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欢天喜地,忙唤柜中伙计取出一块方娟绣帕。待把那玉簪仔细包裹妥帖,这才将其双手奉至少女面前。
“小姐!”
楚夕若素手微扬,正要将其接过,陡然却闻一记急切呼唤由远及近,随之便是阵匆忙脚步传入双耳。
她心中大奇,信手将那玉簪收至怀中。惊讶之余抬头一望,见来人着一袭墨绿色轻衫,足下踉跄好似生风,不消眨眼工夫赶到身边。
“青绮?你怎的来了?”
楚夕若秀眉微蹙,一时不明所以。上前将她牵至近畔,右手不住自其背心轻抚。
反观青绮双唇打颤,听罢只是连连摇头。一张俏脸煞白如纸,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小姐您快随我回去吧!”
“夫人不知怎的忽然害了重病,在刚才我临出门前……便只剩下一口气啦!”
“你说什么!”
楚夕若方寸大乱,只觉双手冰凉,陡然如坠冰窟。少卿听得此讯,暗中亦着实吃惊不浅。回想昨日所见方梦岚神态样貌,无论如何也不似另有隐疾缠身。何以只这前后一夕之间,便会忽的病入膏肓?
他脑中正自纠结,反倒是那店家先行回过神来,长吁短叹忧形于色,在楚夕若耳畔急声规劝道:“夫人贵体欠安,依小人看二位还是先随这位小妹妹回去看个究竟。无论如何……唉!总也胜过留在小店白白着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店家一席话语,总算教楚夕若醍醐灌顶,就此如梦初醒。蓦地拉过青绮手来,便要风风火火夺门而去。
少卿胸中疑窦丛生,本欲先将前因后果捋顺清楚。只是转过头一看,这主仆二人早已马不停蹄行到街上,几同外面人山人海彼此融在一处。无奈只得发足紧跟不辍,只盼待少时果真见到方梦岚后,好使一切全都水落石出。
青绮领着二人,自城中蜿蜒辗转。如此又过须臾,反而来到一处平日里鲜有人至的无名巷中。
楚夕若粉脸苍白,额上微微沁汗。脑内心心念念,无不尽是母亲当前安危。而少卿举目四下,却不由愈走愈觉蹊跷。
此刻三人行进方向固然直指楚家,可实则却又同先前来时道路大相径庭。再看左右两侧长墙高逾数丈,中间仅能容两人勉强并排通过,倘若俄顷稍有差池,只怕纵然插翅亦难逃脱。
一念至此,少卿不觉暗自打个寒战。恍惚但感似有千百道目光不怀好意,此刻正于墙后森然窥伺。只待稍后时机一到,便会骤然现身,将三人当场斩作肉泥。
“小丫头!”
青绮足下微微一辍,茫然望向少卿,“顾少侠,您有什么吩咐?”
“方才走得太过仓促,反倒险些忘了问你。”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教你来寻你家小姐赶快回去的?”
“这……”
青绮一时语塞,转眼又故作从容,挺起胸膛道:“自然是我跑去问过家主,他才教我来找寻小姐回去。”
“你说是楚家主亲自教你来寻她的?”
少卿目光如炬,将青绮此话冷冷复述一遍,陡然竟死死攥住她右腕不放,眉宇间一派寒气缭绕。
“那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在你家夫人突发重病后,还能不慌不忙去寻楚家主问个明白。偏又能好巧不巧,知道我和你家小姐当时到底身在何处?”
“我……”
青绮如芒在背,见无论如何难以摆脱少卿,不禁当场慌了手脚。娇躯簌簌发颤,一泓泪水更在眸中不迭萦绕。
“当时家主就在夫人身边,我这才请他示下该如何是好!”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和小姐在那店里,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情,那也只不过……”
“顾少卿!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楚夕若与青绮情同姊妹,见少卿这般不依不饶,一时难免怒从中来。当下出手如风,欲助她挣开束缚。孰料少卿却对此无动于衷,左臂疾探猿伸,借着衣袖一拂之力阻住她汹汹来势,忿忿然冲口而出道。
“她之前明明说过,是自己前去见过你爹爹后这才赶来找你。怎的现在却又忽然改口,成了楚家主始终便在楚夫人身边?”
