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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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曹操的王权之路
    献帝至许都,大会公卿。曹操入,见太尉杨彪不悦,恐有变,乃托疾入厕,出而还营。杨氏四世三公,与袁氏为京城名族。曹操以杨彪通婚袁氏,诬其勾结袁术,奏收下狱。尚书令荀彧、少府孔融救之得出。又议郎赵彦常为献帝陈策,曹操恶而杀之。曹操以事入觐,依制,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献帝不悦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后汉书·献帝伏皇后传》)曹操失色,俯仰求出,轻易不再上殿。

    不久,孔融提议宜准古制,定千里王畿,王畿之内不可封建诸侯。王畿方千里,是天子之国,之外才可封建诸侯(注一)。孔融此议,是欲献帝有自由王国,以摆脱曹操的控制。曹操恨之。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董卓时出为北海相,献帝都许后征为将作大匠,迁少府。他恃其才望,总与曹操作对,多致乖忤。后曹操终以罪族之。

    平定北方后,制度多所兴复。荀彧说曹操曰:“今公平弭国难,外定武功,内兴文学,此周公辅周之所以速平也。既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诚仲尼述作之意;显制度于当时,扬名于后世,岂不盛哉!”(《三国志·荀彧传》注引《彧别传》)荀彧常与曹操论治道,曹操嘉之。荀彧认为曹操匡汉立德,平乱立功,再弘扬文化以立言,成此业绩,可名垂青史。袁涣、刘廙等在此前后都有言谏曹操,以武平乱,以德治世。曹操志在王业,王业未成,整饬教化,恐为人作嫁。有人则劝曹操曰:“宜复古置九州,则冀州广大,天下服矣。”这话投曹操心意,曹操欲从之。荀彧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及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公破邺城,海内震骇,人人自恐不保,今使分属冀州,将皆动心。且人多说关右诸将将以闭关之计;今闻此,以为必以次见夺。一旦生变,天下未易图也。愿公速先定河北,然后修复旧京,南临荆州,责贡之不入,则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议古制,此社稷长久之利也。”(《三国志·荀彧传》)曹操不得已偃寝九州议。古分天下为九州,冀州为其一。至献帝时为十四州,冀州较前要小。议论的焦点是:复九州制者欲使冀州大,使冀州牧曹操的势力强,可致天下顺服;荀彧认为这样做,无疑是在布告曹操将代汉,徒贻割据者可以不臣的口实。荀彧欲改革,而曹操则欲革命。

    建安十三年(208),曹操为丞相,随后出兵不战而屈荆州。但因一念之矜,他在赤壁碰壁,几乎翻演了袁绍官渡覆舟的一幕,眼瞅到手的果实打了水漂。曹操虽有雄才伟略,称雄诸杰,但却未能扫平割据,然而尽管他暂自骄伐而败北,因识得得失,仍就不失为中原之主。

    十五年(210)冬,曹操在邺县筑铜雀台。高台象征权力,曹操是要试探群下的反应。但反应不佳,或说其有不逊之志。曹操遂下令表白,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愿效齐桓、晋文,以助汉室。

    十六年(211),曹操平关中。十七年(212),曹操还。献帝命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礼如萧何(注二)。曹操这回可带剑大步上朝,无人再敢以刃挟之了。献帝又割河内、东郡、巨鹿、广平、赵国五郡中的十余县以益魏郡,魏郡几乎又增加一倍。

    董昭见曹操凯旋归来,遂又开始为其以霸易王不辞劳瘁。董昭建议复古代五等爵,谓曹操宜进公爵。他说曹操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今明公乐保名节而不求大赏,德美过于伊尹、周公,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遇。故明公若不定基,是谓不可。明公忠节颖露,天威在颜,耿弇床下之言,朱英无妄之论,常响耳边。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陈。”(《三国志·董昭传》)这段引经据典、委曲婉转的话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并不复杂。它是复九州制的再版。这时曹操身为丞相,职位虽高,但封武平侯,即东汉时列侯的最高一级县侯,爵位同于诸臣。董昭提出重设五等爵,欲使曹操先进封为公,再为王,有自治封国,以出诸臣之上。一破非刘氏不王之典,二坏诸侯不能自治其邑之规。伊尹助商汤灭夏,汤死后,辅太甲;周公助周武王灭商,武王死后,佐成王。董昭说曹操匡扶汉室,胜过伊尹、周公,但像太甲、成王那样信用伊尹、周公辅佐的君主未必再能遇到,意指献帝恐怕不会甘愿曹操秉政。耿弇是刘秀的部将,曾到刘秀床下,劝其克取帝位;朱英是楚国春申君的食客,曾劝春申君争夺楚国王权,说这是天赐的“无妄之福”。董昭效仿耿弇和朱英,劝曹操建立自己的基业。曹操心喜此议,欲得众臣同意。荀彧名重海内,一言九鼎。曹操使董昭密咨之。

