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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困济南(3)
    第三章 兵困济南(3)

    “二十丈?那要淹到房顶至少也得五天功夫!”说到这里,纪纲又补充道:“不过眼下大清河水量较大,口子一旦被扒开,堤坝必然是接踵而溃!”

    “那也未必!大清河又不是黄河,水量再大又大得到哪去?只要备足土石,再多派人在溃口处填堵,守住这二十丈缺口也并非不可能!”说到这里,朱能转对朱棣一躬身道,“使长,依末将愚见,不如先扒开二十丈河堤,让大水漫到城里,给守军一个警告,然后再派人劝降。若其投降,则万事俱休;若其仍冥顽不灵,那也怨不得我们。于济南士民而言,值此绝境仍不起事开门,亦足以证明其是铁心附逆,实是自作孽不可活。届时我军再大水淹城,无论天下人还是后世史家,也都怪罪大王不得!”

    朱能话音一落,朱棣的脑中便飞速思考起来。若行此策,自己确实算得上是“先礼后兵”、“仁至义尽”,若济南仍坚持不降,那再行灌城,则不管是于天下物议,还是对自己良心,都交待的过去。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么做的话,攻破济南的日期又将往后挪上三五日。不过眼下朝廷虽已得知李景隆全军覆没消息,但其要从各地调集兵马,再集结北上,一番过程下来至少也还要花上将近一月时间。三五日的延误对南下战略虽不能说不无影响,但也还是可以接受的。想到这里,朱棣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继而问纪纲道:“守住二十丈缺口,尔以为可行否?”

    纪纲一愣,随即明白:燕王内心已接受了朱能的方案。他一番思忖:虽说朱能之策较自己的保守了些,但从根本上讲仍是一致的。也就是说,燕王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的灌城建议。想到这里,纪纲心中一喜,忙一抱拳,坚定地道:“只要准备充足,应无问题!”

    “好!”朱棣赞赏一声,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金忠。

    金忠仍不满意。不过他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让燕王和诸将放弃这个天赐良机,确实是太难了!就是他金忠本人,也希望能早破济南,进而能从容南下,直捣京城,只是他不愿用滥杀无辜的方式罢了。思忖再三,金忠觉得自己也无理由反对朱能的建议,便只能苦笑一声道:“臣亦无话可说!”

    见金忠也不再反对,朱棣顿时大喜,当即隻然而起,大声道:“本王计议已定,便用士弘之策。掘堤一事,交由丘福负责,从前军中调精壮军士三千随其至泺口。军议过后,尔等各归本营,发动全军装填土包,供丘福使用。明日拂晓之前,我军全军开拔,移至历山扎营。待午时一到,即行掘堤!”

    “是!”众将拱手听命。

    交待完命令,朱棣又扫视帐内一眼,目光最后落到金忠和纪纲二人身上。略一沉吟,朱棣微微一笑,对二人温言道:“方才世忠与纪纲意见相左,一时都言辞激烈了些。不过本王看来,尔等虽论见不同,但都是为靖难大业着想,其实亦是殊途同归。既如此,尔等且勿因此一时之争而犯了生分。本王尚需尔二人同心协力,共襄大业!尔等可知?”说完,他又向纪纲一瞪。

    纪纲会意,忙主动走到金忠面前,语气谦虚地道:“在下末学后进,不知礼仪,言语间太过冒犯。还请先生宽宏大量,勿以为意!”说完,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齐眉大揖。

    见纪纲一转眼间又谦卑如此,金忠先是一愣,随即也挤出一丝笑容,淡淡道:“都是为燕藩着想,纪兄何必如此!”说完也弯腰还了个揖。朱棣见他二人和解,顿时松了口气。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金忠再看纪纲的眼神中,已含着一层深深的戒意。

