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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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安南光复(5)
    第三章 安南光复(5)

    想通这一层,杨荣顿时一个激灵:皇上这般举措,难道他老人家有意罢免解缙?

    “勉仁……”杨荣正埋头苦思对策,一声呼唤从前方响起,杨荣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文渊阁门口,而面前喊自己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病愈”回内阁理事的解缙!

    “大绅!”杨荣尴尬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杨荣的古怪引起了解缙的注意,遂奇道:“勉仁你怎么了?莫非犯事遭了皇上训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里,杨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大绅,仆有事与你说!”说完,不待解缙回话,便拉着他往自己值房走去。

    进了值房,杨荣随即关上门窗,将永乐的旨意跟解缙说了,末了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绅,听仆一句劝,忍一时浪静风平……”

    “勉仁不必相劝!”解缙打断了杨荣的话,神色中一片漠然,看不出是喜是悲,“匹夫尚不可夺其志,何况士大夫?这道旨,仆是不会拟的……”

    “大绅!”杨荣赶紧道,“不过是一道诏书的事……

    “岂止一道诏书这么简单!”解缙摇摇头道,“此乃皇上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

    “你想得太多了!”

    “勉仁不必遮掩,其实你早已知这里间利害!”解缙顿了一顿,淡淡道,“皇上虽未明言,但已在暗中更改国策,决计开拓振兴,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而国策之变非同小可。新国策若要施行,最要紧的便是君臣同心,至少朝局不能因此动荡。仆身为翰林院掌印,内阁之首、参预机要,不但不助陛下一臂之力,反倒屡持异议,这本就很不合适。加之仆又有几分文名,在士林间有些威望,若任由仆这等人物横行,不但朝局不稳,士林清议也会对开拓国策不利。有此二条,皇上当然不能容我!”说到这里,解缙苦笑一声道:“其实陛下待我还是不薄的,事到如今仍留给我一线之机,只要仆答应拟诏,他老人家就会高抬贵手。”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何还……”

    解缙摇摇头,道:“然《中庸》开宗名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谓道也!今此诏一拟,仆便是趋利而弃道,如此可谓君子乎?缙身为圣人门徒,绝不行此叛道之举!”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荣已明白,解缙心志坚不可摧。沉默许久,他方苦笑道:“大绅,你这又是何苦?”

    解缙决心已定,人反而有些坦然:“仆也想好了,当年革除朝时,仆不过一九品待诏,之所以能有后来风光,全奈陛下恩宠。既然如今圣眷不再,那被打回原形也是正常。此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也!”

    “大绅……”

    “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今吾此举,当得圣人之言矣!”解缙大手一摆,阻止了杨荣再劝,旋哈哈一笑,推开房门飘然而去,留下杨荣百感交集,良久默立……

    第二日,解缙拿出原先收藏起来的那道《请罢收复安南议疏》,递交通政司转呈内廷。两个时辰后,宫中传来永乐口谕,着杨荣预拟光复安南诏旨。杨荣接下旨意,立刻去找解缙,解缙却已离开文渊阁,打道回府去了……

    九

    “解缙要倒台了!”煦园书房内,纪纲从朱高煦处听得解缙奏疏内容,当即作出如是结论。

    “你们没见着父皇发怒的模样儿……”高煦仍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在乾清宫御书房内见到的情景,“当时他老人家指着奏本中的一段大骂:‘解缙竖子,读个狗屁经史!什么叫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他怎就不提孔夫子这话前面还有半句是: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断章取义,篡改原意,亏他解缙还是文宗!’说完这话,父皇当即把奏本掷到马云脸上!要不是本王拦着,他老人家差点把御案都给掀了……”作为东宫干将,解缙早就被高煦恨到了骨子里,如今他黯然失意,高煦自是乐不可支。

    史复平静地看着高煦,待他闹得差不多了,方问道:“王爷以为,皇上将如何处置解缙?”

    高煦不假思索地道:“最少也是贬出京城吧!”

    “为何是这等处置?”

    “这还不简单?”高煦一笑道,“解缙明着是反对收复安南,但往深里究,其实就是和开拓国策叫板!而且解缙阻扰父皇大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既然此番他先撕破了脸,那父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爷说得不错!”这两年高煦的见识颇有长进,史复对此十分满意。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仅就于此,咱们还不能高枕无忧!”

    “这是为何?”高煦讶道,“解缙不过是个白面书生,放在父皇身边,对本王自没甚好处。可出了京城,还怕他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王爷想得太简单了!”史复摇摇头道,“解缙之失,在于其悖逆大势。修纂大典、出使西洋、光复安南,这都是与开拓振兴紧密相关的大事。解缙在此三事上都与圣意有违,这往根子里说就是反对开拓振兴的国策!开拓国策是皇上的治国总纲,解缙身为翰林院掌印、堂堂内阁之首,又是天下士林领袖,这样一个颇具影响的关键人物,却在这种大政方略上头跟陛下公然作对,那于情于理,陛下都不能容他继续位列朝堂。”剖析完解缙失势的根本原因,史复话锋又一转道,“然抛开国策之争,解缙才干俱佳、心思敏捷,兼又一派名士风度,此皆深受陛下喜爱。陛下之所以能容忍解缙至今,也是因着这份爱才之心的缘故。从这一点上说,解缙现在虽是虎落平阳,但一旦幡然醒悟,在国策之政见上改弦更张,那这番落难经历反倒就成了凤凰涅槃。以他的能耐,想重获圣眷实是轻而易举!”

