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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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北会通(2)(2/2)

    “咦?”高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之前史复的那句话,分明是在暗劝自己放弃陈瑛,可这时他却又要自己出面救陈瑛,这又是何用意?高煦满脸迷惑望着史复,史复却将目光投向纪纲。高煦顺其目光望去,见纪纲面如死灰,高煦稍一思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纪纲和陈瑛一样,同时是父皇和他朱高煦的棋子。身为朝廷臣子效忠皇上,那是理所当然,但效忠自己则就是另有目的了。而这所谓目的,除了趣味相投之外,很重要的就是为他们本人寻一座靠山,以便其大难临头时自己能出面为他们化险为夷。如今陈瑛遭难,自己若就这么袖手旁观,那莫说眼前的纪纲立刻就会跟自己离心离德,那些追随自己的臣僚们闻知,也会作鸟兽散,到那时,自己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想到这里,高煦心中顿时一惊,赶紧脸色一沉,肃然言道:“史复之言正合吾意,明日本王便进宫,拼得这个亲王不做,也要为陈瑛讨个公道!”其实高煦绝无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为陈瑛争辩的意思,只不过当着纪纲的面,他必须要表明这个态度。至于关上门后跟永乐说些什么,那除了他父子二人外,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高煦的表态,给纪纲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汉王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想到这里,纪纲脸色瞬时好转,思绪也活络起来。略微一想,纪纲一拱手道:“使长慷慨重义,臣佩服之至,然若陛下坚持要严惩陈瑛,我等当何以应对,还请使长示下?”

    高煦面色沉重起来。这几年来,自己借陈瑛之手做了许多栽赃陷害的勾当,在打击东宫势力的同时,也落下大堆把柄在这位左都御使手里。这其中有一些父皇或许知道,但绝大部分都未曾耳闻。现在陈瑛虽身陷囹圄,但还满心期待着自己相救,一旦希望落空,其绝望之下很有可能就此跟自己撕破脸。若这些阴事全被公诸于众,那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千夫所指,就是父皇,也未必就还像现在这般庇护自己。想到这里,高煦顿时心慌意乱。

    “纪大人觉得该怎么办?”见高煦不知如何作答,史复遂眯着眼睛反问纪纲。

    纪纲眼中寒光一闪,道:“想要陈瑛不开口,只有一个办法最保险!”说着,他抬起右手,作了一个“杀”的手势。

    高煦和史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暗中松了口气。其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二人心中也有此念,只不过对着纪纲无法说出口。此时纪纲主动提出,他二人均觉如释重负。

    史复思忖一阵,道:“真到万不得已时,也只能这么办了。只是陈瑛是死是活,那得有皇上决断!”

    “那又如何?”纪纲满不在乎,“皇上又不会亲审陈瑛。只要吾在提审时把料下足,到时候案卷呈上,不信皇上不勾决!”

    “陈瑛会如缇帅之意?”

    “由不得他不配合!”纪纲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自打皇上恢复诏狱以来,经吾手下过的朝廷大员少说也有大几十口子,没听说过谁能熬过咱这十八般刑具的!”

    史复不再发问。沉默半晌,他方抬起头,眼中露出淡淡笑意:“那就劳烦缇帅了……”

    “好说!”纪纲一拍大腿,起身道,“今日这一趟没白来,我先回衙门安抚下那头老犟驴!等王爷明日结果!”

    第二日,高煦进宫面圣。午后,他一脸丧气地回到家中。待走进书房,纪纲和史复已在那里候着。纪纲瞧见高煦脸色,便已知了结果,也不多问,只沉着脸一拱手道:“臣先去了!”说完提脚便走。

    望着纪纲离去的背影,高煦脸色灰暗地道:“陈瑛这一死,我汉府真的是愈发凋敝了!”虽然心中已将陈瑛判了死刑,但高煦进宫后,也确实还是试探了一下永乐。不过当时永乐一闻陈瑛之名便大发雷霆,高煦见势不妙,为免引火烧身,只能赶紧闭上嘴巴。

    听着高煦的话,史复亦有同感,不过他比高煦想得还要远。沉吟半晌,史复猛一抬头,郑重地对高煦道:“王爷,你可有发现,自御驾回銮以来,我汉府与东宫间势力的对比已渐生变化?”

    “怎个不知?”高煦忧心忡忡地道,“本想着借大清河决堤狠狠压下大哥气焰,不料他却顺势推出个疏浚运河,借此把这茬遮掩了过去。陈瑛事发后,我汉府又折一臂,如今看来,东宫势头已渐压过本王!”

    “王爷说得对,不过还不止这些!”史复缓缓道,“王爷没有发现么?太子对疏浚运河如此上心,恐怕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话怎讲?”

