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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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悟玄机(2/2)

    勃列东先生新建了一栋豪华的别墅,温森特站在那红色的院墙外面,浑身焕发出令人厌恶的汗臭,身上的衣服肮脏破烂,皮特森送给他的鞋已经张开了大嘴。

    勃列东的新居在他看来显示出一种冷漠与傲慢,他想象自己的烂鞋子踏在高贵的红地毯上时主人愠怒的表情,他自惭形秽,完全丧失了走进画室并且介绍自己的勇气,他只是在那座房子周围徘徊了半天。然后到里尔的其他地方去寻找朱理·勃列东和其他美术家的踪迹。但他只是在一个摄影师家里发现了一幅勃列东临摹提香的《基督的埋葬》。

    温森特并不消沉,他仍然感到振奋。他看到了里尔周围独特的乡村风景,以及纺织工人居住的一些村子。他在他们中间没有拘束的感觉,一下子就混得很熟。他觉得,煤矿工人与纺织工人形成了一个与别的工人不同的阶层,他把他们作了比较,他认为生活在工人中最底层的,是煤矿工人,而另一些带着幻想的神态,有几分茫然的表情,几乎是得了梦游症一样的,那就是纺织工人。他们都值得同情,形容中蕴藏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凄惨的东西。同时他们又被人看不起,上流社会的人凭借着一种虚假和不公平的设想,总把他们看作一群盗贼。

    还有一件令温森特激动的事,是他在将要离开里尔的时候,在一家饭店里发现了一幅法国铜版画家查理·梅里恩的铜版画,他的画轮廓正确,技巧熟练。温森特觉得梅里恩有一种过人之处,如果把其他普通版画家的作品与他的作品放在一起,别的画就只能起到一个烘托作用,像众星捧月,把梅里恩抬起来。因为温森特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了一种超出作品以外的东西:这个有趣的梅里恩,他即使在描绘砖头或者花岗石、铁条和桥的栏杆的时候,也会在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里面注入人的灵魂,然后人们被作品中一种神奇的、莫可名状的悲伤所感动。

    温森特忘记了回去的170公里路程,那将会比来时更艰难。

    5. 您大概是疯啦

    1880年10月,温森特因为环境等一系列的原因,告别了相处近两年的“黑色王国”波里纳日,来到布鲁塞尔,主攻透视关和解剖关。同时,在布鲁塞尔有机会饱览一些展出的油画和素描,那些高档次的作品常常使得他激动亢奋,激起他新的创作灵感。第二年年初,饱经风霜的游子回到故乡埃顿,已经白发苍苍的父亲虽然不满意儿子的所作所为,但温森特毕竟是他曾经疼爱的长子,温森特的归来使他感慨万端,他原谅了这个固执的儿子。而经历了岁月磨炼的母亲见到面目全非的温森特,柔肠寸断,她把儿子搂在怀里,竟至于泪雨纷飞。

    几天来,家人尽量避免提及温森特贫穷潦倒的境况,生怕伤了他的心。其实他们根本把握不了温森特的心,不知道他对过去的辛酸经历满不在乎,而且有一种获得丰收的快慰。

    布拉邦特熟悉的乡情和父母弟妹们的温暖使温森特身心愉快,身体渐渐康复,绘画的渴望重在心头萌动。

    他每天在农舍近郊的土地上徘徊,观看伐木工人在一片森林里忙碌,他常常对着一棵树痴呆地看上半天,并且从不与任何人搭讪。伐木工人们都知道他是西奥多勒斯牧师的儿子,他们常常在抽烟的空隙把温森特当作闲谈的话题,并且一致认为牧师的儿子在失踪六七年以后整个地变了,至少是在外面患上了痴呆症。从前活泼可爱的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怪物。他们一方面为西奥多勒斯牧师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对温森特怀着猜忌和畏惧的心理。绕过他身边时总要用眼角的余光(谁也不敢正视,对疯子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警惕他的举动,看看他的手里是否捏着石头什么的,谁也不能担保他不会猝然发难,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好在温森特从不伤害任何人,工人们对他的防备也开始松懈,认为他至少是一个善良的疯子。而这一切温森特不知道,他在专注于某一物体的时候,旁的东西全消失了。

    终于有一个晴朗的早晨,温森特的举动有了变化,他拿了纸和笔,坐在伐木工人不远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画着一根老树干。这使得工人们对他又多了一层防备。

