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出手后的眨眼之间,那些平平无奇的剑尖,竟发生了一丝奇妙的颤动。
颤动的剑尖彼此应和,好似投进水面的四枚石子激起了互相波涉的涟漪。
沙俊秋的剑一被卷入那剑气的涟漪之中,就好似刺入粘稠沉重的泥浆,眼见
离白若云的胸口只差数寸,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透。
最锋锐的气势刚一消减,四大剑奴的剑招马上又起了变化。
春风化做龙卷,涟漪转为惊涛,四把微微颤动的剑,突然凝住,刺出。
再精妙的招数,也不可能堵死对手所有的生门,即便是昔年不世出的魔刀天
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也曾被找出过可以毫发无损躲开的死角。
因此,才会有变招,有虚招,有后招。
但那仅仅是是指两只手,一把兵器。
四大剑奴有八只手,四把剑。
他们不变,不虚,不必追击。
他们只是同时刺出了一剑。
这四剑,却融为一体,化做了一招。
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招。
这一招若该有个名字,那便只有一字最为适。
死。
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恍惚间竟都好似看到了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看到
了冰天雪地万物枯萎,看到了惊天巨浪夺命无情。
只有功力深厚的高手,才能明白那并非是完全的幻觉,而是从剑招中爆发出
的无边杀气。
没错,那杀气并非来自四大剑奴,而是来自那鬼哭神嚎的一招。
只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才会知道为何这样的四位高手,会被称作剑奴。
剑为,人为奴。
真正醉心学剑的人,若是能成为这样一招的一部分,纵然自此为招所役,为
剑所驱,又有何不可?
令人骨髓战栗的恐惧中,沙俊秋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微笑。
如果有机会,他兴许会说,作为剑客败在这样一剑之下,死而无憾。
但他已再没有机会说话。
四大剑奴收招回到原处,依旧四面护着当中的白若云。
直到此时,沙俊秋才缓缓倒下,带着那一丝奇妙的、好似十分满足的微笑。
远处作壁上观的唐炫双目发亮,极为兴奋的盯着沙俊秋那瞬息之间的死亡,
他捏着掌心那把冷汗,在心底反复自问,若是换了我,能躲开那可怕的一招么?
唐炫没有把握,混战中的诸人也没谁更有把握。原本还在向着白家那边步步
紧逼的一众高手,突然之间就被灭杀了三成士气,几个本已找到适位置的峨嵋
子,不仅没有出手,反而不由自的后退了半步。
如果清心道长此时给出适的命令,也许他们会出手。因为武功到达一定境
界的人都能看出,四大剑奴那一招其实极耗真元,连续出手的话威力必定会大为
衰减,不可能保持方才那种出手夺命的可怕威势。
但清心道长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去看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剑。
他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薛怜白净秀气的右手,纹丝不动。
薛怜的视线也没有一霎离开过清心道长的肩头。两人在这一丈间隔的对视中,
竟连眨眼的间隔都一模一样,谁也不肯错开。
裘贯扫视一眼,暗暗判断一下情势,向方群黎递了一个眼色,双掌一伸,扭
住身前一个对手丢到一边,低声道:“去!”
方群黎心领神会,不再藏私,五指一屈一爪抓出,腕臂以极为诡异的角度一
扭,咔的一声便捏断了一条碍事的脖子。紧接着,他双臂一振,飞身直扑南宫星
侧方空门。
杨昙武功虽然比南宫星略逊,但他一来无伤在身,二来武功偏门,还有两个
杀手从旁助阵,南宫星被他缠上,一时竟也无法脱身。耳边听闻劲风袭来,只得
施展狼影幻踪斜后退避,免于夹击。
被卷入其中的江湖豪客功夫上乘的大都拼死退出圈子,闪去关凛柳悲歌那边
自保。而功夫略差些的,先被如意楼杀了一批,又被七星门偷袭一片,手忙脚乱
选边动手,却又远不是峨嵋精英与如意楼高手的对手,不多时,地下就已倒了数
十具尸体。
这些尸体让小巧身法极难施展,南宫星又是倒退,挪开数尺,脚下就是一绊,
忙鼓足真气将绊脚尸体迅速踢开。
身法迟滞,杨昙和方群黎自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昙铁尺一挥,纵身当
