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革命的浪漫想象(4)
当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到处皆是不平事,即使坏政府也不得不进行某种改革调整以改善人民的处境而缓解政治压力,但是在强大压力下的改革是最危险的政治时刻,正如托克维尔所发现的:“革命的发生并非总因为人们的处境越来越坏。最经常的情况是,一向毫无怨言仿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最难以忍受的法律的人们,一旦法律的压力减轻,他们就将它猛力抛弃。被革命摧毁的政权几乎总是比它前面的那个政权要好,而且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人们耐心忍受着苦难,以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消除苦难时,它就变得无法忍受了。被消除的流弊似乎更容易使人觉察到尚未被消除的那些流弊,于是人们情绪更加激烈。痛苦的确已经减轻,但是感觉却更加敏锐”[法]亚历克西?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210页。。托克维尔这段至理名言十分清楚地解释了为什么革命总是发生在社会情况开始好转的时候这一似乎于理不通的现象。饱受苦难的人民身上的锁链一旦略为松动就迫不及待地翻身,即使激烈的革命有可能导致更坏的结果,即使革命成果可能被新的统治者所篡夺,群众也宁可试试运气。从群众的角度去看,群众有理由以革命赌明天,因为即使在一个传说中的民主社会里群众也从来没有真正当家做主,而作为集体行动的革命使群众有了哪怕是暂时的做主机会,可是这将形成最危险的暴民民主。
由群众主导的运动必然是危险的。勒庞说:“彻底摧毁一个破败的文明,一直就是群众最明确的任务……创造和领导着文明的,历来就是少数知识贵族而不是群体。群体只有强大的破坏力,他们的规律永远是回到野蛮阶段”[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9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在革命行动中,群众由于数量优势而使其中每个人似乎获得了力量。“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同上书,27页。,于是,“在群体中间,傻瓜、低能儿和心怀妒忌的人,摆脱了自己卑微无能的感觉,会感觉到一种残忍、短暂但又巨大的力量”同上书,37页。。关键在于“群众是个无名氏”同上书,20页。,因此谁也不必承担责任。集体的力量和无责任状态,这两者的结合使群众运动难免走向荒谬甚至作恶多端。做好事需要创造力和智慧,而做坏事只需要不负责任,因此人们在想干点什么而又干不了具有积极意义的事情时,就只能批判、破坏和打倒一切。不过群众在以革命为名进行破坏活动时,并不认为是在破坏,革命的破坏活动意味着自由和解放,当打破各种限制,人人就象征性地平等了。卡内提说:对群众来说,“房子激怒他的是紧闭的大门……对于群众,一切都是巴士底狱”[德]埃利亚斯?卡内提:《群众与权力》,5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但这样的解放只是廉价而虚幻的自由和平等,人们并没有由此真的得到什么,最多过了把瘾,然后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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