    温森特一坐就是一整天,忘记回去吃午饭。盘根错节的老树干上布满风雨剥蚀后留下的痕迹,看上去沟壑纵横,伤痕累累。他从树上看到了波里纳日矿工们饱经沧桑的脸,这使他想起了梅里恩,他力图在这张素描中表现出一种深沉的苦难。

    开始父亲和母亲看到他致力于绘画,都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母亲立即告诉他要学画可以到海牙去找毛威,毛威是海牙画派的代表人物,著名的风景画家,而且是温森特姨妈的女婿。她说毛威的作品每件可以卖到600个荷兰盾。父亲也认为这至少是一份可以谋生的职业,比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强得多。

    温森特觉得他们都是从生计上考虑的,忽视了他作为一个有远大抱负的青年对艺术的一种执着追求。

    这总是一个遗憾。

    6. 我也获得面包

    温森特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学习中。天气晴朗的时候,他背上画夹到村外去,更多的时候是到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里去,这是因为镇上的人仍然认为他古怪,并且跟他保持着一种距离。而家庭的温暖仅仅是人的本能所焕发出来的一种公式化的亲情,他觉得无论是在镇上其他地方,还是在自己家里,谁也不能真正理解他的内心。所以,他心灵深处仍然感到一种可怕的孤独。在荒地上他能体味到一种人与自然相互和谐的快乐,自然界美好的事物是诱发人灵感的绝妙因素。所以他甚至在荒地上动手盖了一个小茅屋,这是他灵魂得到安慰的场所。他就在茅屋附近画古老废旧的磨房,画郁郁青青的榆树,画远处伐木工人劳动的身影,尽管他们仍然回避他,但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并不继续笑话他。

    天气坏的日子,他就在家里画素描,三个姐妹中最小的威莉敏性情温和,与其他姐妹相比对他倾注了更多的同情。她是一个正在学习缝纫的女孩,温森特常常把威莉敏和她的一个同伴作模特画速写,威莉敏总是有求必应。

    此外,他购置了画家卡萨奈的《论水彩画》,并在家里潜心钻研,为此他掌握了暗红墨水画和水墨画的知识,并琢磨出用芦苇秆削尖蘸墨水勾画线条,可以画出较粗的笔道,看上去使画面更加体现一种粗犷而雄浑的美感。

    令他遗憾的是在埃顿小镇他缺乏模特,特别是威莉敏有一段时间离开了家。这使他决定要与镇上的居民沟通思想,在劳动者中间寻找他所要表现的形象。

    温森特发现了一个叫皮特·考夫曼的园艺工人。皮特每天戴着一顶发黄的破毡帽,穿一件破烂的工作服为镇上的园林和街道两旁的小树丛修整剪枝,这是一份收入低廉的工作,但贫穷并没有使皮特消瘦,看上去他的骨骼粗大,肌肉结实。他浑身的力量都从肩胛骨、肘部和膝盖地方破烂的衣服洞里爆发出来。这是一个能够很好地表现穷困境遇下一种坚强和不屈不挠的意志的模特。温森特想办法去接近他。

    皮特像所有直率而善良的埃顿的人们一样,对温森特谈了他的想法,他说他们都认为温森特至少是精神不正常。

    “您整天就是摆弄一些小孩儿的玩艺儿,而且又像我们穷人一样不注意仪表,在您那样的家庭里,实在是难以叫人相信。”皮特说。

    “那么你也认为我精神不正常吗?”

    “没有啊,其实我们就只是纳闷,看上去您不像是疯子。”

    “如果我和你们一样劳动,我会是疯子吗?”

    皮特一脸严肃:“当然不,劳动可以获得面包,而您呢?”

    温森特沉默了一会。“我也获得面包。”他说,同时心里生出一种酸楚。他觉得他在违心地用一种浅薄而亵渎艺术的谬论欺骗一个诚实的劳动者。“你知道我如果把画画好了,一幅就可以值几百甚至上千个荷兰盾,它能顶你一年的面包。”

    皮特张大了嘴,他的两眼放射出惊奇的光芒,很久以后他用钦佩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曾一度被他们误认为疯子的人,他觉得他真是伟大。

    皮特一口答应了做温森特的模特。理解原本是一种最粗俗的东西,有时候虚伪比真诚更容易达到目的,人就是这么样的。温森特痛苦地思索着这些问题。

    星期天的上午,皮特穿着一套没有皱褶的、休息日才穿的衣服,迈着闲适的步子来到温森特的画室,他洗净了手脸,显得精神焕发。他一本正经地坐在小凳子上,神情严肃,身板挺得直直的。