头劈下,方群黎爪上青络暴突,斜刺一抄,鬼气森森抓向南宫星腰间。
柳悲歌浓眉一皱,正显得有些按捺不住,却听破空之声大作,转眼间竟有十
七八件暗器照着方群黎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方群黎面色大变,鼓袖扬手想靠真气击落。
岂知那些暗器将到面前之时,突的彼此相碰两三一组撞在一起,一阵叮当乱
响,一个个暗器犹如活物,竟撞得分作两组,极为刁钻的射向杨昙、方群黎两人
各处要害。
不仅暗器手法了得,那一份预判的眼光,更是骇人听闻。
方群黎暗叫一声不好,招式已老躲避不及,只得颇为狼狈的自弃根基就地一
横倒下,连滚数圈。
杨昙铁尺一圈,身形急退,在旁相助的两名杀手毫不犹豫剑一处舍身抵挡,
只听两声短促惨呼,杨昙双足还未落地,那两名杀手已经通体泛黑,抽搐着倒在
地上。
“唐月依!又是你这贱人!”方群黎怒吼声中,裘贯已飞身而起跳出圈外,
顺着暗器来路杀去。
玉若嫣早已指挥官差捕头散成大圈围绕观望,见裘贯出来,也不阻拦,而是
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一个捕快下马,盯着裘贯去向提气跟上。
唐月依不愿现身,一套暗器打出便抽身换位,不想裘贯眼力逼人,竟找准了
所在直奔而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和善性子,当下冷笑一声,选了处宽敞院落跳下,
只等裘贯上门。
南宫星虽趁机稳住身形,但杨昙与方群黎联手却着实不好对付,他若是状态
极佳,兴许还有四成胜算,此刻腰伤迸裂血渗衣衫,可就真成了殊死一搏。
“他们都是为了保全白家!四大剑奴,不必管我,去出手帮忙!”这次峨嵋
来的大都是清心道长的同辈高手,又有七星门和一些散碎高手助阵,如意楼不过
一处分舵的精英哪里能够匹敌,白若云眼见败象渐显,忙向身边剑奴下令。
四大剑奴为首那个却只是面色木然,平平道:“我四人此次离山,只为将你
带回。旁事一概不问。”
白景顺拍了身边兄肩膀一下,笑道:“洪,我先去了。”
白景洪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分什么先后,你我难道还能学者四个榆木疙
瘩不成!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人家费心费力保全咱们白家,咱们就不能眼睁
睁看着!上!”
白家二老话音落时,青光出鞘,夕云三十六式飞虹般划向离他们最近的两个
峨嵋子,救下三位如意楼的带伤门人。
“那两个老头子不行。”关凛突地说道,右手一抓,已将关刀横握。
柳悲歌轻叹一声,手指抚摸着腰侧离别刀柄,道:“那终究是我的亲戚,这
笔糊涂账,也没清楚到可以大义灭亲的地步。”
关凛淡淡道:“我不是方家的亲戚。如意楼和暮剑阁,不该死这么多人。”
最后那个人字出口同时,关凛足尖一点,沉重关刀恍如飞起,带着她瘦小身
躯猛冲向最近一个峨嵋子。江南武林大都知道寒刀佛剑的大名,峨嵋子不敢
怠慢,封剑身前退往同门一侧,谋求联手对敌。
唐炫无奈一笑,知道若再袖手旁观,只怕要被脾气欠佳的姑姑好生收拾,想
要再看四大剑奴出手,今日机会恐怕已经不多,当即一腿扫出,将原本以为他是
自己人的一个江湖豪客一脚踢了个筋斗,笑骂道:“跟我熟得很么?随便亮着背
心对我,今日便帮你长个教训。”
关凛唐炫刚一出手,围观人中却又有几个看他们不顺眼的武人下场去帮对面,
虽说这两人武功高出不少,但如此多人混战之中,峨嵋派那些训练有素的子分
进击极为默契,也不过堪堪拉到均势。
裘贯单对上唐月依,拖延时间已是不易,胜算实在不高,方群黎心知肚明,
双臂急催真力连连抓住,口中也没了顾忌,喝道:“杨昙!叫你们的人都来,先
力宰了这小子!”
七星门更擅偷袭,非不得已并不愿正面对敌,杨昙眉头微皱,颇不情愿的呼
哨一声,真气鼓荡,尖亢哨名嘘溜溜远远传出。
已经不剩多少的围观人群之中又钻出数人,而远远官差圈外的驻足姓里,
竟也飞快的跑来四五人,面无表情冲进战阵,从腰带背后袖斗里纷纷拿出兵器。
邢空见状,将牙一咬,拔剑在手呼喝一声冲出,一直站在白家一侧的那些年
轻人热血上涌,呛啷啷抽出刀剑,杀向白家二老身旁。
这场江湖械斗,终于卷入了几乎所有人。
没人在关心所谓的凶案真相,也没人还有理智去考虑田灵筠之死的疑点。
江湖杀气,已彻底纵横在血肉横飞的空地上。
一片混乱之中,仅剩下薛怜与清心道长依旧静止不动,身畔数尺方圆,无人
敢近。
招完手下杀手,杨昙苦笑一声,铁尺虚点,转而策应方群黎的凌厉双爪。
方群黎连出数招都被南宫星化解,一时冒进反被孤烟掌伤了左肩,心头气恼,
怒道:“杨昙!你子为何不肯亲自过来!我们买的可是武曲!不是你这么个副
手!”
