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连吃带拿,老朽怎么好意思哟。”杜月笙笑着打哈哈。
“反正我也不抽烟,好东西还要送与识货人啊。就算小侄对世伯的一点儿敬意吧。”
“督导员对老朽这样热情关照,让老朽肠热哟。”杜月笙说着笑拍拍肚子。
“世伯还是叫我小侄吧。这样才亲切呀。”
“好,既然你一再这样说,老朽就放肆了。”杜月笙又抽了口雪茄,笑说:“贤侄啊,老朽知道你忙,不便打扰,可今日是实在有事要求贤侄呀。”
蒋经国明知杜月笙想说什么,但还是说:“世伯有什么事就请指教。”
杜月笙指指自己说:“贤侄你看,老朽已是年近古稀,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了。人老了心头一点指望就在儿女身上了。犬子杜维屏、小婿荣鸿元做了些违禁的事,处罚他们是应该的。不过请贤侄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宽恕犬子和小婿一次。我们认罚,督导员罚多少我们都认,美元、黄金都行。只要把人放出来就行。”
蒋经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吟片刻后说:“世伯,我们有严格规定,不能徇私情。我还处理了几个因情徇私的公务人员。作为这次经济整顿的主要负责人,我怎么能率先违反规定呢?”
“这个,老朽让督导员为难了。不过,督导员也是有子女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不能看着儿子、女婿身陷牢狱不管啊!”
蒋经国沉默不语。
杜月笙又开口:“说句放肆和高攀的话,老朽与委座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在上海,在重庆,我跟着委座做了不少事,我们还是帮会里的拜把子兄弟,论起来贤侄与维屏也是兄弟啊。请贤侄看在这情谊的份上,给老朽一个面子吧。老朽虽然年迈,来日定当厚报。”说罢杜月笙拱手颔首。
蒋经国也微微躬身:“小侄知道世伯与家父的交情,也感谢世伯几十年来对蒋家的帮助。可是这件事,小侄实在是碍难从命啊。如果放了维屏,别人怎么办?如果被捕的都放了,那经济整顿还能进行下去么?”
“这样说,是真的不行了?”
“小侄实在是没有办法,还请世伯原谅啊。”蒋经国说着拱手。
“实在不行,那就算了。”杜月笙不动声色地说。
“多谢世伯的谅解。”蒋经国说罢又拱手。
“贤侄做事真是认真、严格啊,名不虚传。”
“小侄公务在身,只能恪尽职守。”
“老朽也应该支持贤侄的工作,今天老朽带来一份经济不法分子的材料,请贤侄过目。”
“多谢世伯的支持。”蒋经国说着接过材料。看到材料的内容,他内心不由一震,但他不露声色。杜月笙检举的这一人非同小可,是孔令侃,他的父亲是孔祥熙,民国行政院院长,他的母亲是宋蔼玲,蒋介石夫人宋美龄的姐姐,他的舅舅是曾任外交部长、财政部长的宋子文,可以说,他的家庭是中国最显赫、最有权势的家庭之一。蒋经国看到材料揭发的情况,比杜维屏要严重得多。他抬头看看杜月笙,问:“这材料里的情况都属实吧?”
“完全属实,如有半点不真,你把我老朽也关起来。”
其实蒋经国也知道些孔令侃的情况。他开的“杨子公司”是家大公司,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从事的商贸项目很多,违法违禁的事也有传闻。不过要动他可是非同一般,所以蒋经国没有将杨子公司列入头几批检查名单,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动它。现在杜月笙将孔令侃端了出来,他是向我叫板啊。这条老狐狸,诡计多端啊!
“好,既然如此,我马上派人搜查杨子公司,如查出确有问题,定当严惩不贷!”
“督导员若能对杨子公司秉公处置,不使其逍遥法外,则非但老朽口服心服,上海民众也口服心服了。督导员亦不愧‘蒋青天’的称号。”杜月笙的话绵里藏针。
“请世伯放心,小侄会秉公处置此事的。”蒋经国态度坚决地说。
“那好,老朽就告辞了。回去后我恭候督导员胜利的消息,到时我一定给贤侄摆庆功酒。”
“小侄先谢谢世伯了,世伯请慢走。”蒋经国一边送杜月笙出门,一边心里想,这老狐狸,还在给我加纲呀,我一定不能败在你手里,让你看笑话。
九
晚上,蒋经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琢磨着杜月笙提出的挑战。天气闷热,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蒋经国感到眼前的形势也如这恶劣的天气。
如何处置孔令侃呢?
