第十六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6)
翌晨,船停在了大庾县的青龙铺。雪停了,除了一湾河水清澈碧绿,整个世界变得像童话一样洁白。
清冽的空气让阳明头脑清醒,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能够再多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
周以善见他面色红润,还有些欣慰,不料阳明却平静地告诉他:“我要去了。”
周以善一愣,待反应过来,鼻子一酸,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顾不得去拭,凑近了泣不成声道:“老师,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刹那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朝廷、家庭、朋友、同僚、平乱、讲学……一组组词语,一幕幕片段,就像是银行门口挤兑的人群,争先恐后,奔向喉头。
然而,说了一辈子话的王阳明确实早已说够,无话可说。他对周以善微微一笑,淡然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我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不缺。
明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有明一朝最杰出的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和军事家,儒家最后一个集大成者,阳明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七岁。
一介书生,三尺微命,死后亦不得安生。睚眦必报的跳梁小丑桂萼在得知阳明死讯后,竟锱铢必较,要清算他生前擅离职守之罪。朱厚熜也认为阳明不等批复便擅自离任是蔑视朝廷,命群臣议罪。
旋即,由桂萼和朱厚熜联袂打造的“伪学之禁”新鲜出炉。它诋毁王阳明,宣布王学是伪学。然而,时人看得明明白白,什么伪学正学,说穿了都是政治斗争的借口。明史大家谈迁更是直言不讳道:守仁之功不能疵,而疵其学。
在嘉靖,打压了王阳明就抬高了君道、打压了师道,打给所有文官集团看;在桂萼,扳倒了王阳明这棵大树,王门弟子就失去了庇佑,任他宰割。
然而,历史不厌其烦地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真理:天日昭昭,自古不昧。
从南安到南昌,阳明的棺椁所经之处,士民遮道,哭声震天。路过赣州,官府迎祭,百姓拦路哭吊。到了南昌,自发前来祭奠的人更是连绵不断、踏破门槛。
正要进京参加殿试的钱德洪和王畿立刻取消了行程,讣告同门,趋迎先师,众人一路护送灵柩而归。
回到绍兴,一直到落葬,前来吊唁者每日上千。有致仕的内阁阁臣、六部官员,有浙江的督抚衙门、阳明的生前好友。弟子李珙等人则含泪在现在的绍兴市兰亭镇花街村洪溪鲜虾山的南麓为先师修墓。这块墓地是阳明亲手所选,也是他风水理论最好的注释。它坐北朝南,四面环山,虾须水过,洪溪水兜,前方两排青山如仆人相侍,婉转至远天之外。
下葬那一天,王门弟子千余人披麻戴孝、扶柩而哭,不能赶来绍兴的人也在家中焚香遥祭,可谓举国同哀。
三年后,方献夫公然违抗桂萼的禁令,联合京城四十多名科道官员、翰林学士,日夜讲会,共倡师学。
六年后,邹守益与欧阳德分别主持南北国子监,堂而皇之地宣扬心学。
二十年后,徐阶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与王门弟子上千人会讲于北京灵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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