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包括政治、战争、财政税收等多方面的治国问题,也包括教育、历史、个人修养等方面的内容。其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非常著名的一章。全篇原文共16章,本书选10章。
怎样比较
【原文】 任①人有问屋庐子②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3),则不得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strong>孟子</strong>。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搂④。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5)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 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6)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 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7)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8),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注释】 ①任:春秋时国名,故址在今山东济宁。②屋庐子:孟子的学生。 ③亲迎:古代婚姻制度,新郎亲迎新娘。这里代指按礼制娶亲。(4)岑 楼:尖顶高楼。⑤钩:衣带钩。一钩金即一衣带钩那样一点点金。 (6)翅:同“啻”,只,止,但。97)紾(zhen):扭转。(8)处子:处女。【译文】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和食哪样重要?”屋庐子说:“礼重要。” 那人问:“娶妻和礼哪样重要?”
屋庐子说:“礼重要。”
那人又问:“如果非要按照礼节才吃,就只有饿死;不按照礼节而吃,就可以得到吃的,那还是一定要按照礼节吗?如果非要 按照‘亲迎’的礼节娶妻,就娶不到妻子;不按照‘亲迎’的礼节娶妻,就可以娶到妻子,那还是一定要‘亲迎’吗?”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就到邹国,把这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比较基础的高低是否一致,只比较顶端,那么,一块一寸见方的木头可以使它高过尖顶高楼。我们说金属比羽毛重,难道是说一个衣带钩的金属比一车羽毛还重吗?拿吃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相比较,何止于吃的重要?拿娶妻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相比较,何止于娶妻重要?你去这样答复他:‘扭折哥哥的胳膊,抢夺他的食物,就可 以得到吃的;不扭,便得不到吃的,那会去扭吗?爬过东边人家 的墙壁去搂抱人家的处女,就可以得到妻子;不去搂抱,便得不到妻子,那会去搂抱吗?”’【读解】 以诡辩对诡辩,以极端对极端。这是孟子在这里所采用论辩方法。
任国人采取诡辩的方式,把食与色的问题推到极端的地步来和礼的细节相比较,提出哪个重要的问题,企图迫使孟子的学生屋庐子回答食、色比礼更重要。屋庐子当然不会这样回答,但由于他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而不能够跳出来,所以就只好语塞而求助 于老师了。
孟子一听就识破了对方的诡辩手段,并且生动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接着从金属与羽毛的比重问题过渡到分析任国人诡辩的症结所在。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比较的方法问题。孟子的意思很明确,比较应该让 以较的对象双方在同一水平线上,同一基准上,而不应该把一 个对象推到极端来和另一个对象的细节相比较。这样比较出来的结果,当然是错误而荒谬的了。所以,孟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教给学生以诡辩对诡辩的说法,从而战胜论辩的对方。
所以,这一章内容固然也是孟子对礼的维护和捍卫,但对我们来说,更有启发意义的却是他作为一个智者的思维方式和论辩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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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下 人皆可以为尧舜
【原文】 曹交①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②, 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③之任, 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 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禁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④,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 有余师。”【注释】 ①曹交:赵歧注认为是曹君的弟弟,名交。但孟子的时代曹国已亡,所以也不确切。②一匹雏:一只小鸡。③乌获:古代传说中的大力士. ④假馆:借客舍,意为找一个住处。【译文】 曹交问道:“人人都可以做尧舜,有这说法吗?”