    曹操自遇荀彧以来,十分赏其军事谋略,但却不大满意其政治倾向。他初见荀彧便称之“吾之子房也”,这很可能是一语双关,既谓其有张良之才,也喻其能像张良佐刘邦立汉那样助己建基。然而他逐渐发现荀彧如同管仲,是要协己称霸,而不是图王。他曾书与荀彧,追伤英年早逝的郭嘉曰:“郭奉孝年不满四十,相与周旋十一年,阻险艰难,皆共罹之。又以其通达,见世事无所凝滞,欲以后事属之,何意猝尔失之,悲痛伤心。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少,又以此痛惜。”(《三国志·郭嘉传》)这话里有话,是望荀彧等能变得灵活一些。

    董昭书与荀彧曰:“昔周公、吕望,辅翼成王之幼,功勋若彼,犹受上爵,赐土开宇。末世田单,驱强齐之众,报弱燕之怨,收城七十,迎复襄王;襄王加赏于单,使东有掖邑之封,西有菑上之虞。前世录功,浓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内倾覆,躬擐甲胄,周旋征伐,芟夷群凶,使汉室复存。比之前者数公,若泰山之与丘垤,岂同日而论乎?今徒与列将功臣,并侯一县,此岂天下所望哉!”(《三国志·董昭传》注引《献帝春秋》)董昭受宠,遂颐指气使。荀彧不加理睬,认为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曹操大失所望。十月,他出征孙权,表请荀彧随行。大军至濡须,荀彧病留寿春,忧死,时年五十。通常曹操出征,荀彧都是留守。《三国志·荀彧传》注引《魏氏春秋》曰:曹公馈荀彧食,发之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陈寿评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然机鉴先识,未能充其志也。司马光曰:荀彧之功不在管仲之后,其仁当居管仲之先。裴松之曰:世之论者多讥正是荀彧协规曹操,终使君臣易位,虽晚节立异,无救运移,功既违义,识亦疚焉。但荀彧若不翼曹操,实无人可与,势必群雄乱争,故择其而事,以拯国难。及至霸业既隆,剪汉迹著,夙愿不遂,遂亡身殉节。非机鉴先识未充其志,实非正道不用心也。

    有人认为,荀彧数向曹操提及可效刘邦与项羽争天下之举,而后却又反对其称王,岂非自相矛盾?其实不然。刘邦、项羽最初是共拥楚怀王反秦的。灭秦后,项羽称西楚霸王,尊怀王为义帝,继而杀之。刘邦遂借此名义,为义帝服丧,责让项羽无道而讨伐之。前面引用过荀彧、鲁肃各说其主称霸、称王的话。荀彧劝曹操奉迎献帝时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服丧而天下归心。”“天下归心”与“诸侯景从”是一个意思。荀彧认为晋文公、刘邦都是以霸主的名义号令诸侯的。鲁肃说孙权建立王业时曰:“昔高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鲁肃认为若不是项羽为害,刘邦是欲尊事义帝的。消灭项羽后,尘埃落定,刘邦乃在诸侯的拥护下由霸而王。“争天下”一词有两层含意,可认为是争天下之王,亦可理解是争天下之霸。尽管刘邦、项羽争天下之王的雄心不言而喻,但是他们在表面上争的还是天下之霸。除此而外,关键的问题还在于,荀彧向曹操提及楚汉相争之事时不是要讨论政治问题,而不过是出画的以弱胜强的军事策略。荀彧的政治主张还是希望曹操称霸事汉,或先称霸,待平定天下后再考虑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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