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福望着消逝在远方的那只灰色哔叽中山装的袖子,对朱延北说:
“张科长和他刚来的辰光不一样了,经理。”
“那当然,”朱经理在月台上兴奋地走着,说,“不管是谁,只要他跨进我们的福佑药房,我就有办法改造他的头脑。世界上只有一件事体是真的:钞票。有了钞票,要怎样就怎样。没有钞票做啥也不灵。古人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只要有钞票,保险你路路通,多大的官员也过不了这一关。”
夏福似懂非懂,说:
“那是的。”
“所以,我开头叫你不要急,对付偏僻地区来的官员急不来,要用另外的改造头脑的办法。你看,他今天穿上那套灰哔叽中山装很自然了,也不提啥了。在惠中旅馆和龙爱卿一同走出走进也没啥了。”
“龙爱卿这笔费用可不小啊,经理。”
“不算啥,龙爱卿这次给我们不少帮助,以后要多多照顾她。”朱延北毫不在乎地说,“对待不同的官员要用不同的手段。懂得啵?”
夏福摇摇头。
“不懂不要紧,你很聪明,只要努力学习,你慢慢会进步的。”
他们走出了四号月台。朱经理见后面到了一班车,旅客熙熙攘攘地走来,他说话的声音就放低了些。
夏福的眼睛里闪耀着钦佩的光芒,他没注意从他旁边走过去的旅客,只顾巴结地说:
“经理的本事真不小,又会做生意,又会官场秘诀。这次对付张科长,我跟经理学到不少本领。”
“那当然,做一个民国的商人可不容易,单靠经营吃不饱饭的。”
9
朱延北听到台子上电话铃响,拿过听筒,一听到是马丽琳的娇滴滴的声音,他马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把橘红色的领带结子弄正,放慢了声调,威风十足地对听筒说道:
“你找朱经理吗?唔,我就是……”
朱延北和刘蕙离了婚以后,他在物色一个中意的对象。工商界有名望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底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中小工商界的朋友们不了解他的究竟,看他很红,很想和他攀上一点亲,也好提携提携,可是朱延北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中小工商界的女儿,没有油水,怎么配上朱经理哩!他一个人回到家里怪寂寞的,刘蕙让他逼走以后,就再没上他的门。他有时倒想起她来了。坐在家无聊,他便到百乐门去跳跳舞。在那里,他认识了马丽琳,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他每次到百乐门,都是叫她坐台子。她不论提出啥事体,他都觉得有兴趣。她哩,想想自己快三十了,现在虽然正当时;在百乐门也算得是个红舞女,可是人老珠黄不值钱,需要早点找个对象,老了有个归宿。她心里早已看上了朱延北,没有表露出来。她从侧面了解朱延北,有时也当面旁敲侧击地探听朱延北的身世。他吗,明知她的用意,借此吹嘘一番。她曾经到汉口路吉祥里窥视过福佑药房,没有上楼,也不了解这个药房究竟有多大。她几次打电话来,想从接电话的人的嘴里了解一下朱经理,接电话的恰巧都是他本人,今天也不例外。她只好对他说话:
“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
他看看日历上没有注明有什么约会,但眼睛一转动,福佑药房的经理,又是上海滩上工商界的红人,每天哪能没啥约会呢?他惋惜地啧了一声,抱歉地对着听筒说:
“真不巧,今天晚上工商协会的史主任,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史步云主任,对,对,就是他,他请我吃晚饭,……饭后来?怕来不及,你不晓得,工商界这些朋友,一顿饭起码要吃上四五个钟点……散的早,我一定来,……迟了,就改一天……”
最后,他对着听筒叫了一声“达令”。
王立不知道朱经理在打电话,情绪激动地走进了经理办公室,他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他满脸笑容,嘴结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望着朱延北,朱延北看他那神情有点奇怪,开玩笑地问他:
“拾到黄金了吗?这么高兴。”
“是,”王立走上一步说,“有两个长城抗战的军人来办货,经理,他们,他们已经到了我们库房那边,要见经理。经理,你快去吧,你最好把两个抗日军带到我们店里来,让我们大家看看我们祖国抗战英雄。”
朱经理没答理这些。他关心地问:
“他们带了多少钱来?”
“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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