    经过紧张的准备,三万包装满土的布袋在当晚三更前全部备好,丘福将它们悉数装车,然后连着三千步卒一起,向泺口行去。第二日天还未亮,燕军便全军开拔,移至舜田门外的历山扎营。待燕军安顿好,丘福一声令下,军士们将泺口河堤扒开,汹涌的大清河水顺着缺口倾泻而下,向济南城方向奔腾而去。

    四

    燕军扒开泺口的大清河堤后,以湖光山色、百泉争涌闻名的泉城济南,已名副其实的成为一片泽国。尽管守军已将齐川、泺源、舜田三个旱门堵死,但连接大明湖的水门——汇波门却挡不住洪水的攻势。两日下来,城中积水已涨至四尺有余。除南城一带因接着历山地脉,地势较高,尚未遭水浸外,城内其他地方已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土。连日来,济南居民除少数登上城中几座小山外,其余纷纷向南城迁徙,舜田门内的街道上到处都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百姓。随着水位的持续攀升,恐慌的情绪在阖城居民间迅速蔓延——再这么继续下去,济南可真要遭灭顶之灾了!

    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势。坚守济南的朝廷官员们莫不心急如焚。这一日下午,以平燕参将、都指挥使盛庸和山东布政司右参政铁铉为首,济南文武要员们齐聚舜田门内的舜祠正殿,商讨应对之策。

    说是满城文武要员,其实也没几个人。德州失守后,济南城内各衙门官员闻风散尽,右参政铁铉已是眼下品级最高的文官。武将方面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当初参加二次北伐的朝廷大将中,越雋侯俞渊、都督瞿能已在白沟河毙命;武定侯郭英和参将平安亦在那场大溃逃中奔回真定。接下来的禹城一战,南军被打得七零八落,副总兵胡观、参将李增枝以及参军刘璟等人尽皆失散;逃回济南的参将以上武官除盛庸外,也只剩下南军主帅、曹国公李景隆了。等逃进济南,惊魂稍定,李景隆才想明白,自己是上了朱棣的大当!而德州失守,最后十万人马也灰飞烟灭,这样的结果要传回朝廷,李景隆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又羞又愧又惊又气之下,饱受摧残的平燕总兵官终于意志崩溃,竟在燕军兵临城下之际一病不起。李景隆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撂挑子,铁铉等人恨他草包的同时,也慌了手脚。惶然四顾之下,济南城内可以率军守城的,也只有盛庸一人了。于是大伙儿便推举盛庸为帅。盛庸知形势危急,也不推辞,当即慷慨受命,成为济南的临时主将。

    盛庸今年四十出头,从戎二十余载,积功升为都指挥使,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在二次北伐中,因其曾在李文忠手下为将,故李景隆对他也十分器重,授予独当一面之责。而盛庸也确实英勇善战,指挥有方,表现十分抢眼。白沟河大败中,南军各部皆丢盔弃甲,唯盛庸所部尚有秩序、徐徐而退。禹城一战,李景隆单骑逃回济南,其余众将亦各自亡命,仍只有盛庸在最后关头竭力收拢溃兵,带着近万未被打乱的败兵退往城内,为南军保存了最后一丝实力。这几日来,盛庸在铁铉等人的辅佐下,以万余哀兵加上不到两万的城中青壮,硬是生生挡住了十万虎狼燕军的日夜猛攻,这也使他的威望迅速高涨。现在,燕军掘开大清河,济南已经命悬一线,在这个紧要关头,众人又不约而同把希望寄托在了盛庸身上,希望他能挽狂澜于即倒。

    见众人到齐,盛庸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信纸,轻声一哼道:“燕庶人今晨射来书信一封,限我军三日之内开城投降!”说完,他轻轻地将这封劝降信递到坐在身旁的参军高巍手中。

    高巍接过信,将其展开,随即用干涩的嗓音念了起来。

    信的前半部分并无出奇之处,无非是晓以大义、以形势相劝,继而威逼恫吓而已。这一套对堂内的文武来说毫无效果。畏惧燕军的朝廷官员在其到来之前就逃出了济南城,现留在这里的,都是铁了心和燕藩打到底的。尽管众寡之比悬殊,但大家都无退却之意。听得朱棣在信中巧舌如簧,堂上文武皆一阵冷笑。

