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

首页
字体:
上 页 目 录 下 章
第十一章 游了三个湖(4)(2/2)

    车的速度更减低了。

    茫茫中,前面的土地似乎突然陷落了一大块,一个无边的暗洼在闪动的阴影中出现,已经到了黄河的边沿。一个角落里,几间房屋的窗格间透出黄色的光亮,好像几颗呆笨的星星。

    火车到了铁桥上,机械震动的声音及轮轨相摩擦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空洞,空洞!高高的桥柱一根一根闪过。列车向前,行驶在迷茫不可测的深渊上。

    苍白的月光透过厚薄不匀的云网,投射出一片凌乱的影在下方,然而哪儿是宽阔的河底?往后退的陡岸像一道长长的墙,渐渐变细,变成一条黑线。这黑色的线渐渐又隐进了雾中。黄河在哪儿?如果下面是黄河,怎么没有看见水流和波纹?

    我沉默着,沉默地向窗外窥视。只有暗雾,这就是一切。宽阔无边的暗雾包裹着列车,也阻挡住我的视线。从一无所见的迷茫中,我的期望更加展大。

    同车的那些学工程的大学生们絮絮地用术语在争辩什么问题,彼此一点也不相让,声音却低沉而且困倦,只偶尔爆发出一声喊叫,大家笑一阵。

    强健的桥柱,钢铁的骨骼,在车厢内流露出的光的辉闪之下,一根根出现,一根根游向后去。

    月亮时暗时明,也许有许多云朵在迅速地飘过。

    在幽邃的河漕中,我忽然看见一条光的蛇在轻巧灵活地摇摆。死寂的暗影被搅动了。光蛇旋了一个身,变成许多个椭圆,抽搐着,抖动着。一转眼,光的线条增多起来,痉挛地彼此相缠绕,如同一串纠结在一起的线绳。

    “水!水!”

    现在我看见这条河的水了。

    我十分惊讶,凝视着下面,一条多么细弱而柔和的水流啊!它悄然在快干涸的河漕裂缝中蜿蜒流动,没有些微汹涌澎湃的气概。它那高傲不驯的野性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个秘密被隐藏着,也许它在轻轻流动,只偶尔小声地对它自己耳语。也许它在独自嬉戏,用蜘蛛网似的波纹裂碎月亮的银光。也许它变成了一个婴孩,没有思虑,不懂穿凿,没有目的地舞动一下膀臂,随着就安然入睡。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婴孩的眼睛,那晶莹的瞳仁传递给我一种感觉。我的心被触动,我感到一个轻微的颤抖传过全身。暗空仿佛突然变得澄清透明,我开始了一个赞美。

    好像我正在怨尤自己生命的卑微,一串空想找不到地点落脚;好像我正跨在一匹神马上,在虚飘飘的光海上驰骋,“无限”忽然向我发出一丝嘘啸,也许我正在悲哀,也许我正在惊讶,然而我不懂这都是为了什么。于是我的赞美在困惑中消失。

    时间很短。这一线光在往后移动,这一线水已经离开了我。

    黯淡的干涸的河底复又出现。那一片阴郁的黑色仍然板着脸,缓缓地移动后退。

    一片雾,一片黑色的雾升起来,笼罩住了干涸的河床和沉默的原野。

    这样,我看见了黄河而且越过了它。我满足了一个宿愿,同时我又鄙视自己扑获现象的能力。我又开始了一个更深的不满,大概是因我没有赶上黄河的旺盛时期。可是我看见了春天的黄河。我又何必不满呢?春天是解冻的时候,春天是出芽的季节,无怪我从那个晚上感到了几分神秘。

    一九三七年四月

    【人物介绍】

    严文井(1915—2005),湖北武昌人。现代作家、著名儿童文学家。1935年到北平图书馆工作。1938年赴延安,任鲁艺文学系教师。其后,先后在《东北日报》、中宣部、中国作协、《人民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领导工作。193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童话集《四季的风》、《小松鼠》、《小溪流的歌》,散文集《山寺暮》,杂文集《关于鞭子的感想》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