    “这不是银板照相(早期的一种照相法)啦,”温森特忍俊不禁,笑着说,“况且你穿这样干净的衣服,我不好画呀。”

    “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您知道,我没办法弄到更考究的,将就着吧。”

    “我是说,你是工人,你得穿你工作时穿的衣服,而且我们得在花园里画,你摆一个弯腰工作的姿势,然后我才能从你的破衣服和劳动中发现你身体的线条,发现美。”

    皮特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注视着温森特。然后说:“您是不是认为,穷人不能穿新衣服?我想谁都期盼着好日子来临。您要我摆姿势,就得按这个样子画。”

    温森特又回到他自己的荒地里去了。

    一段时间以后,他觉得久居埃顿,势必孤陋寡闻。他必须得到行家的指点和画商的支持,前者能使他提高技艺,创作出好作品,后者则能确定他的前途,使他的作品得到社会的认可,两者缺一不可。

    这时提奥来信邀他去巴黎学习和发展,但他觉得自己目前还欠火候,作品幼稚、粗陋和浅薄。他想先到海牙,求得表姐夫毛威和画商朋友、古比尔公司经理戴尔斯蒂格的帮助和支持。

    因为戴尔斯蒂格在波里纳日支持过温森特,给他寄过绘画资料,所以温森特首先给他去了一封信,再次表示他的谢意,透露出要去海牙拜访他,求得继续支持的意思,并在信中提到科尔叔叔。科尔叔叔是戴尔斯蒂格的老朋友,也是荷兰著名的画商。他在给戴尔斯蒂格先生的信中说,他的叔叔经常帮助别的画画的人,他一定也会帮助他潜心钻研绘画的侄儿的。

    戴尔斯蒂格先生对其他问题不置可否,但就温森特希望得到叔叔们帮助的问题,讲了一句令人泄气的话,他认为温森特是想依靠叔叔们恩赐金钱来维持生活。他说:

    “恕我直言,你没有权利享受那样的条件!”

    温森特为此有一天的时间闷闷不乐,他觉得正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戴尔斯蒂格不该这样冷酷无情,不该错误地认为以前的一切失败都是他温森特的过错。但冷静下来以后,他还是决定去海牙,误会是可以消除的,尽管戴尔斯蒂格并不像皮特一样能用一种简单的理论赢得理解,但他坚信事实可以说话。

    7. 机器正在开足马力

    从戴尔斯蒂格先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温森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戴尔斯蒂格先生是海牙美术学校的创始人,是荷兰著名的画商,也是公认的美术评论界权威人士。一幅画的优劣在众说纷纭的情况下,往往请出他来,一锤定音。他担任古比尔公司经理以来,坚持不懈地买下了一些他认为最有天赋的画家的作品,尽管他们并没有成熟。他把支持和培养荷兰的艺术人才当作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从全国各地吸引了毛威、魏森勃鲁赫、细赫伊斯、伊斯雷尔、马里斯兄弟、布斯布姆、布洛默斯、德·布克等画家,把他们引到海牙定居,现在他们的作品都能在古比尔公司高价出售,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海牙画派。令温森特感到兴奋的事,这样一个享有盛誉的戴尔斯蒂格先生,竟然对他很好,他在看了温森特在波里纳日的一些习作后,认为他至少是在进步。

    温森特想,误会是可以消除的。而增进了解是惟一的途径。

    去毛威家的时候温森特信心更足。

    安东·毛威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上去并不使他感到意外,他早已接到过姨妈的来信。他对温森特表现出一种正常的礼节性的热情,就像通常接待任何一个亲戚一样。

    热情很快消失,毛威对自己的时间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虽然他明白表弟此行的目的决不是探亲访友,而是拜师,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带徒弟。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温森特带到了他的画室。

    温森特把来意说了,毛威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之后就沉默了,然后又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显得焦躁不安。最后他说:“把你的作品拿出来看看。”

    温森特松了口气,但接着又紧张起来,像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他几乎是颤抖着把他的所有习作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毛威。

    毛威翻看他的一些临摹作品,眉头紧锁。好一会才说:“不行,临摹得再怎么样,只是临摹,你要想创作,就得写生,而不是模仿。”