如果处置他,会触犯孔祥熙、宋子文、也会触犯蒋夫人宋美龄。在当今中国声名显赫的宋氏三姐妹,只有大姐宋蔼龄有亲生子女,所以宋美龄对外甥、外甥女特别宠爱,视同已出。如果拘捕她的宝贝外甥,她能坐视不管么?如果中国第一夫人动了怒,如何了结?这位第一夫人又是如此精明强干,要当父亲半个家呢。
如果不处置,杜月笙、黄金荣这些大佬怎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把这情况披露给外界,并让徒子徒孙们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整个上海乃至中国都会骤起风波。那时自己将威信扫地,经济整顿不但前功尽弃,更会土崩瓦解。那时自己如何向父亲交待?如何向民众交待?
“咣”,外面打起了闷雷,接着电光闪闪。人世啊,就如这天气,时或电闪雷鸣、风急雨骤,让人胸闷,喘不气来。可是,没有风雨,又哪能见到彩虹呢?不经风雨,又哪能享受到风和日丽的温馨呢?
暴雨骤降,敲打着窗玻璃“啪啪”直响,好像是子弹在射击。蒋经国穿着短裤走到阳台上,让密集的雨流冲刷身体。自己经常洗冷水澡,今天就让雨水淋个痛快吧。暴风雨冲刷着粗壮的身体,蒋经国感到心里舒畅些了,头脑也清亮些了。自己回国十几年,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啊,不都闯过来了?这次自己还要闯一闯,不能后退,再说,也没有退路,一退就会如大堤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暴雨下个不停,蒋经国直淋到半夜才回房里睡觉。
十
几百名军警突然包围了杨子公司在上海的所有仓库,突击进行搜查。公司的办公大楼也被封锁,所有账目被查封。
孔令侃此时正在一家高级弹子房打台球,公司副总经理气喘吁吁赶来向他报告紧急情况。
孔令侃狠狠地把一个玻璃杯摔碎在水磨石地上,“这老兄还真对我动手了,哼,他搜查吧,查封吧,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总经理,我们要想想办法呀,货物都抄走了不好办呀?”
“我这就给小姨妈发个电报,让她来管管。”
“之后您就到外边避一避吧,躲躲风头。我在这里顶着。”副总经理又说。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这位‘太子爷’能拿我怎么样?”孔令侃“啪”地又摔断了一根球杆。
“这位‘太子爷’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不好惹啊,总经理,您还是避一避锋芒好。”
“我不走,就在这,倒要看看‘太子爷’的手段。”
刚说到这,数辆军车开到弹子房大门外,王升率领一批军警走进弹子房。
王升看着孔令侃客气地说:“孔总经理,军警在杨子公司搜查出大批违法货物,蒋督导员命令我让您留在上海家中,不能外出。”
“怎么,要拘捕我?”孔令侃横着眉毛说。
“不是拘捕,您可以回家,但不能再离开家。”王升柔中带钢地说。
“噢,这是要软禁喽?”孔令侃咬了咬牙。
“只是请您留在家里。如果孔总经理没有其它事,就请上车吧。”王升向窗外指了指。
“你这是命令我?”孔令侃立起眉毛。
“不是命令,是请求,敝人是在执行公务,还请总经理见谅。”
孔令侃稳坐在沙发上不动。副总经理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总经理,还是先回家吧,有事回家再商量。”
孔令侃这才慢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外,王升向一辆军用吉普指了指,孔令侃装作没看见,向自己的劳斯莱斯轿车走去。一位军警想上前阻拦,王升拦住他,小声说:“让他上自己的车吧,我们跟在后边,跟住了。”
孔令侃的轿车在前面行驶,数辆军车紧紧跟在后边,路旁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十一
晚上,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在南京总统官邸宴会厅举行宴会。正值中年的她体态丰满,身着一袭高档的织锦旗袍,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她带着迷人的微笑,端着高脚玻璃酒杯向各位参加宴会的贵宾敬酒。敬完酒后她迈着从容、威严的步伐回到自己座位。这时她的机要秘书悄悄走到她身边,拿出一份紧急电报给她看。看完电报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站起来面带歉意对宾客说:“诸位贵宾,很抱歉,我有件紧急事务要处理,得先离开了。请各位继续用餐,一定要尽兴尽欢。”说完她微鞠一躬,走出了宴会厅。
众人都用疑问的目光盯视着第一夫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他们猜测,事情一定很紧急、很重大,否则第一夫人不会这么匆忙离开这个也很重要的宴会。
宋美龄走出宴会厅对秘书说:“调车,我立即去上海。”
秘书小心翼翼地劝说:“夫人,这么晚了,外面很乱,天也黑,怕不安全。还是明天一早去吧。或者先拍个电报过去。”
宋美龄摆摆手,“不行,这件事越快处理越好,我必须立即过去。”
“是,夫人。”秘书马上安排车辆和卫兵。
黑夜中,一辆黑色林肯轿车驶出总统官邸,前面、后面夹护着中型军用吉普车,里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
十二
上海孔令侃住宅的客厅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幽暗。宋美龄坐在灯前宽大的皮沙发上,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穿着一身黑中山装的蒋经国。他坐姿庄重,但略有些拘谨。
“经国,令侃是有些毛病。不过,他还年轻,犯些毛病也是难免的。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我们这样家庭。如果消息传开,外人会怎样说?啊,总统的亲属**了,总统家里闹内讧了。那将是什么样的影响?”