孟子说:“有。”
曹交说:“我听说文王身高一丈,汤身高九尺,如今我身高九尺四寸多,却只会吃饭罢了,要怎样做才行呢?”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行了。要是有人,自以为他连一只小鸡都提不起来,那他便是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如果有人说自己能够举起三千斤,那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同 样的道理,举得起乌获所举的重量的,也就是乌获了。人难道以不能胜任为忧患吗?只是不去做罢了。比如说,慢一点走,让在 长者之后叫做悌;快一点走,抢在长者之前叫做不悌。那慢一点 走难道是人做不到的吗?不那样做而已。尧舜之道,不过就是孝 和悌罢了。你穿尧的衣服,说尧的话,做尧的事,你便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说桀的话,做桀的事,你便是桀了。”
曹交说:“我准备去拜见邹君,向他借个住处,情愿留在您的门下做学生。”
孟子说:“道就像大路一样,难道难于了解吗?只怕人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自己寻求吧,老师多得很呢。”【读解】 人皆可以为尧舜。
这当然是植根于“性善论”而鼓励人人向善,个个都可以有所作为的命题了。
其关键还是一个“不为”与“不能”的问题。也就是《梁惠王上》里面所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和“为长者折枝”的问题。 只不过从与梁惠王讨论的政治问题过渡到与一般人讨论个人修养 问题罢了。所以,无论是君王从政治国还是个人立身处世都有一个“不为”与“不能”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认识到这一点后,就可以树立起我们每个人立志向善的信心,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不断完善自己,最终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
说到底,还是反对人自惭形秽,妄自菲薄,要求自尊自贵。
这大概也是“人皆可以为尧舜”的积极意义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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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下 仁义是和平的前提
【原文】 宋牼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②,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③,我将见楚王说④而罢之。楚王不悦,我 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⑤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6)。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7)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 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 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 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 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 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 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 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 末之有也。何必曰利?”【注释】 ①宋牼(keng):战国时宋国著名学者,反对战争,主张和平。②石 丘:地名,其址不详。③构兵:交战。④说(shui):劝说。⑤ 遇:说而相合。(6)指:同“旨”,大概,大意。(7)号:提法。【译文】 宋牼准备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这个地方遇上了他。孟子问: “先生准备到哪里去?”
宋牼说:“我听说秦楚两国交战,我准备去见越王,劝说他罢 兵。如果楚王不听,我准备去见秦王,劝说他罢兵。在两个国王 中,我总会劝说通一个。”
孟子说:“我不想问得太详细,只想知道你的大意,你准备怎 样去劝说他们呢?”
宋释说:“我将告诉他们,交战是很不利的。”
孟子说:“先生的动机是很好的,可是先生的提法却不行。先 生用利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因为有利而高兴,于是停止军 事行动;军队的官兵也因为有利而高兴,于是乐于罢兵。做臣下 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君主,做儿子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父亲, 做弟弟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哥哥,这就会使君臣之问、父子之 间、兄弟之间都完全去掉仁义,心怀利害关系来互相对待,这样 不使国家灭亡的,是没有的。若是先生以仁义的道理去劝说秦王 楚王,秦王楚王因仁义而高兴,于是停止军事行动;军队的官兵 也因仁义而高兴,于是乐于罢兵。做臣下的心怀仁义来侍奉君主, 做儿子的心怀仁义来侍奉父亲,做弟弟的心怀仁义来侍奉哥哥,这 就会使君臣之间、父子之问,兄弟之间都完全去掉利害关系,心 怀仁义来互相对待,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的,是没有的。何 必要去谈听‘利’呢?”【读解】 孟子在这里所讲的道理几乎就是他第一次见梁惠王时所说的 那一套的翻版,只不过那时主要是针对从政治国问题,这一次却 是谈的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了。
在孟子看来,和平当然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也非常支持宋 牼维护和平的行为。但是,和平的前提是仁义,而不是利害关系。 如果用利害关系去换得一时的和平,早晚也会失去和平,不仅失 去和平,还会失去国家,失去天下。因为,基于利害关系的和平, 实际上隐伏着很多不和平的因素,这就是人与人之间都以利害关 系相互对待,一旦利害关系发生冲突,必然导致争斗,失去稳定 与和平。相反,如果以仁义为前提赢得和平,则会保持长久的稳 定与发展,不仅不会失去和平,而且还会使天下人心归服,安定 统一。这是因为,基于仁义的和平,使人与人之间都以仁义道德 相互对待,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人人忠诚谦让,仁爱正义。用 我们今天的话来说,“让世界充满爱”,哪里还有什么战争的危机 呢?