    温森特一下子陷入失望之中。接着毛威又翻阅了他的一些习作,这回他沉默了,他把温森特的习作放在自己一幅油画作品的草图前,油画中画着几个劳动者的形象。然后他返过身来,目光灼灼,盯着温森特,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声说:“行!你的习作虽然有缺点,但表现了一种真实的情感,看上去富有生命力!继续干吧,自己买一个画箱,要尽快开始着手画色彩画。你会有出息的,小伙子,机器正开足马力呢。”

    毛威开始接纳了他,温森特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此外,温森特还抽空拜望了他在海牙工作时结识的年轻画家德·布克,他大温森特两岁,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

    海牙之行对温森特来说具有重大的意义,他决定到海牙学习。但是回到埃顿以后,他看见斯特莱克姨父的女儿、表姐凯·沃斯来到了他们家。

    凯在一年前死了丈夫,父母不忍心她每日沉浸在对甜蜜往事的回忆之中,建议她换一个环境,到科莉尼亚姨妈家散散心。

    温森特在走近自己家门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表姐柔弱的身躯倚在屋前的一棵榆树干上,微风吹过,她美丽的身姿像树叶一样发抖,她的面前有一个小男孩,那一定是凯和沃斯的儿子简,凯的目光被儿子牵引着,那里面有一丝凄婉的笑意。

    8. 永远永远不

    四年以前,温森特在阿姆斯特丹神学院学习时第一次见到了凯,从此,表姐高贵而美丽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打上了烙印,他记得他们在一起谈论过伦勃朗,凯具有一种卓越的天赋,他认为她是艺术圈子以外惟一能感受艺术之美的人。

    在简短的交谈中,他们对伦勃朗形成了共识。然而那只是一束短暂的火花,为此他嫉妒过那位风度翩翩的表姐夫沃斯。

    凯的到来使温森特心潮起伏,他忘记了去海牙的事,有一种责任感在他心里萌动,他觉得他必须安慰和照顾她,使她重新获得快乐。况且还有一个更令他欣慰的理由:凯是迄今为止惟一能够真正理解他的人,和凯在一起,他的信心将会更加充足。

    所以,温森特每天背着画箱,邀凯带着简一起到野外去写生。他们带上午饭,在森林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凯在充满生气的树林里,要么和简追逐嬉戏,要么伏在草地上,嗅着花草和泥土的芬芳。忧伤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她的苍白的脸上渐渐涌上了红潮。温森特因为有凯在身边,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心情格外愉悦,他甚至体会到一种小家庭的温暖,然后因此而产生了一种无法遏止的创作热情。他的脸与画板之间老是出现凯凄美的面容。凯有一张椭圆形的脸,一双充满哀怨、像碧潭一样深不见底的大眼睛,她的皮肤细腻而苍白,悲哀使她的美显得深沉而成熟。

    每当这时候,温森特的创作灵感来得特别快,而且久久缠绕着他,令他激动不已。他的画也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出色,炭笔在他手指间轻灵地盘旋,线条流畅而柔和,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偶尔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感到坐立不安,灵感被她带走了,所有的焦灼向他袭来,他无法完成任何一幅习作。这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恋爱了,而且这不同于以前的那一次对萼休拉的爱,萼休拉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像所有不成熟的少女一样空虚而肤浅,与凯相比,有天壤之别,他偶尔想到那次初恋,觉得那是一个羞耻的烙印。

    他回顾自己走过的28年,是那么孤单寂寞,他觉得一个男人最悲哀的是莫过于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一个他爱的和爱他的女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哪怕是用一根柔滑的手指轻轻刮过他的脸颊,或者在他眼前吹气如兰,轻轻地对他说:“温森特,我爱你!”这是多么不幸啊!

    二十来岁的恋爱是狂热的,那时候他只想给予,不想收获,他曾以为那才是一种崇高的爱,但他现在觉得那是虚伪而卑鄙的,是一种伪善的耶稣会教士的论调。圣经说:像爱你自己般爱你的邻人,然而这种意义何在?邻人们往往敌视你呀。

    “我喜欢你的画,温森特,我感觉到它表达了你的情感。”晚霞把大自然和凯装饰得同样美丽,而凯的声音像夜莺鸣叫一样动听,在这种氛围中,谁能遏制住自己的情感?