“可如果不处理孔令侃,影响也好不了。总统家护短,包庇亲属,带头置法制于不顾!”蒋经国心里想,可嘴上并没有说出来。他胆大,做事果断,可对这位继母却有些打怵。这位第一夫人不但仪态高贵、威严,而且长于外交,很能办事,几次于险境中搭救父亲。父亲和国民党政要对她都很敬重,让她三分。他思索再三,轻声说:“夫人,可这件事不处理也不好办,这事是杜月笙揭出来的,他和黄金荣等上海大佬都盯着这件事呢。”
宋美龄看看蒋经国想,“你虽然年近四十,可在有些事的处理上,还是显得稚嫩啊。杜月笙、黄金荣这样的上海大佬,是可以随便触动的么?他们可是在上海经营了几十年,势力遍及全国的帮会头子呀!连你父亲做事都让着他们三分呢。”她也知道不好随便指责蒋经国,他是蒋介石的唯一亲生儿子,长子,深受老头子器重,又是老头子的接班人,如果跟他关系搞僵了,今后对自己也是不利的。她看看蒋经国温和地说:“你还记得《红楼梦》中关于护官符那段描写么?”
蒋经国点点头,“记得。”他等着宋美龄往下说,可她却不再开口了。蒋经国知道她这是在点示他,他心里却不以为然,于是也不开口了。
宋美龄见蒋经国不再出声,知道他心里不服气,可她又不能不说,于是又开口了:“经国,这件事事关重大,我看你还是应该慎重处理。”
“那怎么处理好呢?请夫人指示。”蒋经国不动声色。
宋美龄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我看这件事还是压下来,你作为大哥严厉批评一下令侃就算了,不要正式处理,把问题张扬到外面去。”
“可他的问题外面人已经掌握了,如果不处理,也可能张扬出去,外人也会咬住不放。”
“对杜月笙、黄金荣的亲属也可从轻些处理么,我和你父亲再做些工作,他们也不会死咬着不放的。”
“我来到上海后就在大会上宣布过,这次来上海不会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而且主要是打老虎。从轻处理大佬的亲属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其余违法的人还怎么处理?下一步工作还怎么进行?”蒋经国有些激动了,但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压低声音。
“经国啊,有些事不必太认死理,要能柔和处理,圆滑处理,以退为进。你父亲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你要学习啊。”
这一点蒋经国是了解的,父亲的几次下野就是实例。可他对父亲的圆滑并不完全赞成,觉得里面有些上海滩**的味道。抗战时他对父亲处理韩复榘和汤恩伯的方式内心就很不满,地方军阀韩复榘退缩失地被枪毙了,而嫡系将领汤恩伯一溃千里却毫发未伤!他在苏联工厂当领导时养成了做事公正的性格,这样工人才服气。在赣南当专员时他也遵循这一原则做事,因而获得较好的治理效果和名声。
宋美龄见蒋经国不出声,又说:“经国,你看我的意见对么?”
蒋经国沉吟片刻说:“这件事真是难以处理啊。”
宋美龄从蒋经国话中听出难以从命的意思,觉得不能不进一步摊牌了,于是她说:“有一个情况我不能不说了,我每年要从扬子公司提取几十万美金。”
蒋经国听到这话如雷贯耳,吃惊地望着宋美龄。
宋美龄接着解释:“我的外交活动和公务活动很多,又不好多从国库提款,只好用这个办法了。所以你要体谅扬子公司,体谅孔令侃。”
蒋经国心里埋怨,你用什么方法不行呢,非用这种非法的手段,这又怎么说得清楚呢?又怎么向外界解释得通呢?可他不能责备这位继母和第一夫人,于是他继续沉默。
宋美龄等待片刻,见蒋经国仍不出声,只好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吧。”
蒋经国点点头,轻声说:“好,我仔细想一想。夫人连夜赶来,一路辛苦,好好休息一下吧。”
宋美龄微微点头。
第二天吃完早饭,宋美龄温和地问蒋经国:“怎么样,想好了么?”