“你!你是说……”
楚夕若似遭电击,经少卿一言点醒,不禁亦觉此事甚为蹊跷。可转眼看到青绮一副楚楚可怜之容,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平素同自己朝夕相处之人竟会别有用心,在暗中图谋不轨。
她满腹狐疑,正欲亲自问个清楚。恍惚觉缕缕异香无风暗送,不知何时已在鼻扉下飘然弥散。还不等再作何反应,眼前竟忽天旋地转,足下一软,就此当场不省人事。
待楚夕若悠悠转醒,只觉肌肤各处如痛如砭。稍后勉强回过一丝神识,又发现自己手脚皆已遭人牢牢缚住,纵连稍想动弹,亦是端的难于登天。
她既惊且骇,下意识潜运内息。奈何这麻绳通体足有指节般粗细,加之所用手法好似颇为精妙,饶是她使劲浑身解数,到头来却只在额上忙出一层汗水涔涔。
如此一连半晌,她心中仅存一丝侥幸也终于荡然无存。抬起头来举目四顾,总算看清眼下自己正置身于一座杂乱不堪的柴房之内。周遭积灰甚厚,风声过际,直被呛得连连咳嗽不止。
而自稍远处,好似影影绰绰另有一人,也像自己般被牢牢缚住,如今尚未转醒。虽因光线晦暗,一时难以瞧清面目,料想自然非少卿莫属。
“三哥!要我说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趁夜把这两个小崽子的人头挂在楚家门前!”
“那青城山上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等知道自己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夏,那也非前来和这姓楚的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楚夕若心头一懔,只觉门外这声音好似颇为熟悉。听他话里话外,俨然同自家怀有何等不共戴天之仇。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楚家近年声望如日中天,暗中怀恨觊觎者从来不乏其人,倘若单凭此事便想辨明对方身份,真比大海捞针更要难上千倍万倍。
“你小子莫非是忘了!先前咱们曾当着楚大哥的面立下毒誓,说再不去做那些杀人害命的勾当了么?”
先前那人话音未落,门外另一人顿时声色俱厉,气冲冲大叫道:“大哥当初领着兄弟们要走正道,咱们既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那就该当吐口吐沫都是个钉!谁要是敢掉过头来不肯认账,我伍老三便头一个和他没完!”
闻得此话,楚夕若总算如梦初醒。知设计令自己与少卿身陷至此之人,也正是今早在楚家门外寻衅生事的一众所谓广阳派门下。至于适才那扬言要将自己二人弃尸当众者,则应当便是那个鲁平无疑。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她却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心道这一干人等同楚家积怨日久,设使一时情急,果真做出何过激之举,那也无不尽在情理之中。忐忑之余更不禁懊恼自己行事为何如此草率,竟会似这般轻而易举落入他人彀中。
“大哥与松篁侠士教咱们立下的誓,做兄弟的自然没忘……”
鲁平不敢拂了伍老三心意,但私下里却犹存着良多不甘。须臾,又如试探般悻悻道:“咱大哥说是去松篁侠士的婚宴上道喜。可这一走便再也没了消息。”
“如今三十年过去,连广漱宫都早就成了黄土飞灰。依我看那楚家看门狗说的话总是不错,咱们大哥其实……”
“放屁!”
伍老三怒不可遏,可又想起这些年来身边弟兄所吃之苦,不禁顿时泄下气来。他满口钢牙格格作响,更在暗中定下决心,纵然自己有朝一日粉身碎骨,也定要替他们争回一分应得声名。
“咱们顾全广阳派的名声,虽不好直接杀了这小妮子……却能这便砍下她一根手指头,再教人送去给楚人澈。只要他肯还你我兄弟一个公道,咱们自然放人了事。”
“若是他死活不肯……大不了便和楚家真刀真枪的斗上一场!便是最后仍旧死了,那也毕竟死的轰轰烈烈!”
伍老三口中一顿,继续又道:“倒是另一外个小崽子……哼!青城山的邪魔外道自然该当万死,不过刚才鲁平你的话却也对极。”
“要是青城山知道自己的弟子因为楚家丢了性命,我猜绝不会甘心去做缩头乌龟。可这样一来岂不要教旁人笑话,说我们广阳派得要旁人帮着出头,实在算不得英雄好汉?”
听伍老三说得煞有介事,楚夕若只觉手心阵阵冰冷发凉。正在她惴惴不安当口,耳畔却忽传来吱哑轻响,一道倩影弓身缩行,自门缝罅隙间悄然潜入屋中。
楚夕若浑浑噩噩,只道此人必是按伍老三所言,前来对自己图谋不利。一颗心脏不觉猛然紧绷,暗暗挪动身躯,向后边角落极力蜷缩。
“小姐……”
低语幽幽,细似蚊蝇。楚夕若微微一怔,隐约竟觉这声音反与青绮大有几分相似之处。
果然,适才话音未落,青绮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已在晦暗中就此浮现。
“小姐您一定口渴了吧!我带了些水来给您!”
言讫,她忙将手上搪瓷海碗放在地上。待从中仔细斟得多半清水,这才小心翼翼递至楚夕若唇边,“这里比不得咱们平日在家,只好请您多多将就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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