    听史复这么说,高煦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当即脱口而出道:“解缙会不会改变政见,这可由不得我们说了算!照先生这么说,此人就算在野,也是一大隐患!”

    “不错!”史复目光一寒,冷冷道,“所以王爷要趁此良机,痛打落水狗,在皇上面前再揣他一脚。只要能让皇上对解缙的厌恶从政见延伸到品性上头,那他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史先生说得有理!”纪纲点点头,但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要成此算,也少不了得需网罗罪名。可这解缙虽然招人嫌,但平日里一不贪财二不揽权,家人也没个为非作歹之事。难不成要像之前整治李景隆那般,给他强安罪状?”

    “当然不可。当初之所以能寻李景隆的晦气,是因为皇上也已有意对其下手。解缙虽然失势,可还远远没到李景隆那份上!”史复轻轻摇头。

    三人又陷入深思。一炷香功夫过去,史复抬起头,对高煦道:“王爷,就咱们几个这么枯想,恐是找不到解缙的破绽了。但在下想到一人,若能得他相助,此事或大有希望!”

    “是谁?”高煦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史复淡淡一笑,说出一人名字。

    “他?”高煦和纪纲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你没弄错吧!他也是东宫的人!你让他帮咱们除解缙,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他的确是太子的人!不过只要咱们算计妥当,便能让他答应!”史复镇定自若地一笑,继而说出了心中计划。

    又是一阵沉默。高煦和纪纲都在琢磨此策成算。过了好半晌,高煦点点头道:“照你的说法,他和解缙倒真是一山不容二虎。本王觉得可以一试!”说着,他又将头扭向纪纲,道,“老纪,这事你出面比较合适,你可愿做?”

    “有何不可?”纪纲牙缝中蹦出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

    三日后的下午,翰林院侍读黄淮在文渊阁当完值,遂出宫骑上自家的小毛驴,沿着西安门外大街打道回府。黄淮的府邸位于中城刘军师桥旁的忠灵坊内。待走到家门口,便见大门右侧的拴马桩上牵着几匹高头骏马。正在此时,管家黄七便一脸慌张地迎上来。黄淮翻身下马,便往门内走边问道:“门口怎会有马?有客来访么?”

    “回……回老爷,有客!”黄七嘴巴都有些不利索了,“是纪……纪大人!”

    “哪个纪大人?”黄淮仍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

    “是锦衣卫纪……纪缇帅!”

    “什么?”黄淮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阶梯上。待站稳了,他立即问道:“他来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黄七哭丧着脸道,“他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还带了两个缇骑。小的跟他说老爷还在宫里当值,他却说无妨,然后就径自到花厅里坐着了,说是要等老爷回来!”

    黄淮浑身一哆嗦,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对于黄淮这种归附的建文朝旧臣来说,纪纲简直就是妖魔一般的存在。当年燕军进京,永乐大肆清洗朝堂,黄淮就亲眼见证了无数大臣在纪纲的屠戮下含恨惨死。其后,纪纲执掌锦衣卫,更是扮起了鹰犬的角色,专为皇帝侦刺朝臣行止。有一次,黄淮等几个阁臣相约到解缙家中玩纸牌,激战正酣之际,忽然一阵风吹过,纸牌纷纷飘到窗外,待大伙儿去捡,却发现少了一张。第二日,解缙与黄淮进宫随侍,永乐问他们昨日做了何事,二人如实相告。孰料永乐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牌递给他们,二人接过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此纸牌竟恰是昨日丢掉的那张!而这正是纪纲阴遣缇骑做的好事!对这样一个阴鸷人物,黄淮是又恨又怕,平日里见了都是躲着走,唯恐被其逮着不是,可他今日怎跑到自己府上来了?

    “老爷!老爷!”黄七见黄淮发呆,不由焦急得轻声呼唤。黄淮回过神来,又思忖一番,仍琢磨不透纪纲来意。但事已至此,他想躲也不可能,只得强捺心中不安,深吸口气向内走去。

    待走进花厅,纪纲早听得外头声响,已起身等候。见着黄淮,纪纲哈哈一笑,拱手道:“黄先生总算回来了,纪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知缇帅大驾光临,竟让您久候,罪过罪过!”黄淮早知纪纲是个笑面虎,此番见其笑容可掬,他心中愈发惊慌,但仍强自镇定的寒暄。

    “是吾未先知会便贸然造访,先生何罪之有!”纪纲又是亲切一笑。

    黄淮满腹狐疑,实在摸不准纪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无心再跟他敷衍,遂干笑一声,做个手势请纪纲重新落座,然后自己也坐了,拱手道:“恕仆冒昧,不知缇帅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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