蒋经国面显难色:“夫人,我想了一晚,可这事确实不好处理。”
宋美龄知道这位“太子”的倔强,心里虽然不快,但还是忍耐着:“那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要回去了。”
蒋经国恭敬地送第一夫人上了汽车,又弯腰挥手告别。在外人看来,第一夫人和“太子”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团和睦。
十三
上午,蒋经国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王升急匆匆走进来。
“局座,孔令侃说在家里憋闷不住了,要出去散心。”王升报告。
“不行,不能出去!”蒋经国板着面孔说。
“同他说了,他不听,已经走出家门了。”
“那为什么不拦住他?”蒋经国立起了眉毛。
“卫兵拦了,可他硬往外走,卫兵不敢伤害他,只好跟在他后面。”
“啪”,蒋经国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太不象话!马上把他揪回来!告诉他,如果再胡闹,就把他关进监狱!”
“是。”王升回答得有些犹豫,而且站着没动。
蒋经国马上补充:“就说是我说的,马上行动。”
王升这才立正大声回答:“是,马上行动。”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王升走出办公室,蒋经国又一拍桌子,心里气恼:孔令侃,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权势倾天的亲属就可以为所欲为?哼,可惜你现在碰到了我蒋经国,我不吃你这一套!想在我面前耍光棍?没门!
蒋经国对孔祥熙家的少爷小姐们早就看不上眼,那二小姐孔令仪穿着男装,戴着墨镜,牵着狼狗到处乱闯,甚至闯入军事禁区,结婚还要派专机去美国采购物品,闹得满国风雨。少爷孔令侃依仗权势投机倒把,发横财,横行上海滩。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有能耐自己去闯,依仗爹妈亲属的势力耍横算什么本事?
蒋经国正气恼着,电话铃响了,王升报告说已经将孔令侃拦回家中。
蒋经国心中冷笑,哼,你敢不听话?你要跟我较劲,我就真把你关进监狱。软禁你在家中,已经够照顾了,你还敢胡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升在电话另一头心想,偌大个中国,敢管并能管这孔家阔少的,怕只有蒋经国一人,内心里对这位顶头上司又增加了几分尊敬。
十四
中华民国总统、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正在前线指挥军事。**连吃败仗,令他心烦意乱,夜不能眠。他披衣坐起,翻开《孙子兵法》。看了几页又心生感慨,看来*也精研《孙子兵法》呀,而且比自己运用得好。原以为他不过一介书生,会作诗填词而已,没想到对军事也这样精通,出神入化。自己纵横中国几十年,现在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搞不好还可能败于此人之手。“唉,‘既生瑜,何生亮?’”蒋介石一声长叹。
正在这时,卫士长拿着封电报走进报告:“委座,夫人发来急电。”
蒋介石看电报时皱了下眉头,但马上恢复平静,吩咐道:“安排飞机,我立即飞上海。”
卫士长看看窗外黑暗的夜空稍有犹豫,蒋介石催道:“快去!”
