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律第三(9)
至于像《小桃红》、《下山虎》等曲子,里面就有让人非常难以下笔的句子。《幽闺记?小桃红》其中的一段有这样的句子:“轻轻将袖儿掀,露春纤,盏儿拈,低娇面也。”每句话只有三个字,最后一个字押韵,而每句话的第二个字又只能使用平声,不能使用仄声。这种地方,看起来很难,实际上还不是特别难。还有一曲《下山虎》唱道:“夫人家体面,委实多般,有眼何曾见?懒能向前,弄盏传杯,恁般腼腆,这里新人忒杀虔,待推怎地展?主婚人,不见怜,配合夫妻事,事非偶然,好恶姻缘总在天。”其中的“懒能向前”、“待推怎地展”、“事非偶然”这三句,便能使人搅断词肠、费尽心思。“懒能向前”、“事非偶然”这两句话,每句话四个字,其中的两个字是平声两个字是仄声,最后一个字押韵。“待推怎地展”这句话是五个字,最后一个字押韵,在这五个字中,平声字占一个,仄声字占四个。这种拗口的句子,让人怎么下笔写呢?
南曲中这类句子很多,有的句子的困难胰这多十倍,如果一个词牌一个词牌地列举,会举不胜举,读者也会厌烦。但是如果不引用一两处来说明它的难易程度,人们又未必都能知道。现在我只随便拈出旧诗中的一句,把这句中的声韵颠倒一下来比较说明。
如“云淡风轻近午天”,这种句式,自然容易看出它的好处,如果把它变成“风轻云淡近午天”,那么虽然还是好的句子,但不引人注目了。何况“风轻云淡近午天”七个字里面,不一定每个字都符合韵律,有的是阴声、阳声用错了,有的是平声、仄声不协调,必须再换几个字才能符合韵律。或者改成“风轻云淡午近天”,或者改成“风轻午近云淡天”,这样的句子如果从音律方面衡量或许是和谐的,但如果用文章情理来衡量,还能把它们叫为词曲吗?全国各地的读者,能说这句话被音律所限制,自然难以写好,所以不妨从体贴人情的好心出发来宽恕它的缺陷吗?回答是:不能。既然说不能原谅,那么作者能将这句删去不要吗?或者自己创造一种格式来痛痛快快写自己想说的话?回答是:也不能。既然这样,那么做好这件事也太难了吧!有什么办法可以变难为易呢?回答是:有一个方便的做法,填词的人或许有用它的,但不一定都知道。用这种方法的人偶然能写得合乎韵律,就像在路上遇到了老朋友,是出乎意料的,不是我知道他在路上所以去见他。凡是写诺屈聱牙的句子,不应自造新的语言,而应该去引用现成的语言。现成的语言整天挂在人们嘴边,即使稍微改动几个字,略变声音,念起来也会觉得顺口。而新造的句子,有一个字拗口,不但念起来不通顺,而且让人不能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也随便选择一两个句子来说明。如“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口头语,试着改成“油盐柴米酱醋茶”,或者再改成“酱醋油盐柴米茶”,没有不明白它的意思、不能听清楚它的声音的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是口头语,试着把上句改成“日出东边西边雨”,下句改成“道是有情却无情”,也没有不明白它的意思、不能听清楚它的声音的人。如果是新造的语言写出这样拗口的句子,就几乎和外国话没什么区别,一定要经过重新翻译才能明白。就拿前边引用的《幽闺记》里面的两句话来证明这样做的好坏。“懒能向前”、“事非偶然”两句都是不顺口的话,“懒能向前”这句话是作者新创造的,便觉得生硬艰涩,读起来不顺口。“事非偶然”这句话是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说的话,所以这句话就让人觉得自然,读起来流利响亮。难道不是用现成的语言容易写好,而自创新的句子难以写好的证明吗?我写了几十部戏曲,所谓“常生病成良医”,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因为想找到知音,所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孔子说:“有三种朋友对自己有好处:正直的朋友、有诚信的朋友、见识广的朋友。”我不敢自居见识广,请允许我把自己评价为正直、有诚信的人。
○合韵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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