    “一旦运河打通,盛世气象更显,太子经此一事,声势必然更上一台阶!这是其一!”史复顿了一顿,幽幽道,“其二,太子首倡此事,又接连举荐经办人选。听说这几日他还上窜下跳,似乎想亲自主持河工。王爷可曾想过,一旦其得偿所愿,又意味着什么?”

    高煦一下张大了嘴巴。御驾回銮后,高煦已不能再像在北京那般每日上朝参政,而高炽的监国也当到了头。按理说除非永乐有旨,其已不必再处理政务,而应退回东宫读书。可而今高炽却不甘寂寞,借机自请督修运河,这其实就是要延续其监国期间的权职,继续直接主持政事。若高炽最终如愿,那他也就从事实上摆脱了北巡之前太子不理政的限制,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定然会对朝局产生巨大影响!天下臣工见此,必认为太子储位已稳,进而归附到东宫旗下。这对高煦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高煦头上冷汗直冒,赶紧问史复道:“父皇可有制止大哥?”

    史复苦笑道:“这得问王爷您自己!您每日进宫,皇上的态度您还不知道?”

    高煦仔细想想,发现永乐并未曾有指责高炽逾越的话语,反而还对他对河工的一些建议颇为赞赏,想到这里,高煦愈发心惊,气急败坏地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倡议北巡!否则他又怎会有出头之日?”

    “倡议北巡并无错谬,只是之后形势变化大大出乎所料!”史复感慨一句,旋转过话题道,“往事已矣,追悔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制止此事发生!”

    “如何制止?父皇不加回绝,证明他已默许大哥理政!他老人家有了主意,我们又能奈何?”

    “未必是默许!”史复分析道,“皇上若真有意让太子正式协理朝政,那直接下道旨意便是。可迄今为止,皇上并未下旨,甚至连太子几次毛遂自荐,他老人家也不置可否。由此看来,皇上还在斟酌间。故咱们这时候更是要使把劲,万不可让太子主持修河!否则此例一开,我汉府大势去矣!”

    “言之有理!”高煦重重地点点头,又道,“那这劲又该如何使?”

    史复将臀下座椅往高煦身边挪近些,道:“要成此事,还得再委屈一位老友!”

    “老友?”高煦面露疑惑地道,“哪个老友?”

    史复阴阴一笑,口中迸出两个字:“解缙!”

    “解缙?”高煦一愣,道,“他现在不过是只死老虎,又远在交趾这蛮荒之地,拿他做文章,就算成功,又能和大哥能扯上多大关系?”

    “王爷忘了当年争储之事了吗?就是解缙一席话,才最终使皇上下定决心立大殿下!故而,在皇上心里,解缙与东宫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史复笃定地说出自己的判断,继而向高煦详细解释道,“东宫要除陈瑛,咱们就拿解缙开刀,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其次,太子想借着主持河工重新介入朝政,咱们却用解缙让他好事不成。”

    “听上去似乎不错!”高煦拖着腮帮子想了想,道,“只是和大哥有关联的大臣多得是,譬如蹇义、夏元吉、杨士奇、杨荣,他们都整天往春和殿跑,在朝中的地位也远较解缙为高,若能从他们身上入手,效果岂不更好?”

    史复一翻白眼道:“说是这么说,不过王爷提的这几位,哪一个不是圣眷优渥?没有十足的证据,王爷动得了他们? 而解缙则不同了!皇上心中早已厌透了他,咱们随便逮着个把柄,哪怕似是而非,也能让皇上心生疑虑!”

    “有道理!”高煦微微颔首。

    “还有……”史复啜了口茶,又道,“王爷刚才说解缙是死老虎,其实大为不然!依吾看,解缙顶多是虎落平阳,若有朝一日翻过身来,没准会成为王爷的心腹之患哩!”

    “你这也太夸大其辞了吧?”高煦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刚刚说了,父皇深恶解缙。有这么一条,还怕他能翻过身来?”

    “他自己翻不了身,却未必不能助太子翻身!”史复轻轻一哼,道,“王爷可知,前些日解缙回京时住在哪里?”

    “他住哪与本王何干?”高煦有些莫名其妙。

    史复冷笑一声,加重语气道:“番铺营旁,黔宁王府!”

    “黔宁王府!”高煦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黔宁王是开国元勋沐英的封号,而这黔宁王府现在则是沐英之子、黔国公沐晟在京中的府邸。解缙以前在南京的住宅本是官府所有,在他被黜出京后就已收回,此番回京述职,他理应在驿馆寄宿,可万没料到居然住进了黔宁王府!沐晟是何等人?他不仅是开国勋臣,更是大明朝绝无仅有的世镇一方的大将,而且眼下他还在交趾平叛,手中握着二十万大军!这样一个权势熏天的人物,居然愿意让解缙在自己的京中豪宅借宿,这其间的意味岂能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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