卫士长急速离去。
一架军用飞机划入夜空,为了避免遭到炮火袭击,关闭了飞机上所有灯光。
十四
蒋介石一身戎装端坐在沙发上。蒋经国坐在父亲的身边。他对父亲的仪容和威严很欣赏。父亲已经年近花甲,可依然保持着军人姿态,站如松,坐如钟。他还不抽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
“经国,”蒋介石开口了,一口宁波官话。“我虽然在前线戎马倥偬,可你来上海后的情况我还是关心的,了解的。”
父亲很关心自己。自已从苏联归国后,父亲专门给自己列出了读书计划,让自己学习中国历史和政治,并让自己每日写三篇毛笔字。他虽然公务繁忙,但每周都要检查自己的功课,并亲自批阅。
“谢谢父亲的关心,还请父亲多指教。”蒋经国恭敬地说。
“嗯,这个,你干得不错,是有成效的。经过锻炼,你办事的能力越来越强了,很好。”蒋介石说着喝了口白开水。
“父亲过奖了。经国一些事处理得还不是很好。有些事情很复杂啊。”蒋经国知道父亲匆忙赶来上海的目的,他一定是听了夫人的一些话。
“嗯,上海滩,十里洋场,我在这里住了数年,知道这里的复杂。所以啊,在这里做事要格外慎重。”蒋介石发迹、获得中国最高领导权,都是在上海,他对上海感情很深,认识也很深。
“是。”蒋经国恭敬地点头。
“这个,我前线军务繁忙,多余的话就不说了,直接谈必要的话吧。”蒋介石看看儿子。
“是,父亲。”
“这个,令侃的事你要小心处理,不要把事情搞大,更不要张扬出去。”
“父亲,可孔令侃闹得也太不象话了,比别的奸商问题都严重。而且杜月笙、黄金荣他们已经掌握了他的违法情况,并要以此为突破口,破坏上海的经济整顿工作。”
“嗯,问题应该处理,可处理的方式可以选择,你应该选择最稳妥的一种方式。”
“父亲,如果孔令侃从轻处理,别人就会抓住把柄闹事,那我在上海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蒋介石打断儿子的话:“这个嘛,我都知道。我来就是帮你出出主意,帮你做做工作。现在军情危急,我们家的后院绝不能再起火。”
蒋经国不再说话,静听父亲的意见和安排。他原来以为父亲会在他和夫人之间五五开,调和一下,没想到父亲基本站在夫人一边,他心里不服,也很难过。他虽然倔强,并在年轻时公开反对过父亲,可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同父亲唱对台戏,那样将自毁前程,也于事无补,而且目前的危急形势也不容许他们父子失和,那样蒋家将会更加风雨飘摇了。
蒋介石说了大半夜,蒋经国基本上是在点头。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蒋介石的话开始收尾。他看着基本上服从的儿子,满意而又带着情感地说:“经国,你逐渐成熟了。这个,四十不惑,你应该不惑了,以后还有更重的工作交给你做。这个,上海滩的事情复杂,中国的事情复杂呀。处理问题要大胆、果断,但也要慎重,要圆熟,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弓弦拉得太紧了,也会折的,嗯……”
“是,父亲。”蒋经国点着头。但他心里对父亲所说的圆熟手法却不甚赞同,正因为过于圆熟了,中国的好些事才没有做好,才……唉,不想了,想也没用。
“好,就这样吧。我要休息一下。你就按照我们的商定去做吧。”
“是,父亲。”蒋经国站起,送父亲去卧室休息。
从卧室出来后,蒋经国对守候在楼梯口的王升说:“警卫没有问题吧?”
“是,局座,万无一失。”
“好,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局座。”王升答应着,眼睛向蒋介石卧室方向望了望。
蒋经国也向父亲卧室望了望,然后转过头,沉重地说:“父亲跟我谈了一夜,我,我只有先为家尽孝,然后再为国尽忠了。”
“局座……”王升同情地望着蒋经国,想安慰他又不知怎么说好。
“好了,你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一下。”蒋经国拍拍王升的肩膀。
“是,局座,您好好休息。”王升把蒋经国送到卧室门口,又去再次检查警卫情况。
十五
杜月笙在家里摆了桌酒席,庆贺心爱的儿子及女婿出狱归来。
杜月笙举起装满茅台酒的酒杯,对杜维屏和荣鸿元说:“来,儿子、女婿,我们碰一杯,庆贺你们回家,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
杜维屏与父亲碰杯:“阿爸,谢谢你的营救。你老人家事先设计的这张底牌还真好使。你不愧是在上海滩经营多年的大佬,深谋远虑、足智多谋呀。”
荣鸿元也与丈人碰杯:“多谢老泰山营救,老泰山真是老当益壮。”
杜月笙喝了口酒,然后摆摆手:“我们不要太高兴。要知道,用气功对付强手,自己也会伤气呀。为了救你们出来,我使了万不得已的一招,得罪了当今中国最有权势的一批人物,蒋介石、宋美龄、蒋经国、孔祥熙、宋子文,都得罪了。以后我们在上海滩也不好混了。我想好了,我们移居香港,避一避风头。”