    但当高巍念到信的最尾处时,众人的神情顿凝重起来:“……本王身为太祖嫡子,国之重藩,亦视济南士民为吾赤子,不忍使其没于波涛,故晓谕部属,泺口之堤仅决二十丈,未可再过。然若尔等执意党附奸佞、负隅顽抗,为天下苍生计,本王亦不得不再掘溃堤,驱水灌城。果至于此,皆尔等不识天命之过也。尔等若仍一意孤行,则必悔之无及!何去何从,尔等需当慎思!”

    “燕贼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欲,竟欲置我满城军民于死地!太祖在天之灵有知,必诛此不孝逆子!”高巍刚一念完,铁铉便咬牙切齿的骂道。铁铉入仕前为国子监监生,深受儒家忠义之道的熏陶,对燕藩起兵反抗朝廷的逆举,他一直愤恨不已,此番见朱棣如此嚣张,竟以满城军民的安危相胁,他更是怒不可遏。

    “鼎石大人稍安勿躁!”盛庸安抚住铁铉,沉声道,“眼下最紧要者,是如何应对燕贼灌城暴举?如今城中已危如累卵,若北兵再将溃口扩大,洪水倾泻之下,济南必将遭灭顶之灾!”

    “妈的!冲出城去,跟北兵拼了!”

    “北兵就驻在对面的历山上。今晚咱们全军出城,趁夜偷袭燕庶人的中军大营,只要杀了燕庶人,燕藩不战自溃!”铁铉话音方落,楚智与庄得两个游击将军便慷慨请战。楚智是盛庸最信任的部属;庄得则是当初在怀来逃脱的宋忠旧部。庄得从怀来逃出后奔往真定,后划入武定侯郭英帐下,在真定大营中担任游击。白沟河大败,庄得在战场上与郭英部失散,遂跟李景隆逃往德州,后又一路辗转逃到济南,成为盛庸手下仅有的两个将官之一。

    盛庸沉默不语。楚智与庄得的勇气虽然可嘉,但盛庸却明白,这出城是万万不可行的。眼下城中兵马堪堪一万,青壮亦不到两万之数,且都是连日作战,疲惫不堪。让他们去和燕军面对面的对阵,恐怕一个时辰不到就全军覆没了。至于夜袭也不可行。朱棣的本事盛庸太了解不过,他绝不相信这位久经沙场的带兵王爷会给自己袭营的机会。

    此时铁铉也冷静下来,思虑一番,他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盛将军,可否趁夜从汇波门出城,乘舟偷袭泺口?燕军主力都在历山,泺口守军应不会太多。只要能将溃口堵上,济南亦可得救!”

    盛庸沉吟半晌,仍摇头道:“难!且不说城中根本没这么多舟船,即便有,逆洪水之势划向泺口也太艰难。何况泺口虽不比历山,但两三千人马应还是有的,眼下全城兵力不过三万,刨去青壮,军士不过万人,且多疲惫。以此等弱卒去攻以逸待劳的泺口北兵,必无胜理。到时候不但堵不上河堤,反而削弱了城中实力和士气!”

    盛庸这么一说,铁铉也不吭声了,堂内顿时一片死寂。望着门外哗啦啦的大雨,盛庸心头犹如被一块大石压着一般难受。难道老天也帮着这帮逆贼,要把济南满城军民淹死在这里吗?盛庸内心深处悲愤的呐喊着。

    “要是咱们答应燕庶人呢?”就在众人彷徨无策时,角落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一听之下,顿时勃然大怒。再一瞧,一个书生打扮的高瘦青年,正一脸镇定地望着大伙儿。

    “宋佚!你患失心疯了么?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楚智第一个跳出来,指着这个叫宋佚的书生破口大骂。