杨昙苦笑道:“门的安排我有什么权力过问,这事,你实在怪不到我头上。”
“那你别在后面留着余力!”方群黎愈发焦急,喝道,“我不用你给我掩护,
全力出手快快解决了南宫星!”
杨昙又是苦笑道:“这人要有你想的那么好杀,我早就得手了。”
说着,他铁尺前伸,点向南宫星肋下,招未用老,拇指一压,叮的一声,一
蓬细针猛然从前端爆开,四散射出。
南宫星不畏毒性,当即衣袖一卷,大魂手一圈一扫,将自己这边毒针尽数
收纳。却不料,剩下那一小半,竟都是瞄向了其余对手。
几声痛呼接连响起,毒性激发,中针之人立刻便倒在地上翻滚抽搐起来。
连着白景顺,暮剑阁这方一下就被击倒四名好手,而对面的峨嵋子,却也
有两个被误伤倒下,连方群黎也躲避不及中了一针。
杨昙抱歉一笑,摸出一个瓷瓶丢给方群黎,让他去救治自己人。
南宫星一见解药,不得不硬着头皮抢攻上去。这下正中杨昙下怀,他一声尖
哨,三名杀手一起弃下对手,径直往他这边包来。
一个峨嵋子为躲毒针拔地而起,轻轻落在外圈,他扭头一看宋秀涟就在几
步之外,立刻走过去关怀道:“宋师侄,你没事吧?”
宋秀涟本就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一见来人是颇为熟悉的同门长辈,登时
泪如雨下,颤声道:“师伯,师父……师父他……”
她正要迎向自己师伯,却突然惊恐的睁圆了双眼。
那平素待她们女子一贯多有照顾的师伯,竟手起剑出,向着她的喉头刺了
过来,口中霹雷般喝道:“今日我就要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宋秀涟双臂一抬抱头尖叫:“救我——!”
间不容发之际,一柄峨嵋长剑打横一敲,硬是将宋秀涟师伯那夺命一招磕开
半尺。
一个衣衫破烂须发蓬乱的年轻男子面带狂态拦在宋秀涟身前,长剑一横,喝
道:“杀她,先杀我!”
宋秀涟如遇救星,受惊小兔般缩在那人身后,颤声道:“白大哥,他们……
他们都要杀我。救我,救救我……”
白景洪心中一惊,道:“若麟?”
白若麟目光直愣,毫不犹豫道:“好,他们杀你,我杀他们!”说罢,长剑
一抖势若疯虎杀向那位峨嵋师伯。
方群黎吞下解药,眼见助阵之人越来越多,情势愈发不利,一声惨叫传来,
与关凛斗在一处的两位峨嵋子已有一人身首异处,心中大是焦急,双臂一张,
摆出了豁命架势,像是要与南宫星同归于尽。
南宫星挡下大半毒针手臂酸麻,一时行动不便,被杨昙带着三名杀手围攻的
险象环生,余光瞥见方群黎蓄势待发,连忙一掌逼开身侧一名杀手,想要钻出圈
子。
那杀手却视死如归,拼着受下这一掌也不肯退,长剑反绞,竟要用性命换下
南宫星这条胳膊。
南宫星收招不及,只好拼足全力,伤处当即一阵剧痛,疼的他眼前发花,险
些后力不济。
幸好那杀手长剑还未抬起,一根细长发簪就已迅疾如电的刺入了他的耳孔。
南宫星一掌拍到,那尸体直直向后飞出,在也挡不住南宫星去路。
方群黎一招扑空,怒骂一声:“姓雍的,你不想活了么!”
雍素锦捏着新换发钗,冷冷道:“想活,才要来杀你!”
一来一往两句之间,情势竟又起了一大一小两处变化。
方群黎怒骂声中,近处城墙上一个瘦削身影突地飘然而下,手中黄泉古剑阴
森森一扫,便逼退一名峨嵋子,救下两个伤者,口中道:“如意楼,我阴绝逸
来要一朵银芙蓉!”
但这却只能算是小变化。
峨嵋派子初期优势极大,连连杀伤对手,纵然援兵屡至,在峨嵋剑法的绵
密防守和七星门的偷袭刺杀之下,一时也难以扭转胜负,暮剑阁一方,仍不断有
人倒下。
真正足以影响双方士气的一战,才称的上是大变化。
胜则众志成城,败则一溃千里。
就在雍素锦的清脆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清心道长的剑毒龙般刺出,直指薛
怜佩刀腹侧。
任何拔刀出手的招数,刀柄周围那看似最危险的地方,都是真正的死角。
出手够快的话,甚至可以让对手无法拔刀。
但这世上没有人能快到让薛怜拔不出刀。
就像没有人能阻止夜晚来临,月光升起。
呛。
一声轻响。
刀,已出鞘。
三四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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