杜维屏点点头:“阿爸想得深、想得远。现在时局混乱,我们去香港也好。”
荣鸿元也点头赞同。
杜月笙叹了口气,“我在上海经营多年,盘根错节、根深叶茂,真是不愿意离开呀。”
杜维屏安慰父亲:“阿爸,我们在香港站住脚后再慢慢发展,以后还可以返回上海,重整河山。”
荣鸿元说:“是呀。”
杜月笙又叹了口气,“怕是不容易哟,看现在这形势,以后中国怕是要成为**的天下,蒋家还不知魂归何处呢。”
“老蒋老奸巨滑,怕是早就想好了退路了。”杜维屏说。
“嗯,”杜月笙点点头,“如果真的在大陆站不住脚,他可能去台湾,也可能去海外。”
“阿爸,我在狱中听说扬子公司被撤销了,物品也被查封,孔令侃也被赶出了上海滩,去了海外。”杜维屏又说。
“哼”杜月笙冷笑一声,“遮人耳目而已。现在时局混乱,孔令侃正想把公司移到海外呢,借此机会刚好如愿,还能让蒋经国下了台阶。封存的货物也没上缴国库,暗中已经让孔令侃转移它地或海外,他什么损失也没有。”
“我说呢,小蒋怎么下得了手。宋美龄、宋蔼玲、孔祥熙、宋子文,哪一关他也过不去啊,老蒋还有些惧内。”杜维屏又说。
杜月笙笑了笑,“小蒋年轻气盛,可还是斗不过老蒋呀,儿子还得听老子的。”
杜维屏笑说:“是呀,儿子得听老子的,我永远听你老爸的。”
“哈哈哈”杜月笙开怀大笑。
荣鸿元连忙接上说:“我也永远听老泰山的。”
杜月笙爽朗地笑着说:“好、好、好,就为你们这句话,我冒险捞你们出来也值了。”
父子三人又笑碰了一杯。
在这同一时间,蒋经国也在喝酒。他平时很少喝酒。可今天感到很郁闷,坐在办公室什么事也做不下去。早上,他习惯地打开报纸,看到这样一段文字:“记者近日在采访中听到这样的反映:违法的豪门子弟都悄悄地释放了,这次经济整顿说是‘不打苍蝇,只打老虎’,实际上还是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这几天他就心气不顺,看了这段话更觉得一股浊气在胸里上升,满胸膛里乱窜。他抑郁的目光扫到屋角的一箱酒,气闷又膨胀了数倍。这是孔令侃派人送来的一箱法国葡萄酒,说是为了感谢大哥的关照。蒋经国感到这装璜精美的葡萄酒里满含着嘲笑与讥讽。他拿起一**葡萄酒,想用力摔在地上,可又担心惊动其它屋里的工作人员,于是他用牙咬开酒**盖,狠狠灌了几大口。片刻后,他感到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胸中的闷气似乎也消散了些,于是他又举起酒**往嘴里灌,一**酒见底了。
头脑发热,腿脚发软,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蒋经国觉得很舒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蒋经国又打开一**葡萄酒,对着嘴一口气喝光了。手和脚飘起来了,屋里的器物也飘起来了,钢笔在飘、稿纸在飘,啊,桌子也飘起来了。天旋地转,乾坤倒置,蒋经国踉踉跄跄扑到里间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啊,胸膛里火一样在燃烧!啊,肠胃里翻江倒海!晕眩中蒋经国用最后一丝知觉把头栽到床边的痰盂上,大口吐了起来,屋里霎时充满了酒气。昏迷中蒋经国眼前一亮,一个窈窕女人闪现出来,是章亚若。亚若,你来了,你会心疼我吧?你会轻视我吧?我在你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庄重的,神圣的,可现在,我失态了,我露丑了,亚若,我让你失望了。章亚若轻抚蒋经国的额头,“经国,胜败乃兵家常事,人人都会遭遇失败,你虽然果敢神勇,可也不能永远获胜。不要气馁,不要……”“谢谢你,亚若,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蒋经国想握住亚若的手,可她却飘了起来,渐渐远去了……“亚若,亚若,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蒋经国呼喊,可亚若还是渐渐消失了。耳边又响起楚霸王兵败垓下时所唱的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济时骓不逝。骓不逝时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这一涌就一发不可收拾,片刻后蒋经国头下的枕巾湿了一大片……
十六
1948年11月6日下午,蒋经国坐在桌前,写下这次来上海的最后一篇日记:
昨日正式发表消息辞督导员职,心中实有无限感慨,几欲流泪。傍晚望看黄浦江的晚景,觉得格外的凄惨。回国后我以“有志者事竟成”为座右铭,依此激励自己做人行事,可这次上海铩羽而归,使我认识到,有些事不是个人努力就能办成的。时势能造英雄,也能毁英雄……
写到这里他抬起头望着窗外,窗外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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