    “你也是圣人门徒,岂能提此等无君无父之见?”高巍也忿忿相斥。

    盛庸也皱了皱眉头。这宋佚本是济南府学的一个生员。德州失守的消息传到济南,生员们也大都作鸟兽散,而就在这人心涣散之际,宋佚却找到铁铉,主动提出要协助守城。铁铉赞其忠勇,便推荐给了盛庸。盛庸身边正缺参谋之人,随口问了几句,发现这宋佚对兵法还有些见地,遂本着拨到盘里便是菜的念头,临时委了他个参军的职务。可没曾想他居然会在这时放出如此谬言。

    瞧着众人皆露怒意,宋佚却毫不慌张,只是微微一笑道:“诸位大人误会了。在下只说答应燕庶人,并未说要投降啊!”

    “嗯?”众人一时犯了糊涂:答应朱棣,却又不投降,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大人!”宋佚直起身子,一拱手道,“在下是想可否将计就计,借此机会,来个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众人精神一振。

    宋佚从容一笑,将腹中见识侃侃道出,众人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皆欣然大悦:

    “这法子好!”

    “这要当真能成,别说济南之围遂解,连燕藩没准儿都给灭了!”

    “妙策!妙策!”

    ……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好,盛庸听了,也是双眼熠熠生辉。见大家均表示赞同,盛庸当即一拍桌案,挺身而起道:“便依宋参军之计!我这就写降表,明日上午由宋参军亲自出城,面呈燕庶人!”

    “谨遵钧令!”宋佚干净利落地朝盛庸一揖,口中锵锵应道。

    五

    济南城内一片水深火热,历山脚下的燕藩君臣却是心情大好。这一日朱棣起了个大早。盥洗完毕后,他带着金忠,在一干亲兵的扈从下,兴致勃勃地向山顶登去。

    历山乃华夏名山,相传舜帝姚重华为民时,曾躬耕于历山之下,因又称“舜耕山”。其山峰峦起伏,山间绿荫葱葱、古木参天,山道两旁的峭壁上还有隋开皇年间开凿的石佛雕像,其状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朱棣等人漫步其间,一览名山美景之余,尚可就着一众名胜古迹畅谈古今,倒也十分逍遥。

    走到半途时,朱棣抬头一望,见前方平台处长着一颗大槐树。待到近前,发现此树树干半枯,后于空心中生一幼树,竟成了连体之状。朱棣心念一动,随即扭头对身后一个戎装亲兵笑道:“纪纲,此莫非就是初唐名将秦琼拴马之树?”

    “是的,使长!”亲兵答应一声,忙加快步子连登几级台阶,待到平台上,方吁口气笑道,“相传秦叔宝曾到历山上给母亲烧香拜佛保佑平安,为表孝心,就把马拴于树上,脱靴赤脚上山。后人遂称此树为“秦琼拴马槐”,也叫唐槐。后此连体幼树长出,形如慈母抱子之状,便又称其为“母抱子槐”,正好应了秦琼以孝事母的典故!”

    朱棣听了,哈哈笑道:“尔不愧是山东士人,对鲁省风物倒是耳熟能详!”

    回朱棣话的这个亲兵正是纪纲。献水淹济南之计后,朱棣大赞其材,本想招其入幕,做个随军参赞。不过纪纲却觉得战乱之际最重军功,做个谋臣远不如赚取军功来的实在。何况他在那日军议中和金忠生了嫌隙,再充任幕僚难免要受金忠压制。权衡利弊,他情愿做个武官。

    不过武官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纪纲此人,文武皆有两把刷子,但他毕竟是半道附燕,投效时又是孤身一人,如此要直接到军中任职肯定不合适,且一旦到军中带兵,与燕王之间就隔了几层,关系疏离不说,连出谋划策也不方便。想来想去,纪纲心念一转,便向朱棣请求,请充任其驾前亲兵。朱棣见这个贡生要弃文从武,虽然嗟呀,但也慷慨应允,旋授其百户之职,让他在身边侍候。而如此一来,朱棣更认定其是文武双全,心中愈发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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