    温森特把自己的爱情告诉了弟弟提奥:

    我现在开始恋爱了,我始终爱着她,一直要等到她最后爱上我。瞧吧,你将要发现还有另外一种力量促使我们行动,那就是充满爱情的心,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我迫不及待地需要发泄自己的感情,否则锅炉就会爆炸。

    温森特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间,把他的恋爱告诉了他的父亲和母亲。父亲曾经为温森特和凯能够和睦相处甚感欣慰,所以温森特对父亲充满信心。但令他失望的是,母亲对此缄默不语,父亲脸上却毫无表情,他像没有听到温森特的话一样,打着哈哈说:

    “我想起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人吃得大饱,而另一个人饿着肚子。”

    这并不是一个什么有趣的故事,而且在温森特看起来没头没尾。他想,父亲是不是神经质了?父亲和母亲都不正面触及这个问题,好像这是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这使温森特感到很伤心。但这并不能减少一丝一毫他对凯的爱。

    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正像他说的,锅炉爆炸了。

    那天他在他的小茅屋旁边画画,一种巨大的冲动使他不能自持,简枕在凯的腿上睡觉,凯用一种平静的眼光凝视着温森特的方向,实际上她没有看她眼前的东西,她只是注视着一个虚无的空间,从这种虚无里搜寻她甜美的往事。她的神态使温森特悲痛欲绝,他觉得她不应该把自己束缚在往事的痛苦之中,应该正视现实,因为现在他爱她!

    温森特扑上去,张开双臂把凯柔弱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像疯子一样发出呓语,他把所有的热情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使凯惊恐万状。

    最后他说:“凯,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

    凯在惊骇之后表现出极大的愤怒,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永远不!永远不!”

    然后她挣脱身子,抱起大哭不止的简飞快地跑了。

    猝然的打击把温森特的心碾成齑粉。

    凯在第二天就打点行李回阿姆斯特丹去了。

    一种强烈的思念凯的情绪笼罩着温森特,使他夜不能寐。他赶到了阿姆斯特丹,他要见凯一面,听听她亲自表态。尽管在埃顿她已经说了,但他坚信那不是她内心所想的,她只是一时惊愕而措辞不当,说出了违心的话。

    斯特莱克牧师并不理睬他。他的身子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温森特面前,然后自个儿背起那封信来,那听起来就像一件公文,或者是例常的传道讲经。

    餐桌上点燃着的一盏汽灯,惨白的光正像温森特的脸。

    温森特把他的焦躁强压在心底,他用最大的耐心恳求姨父:“尊敬的姨父,我爱凯,爱您的女儿,我将用我的全部身心温暖她,照顾体贴她,给她幸福。您是侍奉上帝的,那么请您看在上帝的份上发发慈悲吧,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赢得她的爱!”

    姨父一脸的冷漠,“这是不可能的,温森特。凯根本不爱你,你的出现对她只能是一种伤害。”

    “尊敬的姨父,您听着,如果表姐是一个天使,那么我就攀不上她,我无法设想我能与一个天使恋爱。但我认为她是一个具有正常情感的纯粹的女人,而我十分爱她,这是天经地义的,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此后,姨父拒绝回答温森特的任何问题,他像面对着一个无赖一样用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对他。

    温森特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他的面前不是斯特莱克姨父,而是一堵教堂的冷冰冰的、坚硬的白色墙壁,那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是他决不会因此而放弃。他突然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跳起来奔向那盏汽灯,他伸出左手插入汽灯的火焰上烧着,说:“我宁可烧焦我的手,这种疼痛还不如我的心灼痛得厉害。我一定要看到她,哪怕是我的手能够在火苗中坚持的那么一点时间。”

    他手背上的皮肉立即变黑,又变红,一缕烟冒出来,伴随着皮肉烧灼的吱吱声,他的牙齿紧咬着,手臂始终一动不动。斯特莱克牧师忍受不了他那森森的目光和那惨烈而残酷的炙烤。他在惊愕之余一掌打掉了汽灯,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温特森在阿姆斯特丹三天,天天呆在姨父家里,但这样对抗毫无结果,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希望越来越渺茫。

    在小旅馆里,他把自己像垃圾袋一样扔到床上,然后怔怔地反省自己。他想我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搞错了,要不然为什么谁都反对我?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我快30岁了,但我从来没有尝过女性温热的之欢,那一定是妙不可言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并且生为男人,我就应该有享受女人的权利,我一定要去找一个女人,哪怕是一个妓女!

    眼泪与鼻涕在窗外透入的灯光下闪耀,到后来他竟至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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