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断絃不可追
半夜时分,不知被什幺惊醒过来,厌儿正欲睁眼,已然看清了。
她不睁了,硬是闭眼不动。
「妳我之间,不必做戏。」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近得就在耳畔,男性的体温也似乎笼罩住她,「还疼吗?」
不想理会,但这样定然赶不走他。厌儿缓缓睁眼,立刻被一双精眸锁定。
她不喜欢看他。自他十三岁起,总在众人面前挂上卑微的面具,那俊美轩昂的外表,居然能被他哆嗦的眼神和低弯的形态给遮掩,旁人瞅他一眼便不屑再顾。
不必做戏吗?和这样的做戏高手?
但只对她,他眼露星芒,一逕的风情,让人心头难受。
她将眼挪开,「不疼。」
「那药是爷给的,说不準没有遗毒,但既是爷下的手,也没法不服。」
他是在解释吗?她眼没有移向他,但看得清清楚楚,他眼中的亮度。
他从不解释什幺,自五年前那晚起,他真面目掀开,便在她心中成了和爹不相上下的剧毒人物。
她以为他是乐于做戏的,甚至,根本是他的本性,因此无须解释。那他现在说破,是有什幺目的?
「无妨,爹自有主意。」她淡然道。
他一笑,含着邪气,她不想看,但由不得她。
「这样也好,避开新夫君一段时间。」
她觉得心寒,凡事谋算,这便是她终于看清的吾非。
「新夫君」三字,用字大不敬,由他口中出来,讽刺之意更是加倍。
「我想继续休息了。」
他动也没动,好似未听见,徐徐道:「皇上不是妳能久避的人物,看来也不怕病气带晦之说,妳再怎幺云淡风轻,只怕更会引起他一探究竟的兴趣。」
她心头隐隐感到不祥,他又有什幺算计了?
「爹给了你什幺任务?」
这样明白问他,不是希冀他回答,而是要摆明自己不想跟着玩棋。
就算摆明了,又有用吗?爹与吾非,难道不清楚她是什幺性格?
厌儿轻叹,双眼又闭上了。
「这不像妳,居然会开口问了,」他轻笑,「看来换个环境,对妳是有益的,妳精神来了,爷想看的戏,终究会上演。」
他的语气如同以往暗含深意,她看到的却是他一丝警告,几乎带着关心。
她应该也有看错的时候吧?
「或者,不是环境,是有让妳上心的人了?」
她心一凛,仍闭眼不答。
「爷就是想看妳上心,想看妳能做些什幺,」他扬眉,「妳自己看着办吧。」
他离去,自始至终没有点上火烛。
她深锁着眉,一动也不动地醒躺在床,挥不去心头的惊诧。
不是他的警告让她讶然,而是他竟然特意开口。
明知她戒备有加,他的话不会入耳,他也要开口吗?
那一夜,他却一个字也不加解释‥‥
思绪又不由自主回到那一年,记忆犹新的夏夜。
她被奶娘带到院中散步,大夫嘱咐,久病在床也得每日出寝室走动,畅通筋脉血气。
她如往常支开奶娘,不喜身边有人紧随,总有被监看的感觉。她是从无要求的习性,偶然开口,下僕便忙不迭地照办,让她更为心闷。
她习惯地漫步向园林中最深密之处,不愿与来往的僕役打照面。
走到荫凉之角,她终于能放鬆地叹口气,缓缓靠着一棵老木坐下。
换了旁人,肯定嫌髒、嫌暗、嫌无处落坐;如她这般大家闺秀,不会离屋太远,更不可能无侍从相随。
十二岁的她从未如正常姑娘那样嬉戏玩耍,但她喜爱看花木虫鸟,羡慕它们的强韧生命力,它们似乎无忧无惧,而且‥‥自由。
那是她从来没有的,是她可能永远不会有的,她根本不知道滋味的东西。
但她看得见。她看得见鸟能远走高飞,溪水能涓流而去。她知道娘走了,而爹无远弗届。似乎别人他物都能自由地离开行动,唯有她不行。
她静静看着一只蜻蜓在她眼前稍稍顿了下,却又飞快离开了。
连虫子都不愿与她多留。心中轻叹口气,忽然听见一个吱喳声。
她转眼四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林中昏暗,但她立即看见树丛浓叶中,透出一双眨巴的大眼。
「是‥‥猫?」她不自觉呼出声。
府里没有宠物,她只在书中看过猫的画像,原来‥‥真有这样的禽兽。
她半起身蹑手蹑脚向前,也许是见她瘦小轻盈,那双大眼竟然没有仓皇消失,倒是定在她脸上。
「猫儿乖,厌儿不会碰你的,好不好?」她对牠承诺。
猫儿从层层叶下探出头来,暗灰瘦弱的头上毛很短,嘴边的鬍鬚也参差不齐。
「你长得倒和我有些像,」她自言自语,微笑了。
小猫发出一个不像喵呜,倒似打嗝的声音。
「饿了吗?」她蹙起眉,不自觉摸摸身上,哪里有吃的?自是没有。
她歉然望着小猫,心拧紧了。
自己真没用,对谁都没用。
「以为妳喜欢独处,原来是有新朋友了。」
她僵住了,不是因为这声音陌生,而是怕吓跑了眼前怯生生的小物事。
奇怪的是,跟着坐在她身边的修长身子,居然没有惊动小猫。
厌儿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才长她一岁,这两年他长得好快,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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