应该认为,从理论上说,孟子的学说是很有道理的,也是能 够自圆其说的。我们今天不是也依然呼唤“让世界充满爱”,呼唤 世界的长期稳定与和平吗?但是,从历史和现实的实践来看,无 论是战争还是和平,既然有军事行动发生,就不可能没有利害关 系在内,也不可能有纯粹为抽象的仁义道德而战的战争和纯粹为 抽象的仁义道德而罢兵停战的和平出现,在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 尤其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以仁义为前提的和平,在孟子的时代只能是一种理想。 正如以仁义为前提的战争只能是一种理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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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下 富国强兵与仁义道德
【原文】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 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①,不志于仁,而求富之, 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②,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 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 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注释】 ①乡道:向往道德。乡,同“向”,向往。②与国:盟国。【译文】 孟子说:“如今服事国君的人都说:‘我能为国君开拓土地,充 实府库。’如今所说的好臣子,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国 君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却去想法让他富有,这等于是去让 夏桀富有。又说:‘我能够替国君邀约盟国,每战一定胜利。’如 今所说的好巨子,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国君不向往道 德,不立志行仁,却去想法让他武力强大,这等于是去帮助夏桀 从如今这样的道路走下去,不改变如今的风俗习气,即便把整个 天下给他,也是一天都坐不稳的。”【读解】 所谓“今之事君者”的说法,显然是富国强兵的说法,而孟 子所反对的,正是这种不行仁政而穷兵续武的搞法,所以他深恶 痛绝地说:“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把那些自夸能富 国强兵的人称为“民贼”。
这里实际上就是“富国强兵”与“仁义道德”之间的冲突。
所谓“春秋无义战”,(《孟子?尽心下》)既然如此,战国又 有多少“义战”呢?所以,在孟子的时代,战争与仁义道德,至 少在孟子的思想上是格格不入的。正因为这样,他才一贯反对靠 战争,靠军事力量取胜的“霸道”,而主张靠政治,靠仁义道德吸 引人,感化人的“王道”。这是仁义道德与“强兵”的冲突。
至于“富国”,讲的是“利”,追求的是“辟土地,充府库”, 这与他所说的“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正是针锋相对的观点。遭 到他的反对更是理所当然的了。
由此可见,孟子之所以深恶痛绝那些自诩能够富国强兵的 “今之所谓良臣”,是以“君不乡道,不志于仁”为前提的。换言 之,这些人所搞的富国强兵是与孟子心目中的仁义道德相对立的。 假如这些国家的君主“乡道而志于仁”,假如这些“今之所谓良 臣”既富国强兵又行仁义道德,那孟子又该怎么说呢?
当然,这都是“假如”,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孟子之所以形 成他的这种思想,正是因为他所处的现实是“富国强兵”与“仁 义道德”相对立的。因此,要抽象出来问这个问题,就只有我们 自己来回答了。假如真能够既富国强兵及行仁义道德,二者得兼, 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今天说一手抓物质文明建设,一手抓精神 文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正是这种“二者得兼”的追 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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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下 无过无不及原则的运用
【原文】 白圭①曰:“吾欲二卜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②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 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③,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 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④,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 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 尧舜之道者,大梁小梁也。”【注释】 ①白圭:名丹,曾做过魏国的宰相.筑堤治水很有名。②貉(mo): 又作“貊”,古代北方的一个小国。③饔(yong):早餐。飧(sun):晚 餐。这里以饔飧代指请客吃饭的礼节。④去人伦,无君子:去人伦指无 君臣、祭祀、交际的礼节;无君子指无百官有司。【译文】 白圭说:“我想定税率为二十抽一,怎么样?”
孟子说:“你的办法是貉国的办法。一个有一万户人的国家。 只有一个人做陶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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