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困济南(2)
李景隆点了点头。虽说虱子多了不痒,但全军尽没和残部得脱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若能为下任的平燕主帅保住这十万将士,那将来在朝廷上,自己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届时再凭着自己多年来在朝中宫中攒下的人脉,求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说情,那官职什么的虽然保不住,但曹国公的爵位却未必就会被剥夺。耿炳文现在不也还是长兴侯么?想到这里,李景隆形如枯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四日后出城不可行!”就在李增枝暗中窃喜时,李景隆阴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焉知朱老四不会诓我?长途奔袭正是燕山铁骑的拿手好戏,区区五十里,何足以护我万全?”
“那哥哥的意思是……”
“三日后亥时从南门出城,直奔济南,临走前留下五百老弱焚粮!”
“三日后?”李增枝愕然道,“不是说好四日么?”
“不能太信朱老四!”李景隆咬牙冷冷道,“提前一日出城,则可抢得先机。那时北兵离德州尚有百里之遥,即便燕庶人有意追杀,亦鞭长莫及。说到此,李景隆决然道:“我不能拿这十万将士性命冒险。若再全军覆没,到时候就算皇上有意开恩,齐泰也会千刀万剐了我!”
“可若燕庶人以此为由,责哥哥违约奈何?”
“拿到粮饷,违约也是不违约。朱老四是个实在人,只要东西到手,他不会怪我的!”李景隆笃定地道。
“可事出仓促,仅凭马和他们一帮子人,能夺下粮仓么?若其实力不济,粮仓被咱们手下给焚了,或者被城中乱民哄抢一空,那燕庶人必然震怒,咱们对他的恩情也就没了!”事到如今,李增枝反而为燕藩操起心来,“要不把留守的兵再减些?”
“不能再减,七十万石粮,大大小小十来座粮仓,仅留五百人焚仓已是极致,再少必会被人看出破绽!马和他们能不能守到北兵进城,那就得看他朱老四的造化了!”
“也罢!”李增枝一咬牙道,“那我们明日便开始准备!三日后启程南下!”
“准备什么?”李景隆眼中寒光一闪,“若万事俱备,那粮草岂有不焚的道理?留着让高巍他们参我暗结燕藩么?”
李增枝脸一红,讪笑道:“是弟弟糊涂了。那我们……”
“一切如常!”李景隆冷笑道,“也不用整肃什么军纪了,该抢民宅的便由着他们抢,要奸婆娘的便放开了让他们奸!把个德州府搅得越乱越好。三日后正午我召集军议,以军心大乱,北兵逼近为由,传令当晚出城避敌。仓促之下,百事杂乱,来不及精细布置焚粮之事亦是情有可原,将来朝廷追查下来,我最多也不过是个”临机失度”,万不至扯到‘留粮资敌’上头。”
“哥哥高见!”李增枝彻底放下心来。只要李景隆这个平燕主帅不遭重罪,那他李增枝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待熬到燕王靖难成功,他就可以咸鱼翻身,凭着这穿针引线的功劳重登高位!
三日后,李景隆传令退兵济南。钧令一下,德州城内顿时一片混乱。当晚,德州南门大开,十万将士乱哄哄地跟着李景隆涌出城外,朝济南方向仓皇逃去。至此,南军苦心经营半年之久的德州大营彻底崩溃。
就在南军退出德州后不到半个时辰,潜伏于城内的燕军细作在马和的带领下一哄而起,趁乱打开了德州的北门。紧接着,城外的五百燕军死士杀入城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已成惊弓之鸟的南军焚粮老卒一荡而尽。与此同时,燕府内官亦失哈驱马北上,向五十里外的景州城飞驰而去。
当亦失哈赶到设在景州州衙的燕王临时行辕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当得知李景隆已提前出城,朱棣从卧榻上一跃而起。紧接着,金忠与朱高煦也已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一进门,高煦便激动的大喊:“父王神机妙算,李九江果然提前逃了!”
朱棣轻声一哼道:“李九江此人外表宽和,内心狭隘,实是阴鸷小人。他以为凭着几个雕虫小技便能骗过本王,却不知本王早已看穿他的五脏六腑!此番他想金蝉脱壳,却不料已落入罗网之中!”
金忠也笑道:“本以为李九江是纸上谈兵之流,不料连‘兵不厌诈’四字都不懂,如此看来,竟连赵括都不如。南军这次定是奔济南,中途必须经过禹城。而经王爷事先布置,丘福与谭渊已率三万燕山铁骑潜至临邑,距禹城不过五六十里。还请王爷速下令旨,命二将即刻出兵。”
“不错!”朱棣点了点头,马上又对高煦道,“尔率一千轻骑,即刻去临邑与丘福、谭渊会和,然后立刻率军赶到禹城截击南军!”
“是!”金忠的原话,是让丘福和谭渊率军出征,而到朱棣口中这么一转,便把高煦推到了这支偏师的统帅位置上,这无疑是朱棣对这位二儿子独当一面能力的认可。高煦听着心中一喜,忙抱拳一诺,随即出门而去。
望着高煦离去的背影,金忠长出口气道:“只要二殿下途中不出差池,李九江这十万残卒是插翅难飞了!”
“出不了岔子!”朱棣自信满满地笑道,“鲁北各州县已无朝廷大军,高煦率一千轻骑驰骋平川,些许守城之卒绝不敢阻拦!”说到这里,朱棣略为一顿,随即又道:“咱们也不能闲着。我燕军主力尚屯在武邑,景州这里只有一万先锋。万余人马,占领德州是够了,要尾追李九江尚嫌不足。咱们此刻便兵分两路,世忠你率这万余人赶往德州;我即刻去武邑,率大军启程南下,追击李景隆!”
“好!”金忠答应一声,随即笑道,“这次王爷与二殿下前后夹击,咱们这位当世赵括总算是穷途末路,只有束手就擒了!”
“不!”朱棣本已走到门口,听得金忠这话,忽然回头道:,本王只要这十万南军,不要李景隆!到时候没准儿会放他一马哩!”
“放他一马?”金忠闻言不由一怔,“这是为何?”
“尔不总说九江是当世赵括么?赵括也有赵括的用处!”朱棣高深莫测地呵呵一笑,随即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
三
时近夏至,山东境内暴雨连连。这一日天空又下起了连绵大雨。禹城通往济南的官道上,一队燕军士卒正用马车拉着一百来门火炮,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军。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正是燕王府纪善、燕军军师金忠。此时的他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件蓑衣,正满脸忧郁望着泥泞官道,久久不语。
就在十天前,从德州逃出的十万南军在禹城遭遇了燕山铁骑的截击。是战,燕军携白沟河大胜之势奋力猛攻,已经士气丧尽的南军根本无法阻挡。就在战斗的中途,燕王朱棣率朵颜三卫鞑骑从后方追至,对南军形成夹击之势。仅支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南军便土崩瓦解,十万将士或死或降,侥幸得脱的不到三万。南军主帅、平燕总兵官李景隆夺路狂奔,仓皇逃回济南城。其余将领自副总兵胡观以下亦皆四散而逃。燕军得胜后乘胜追击,兵临济南城下。
济南是山东省会、连接南北交通的重镇。如今南军连遭大败,主力损失殆尽,长江以北已无军可挡燕军攻势。济南,只要拿下这个济南,燕军便可以此城为基,席卷山东,进而突入两淮,甚至饮马长江!而此时的济南,残兵败将加在一起也不到一万,且都是惊弓之鸟!当金忠接到燕军攻打济南的军报时,他几乎已经看到了靖难大功告成的曙光!
可让金忠始料未及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几成空城的济南,却成了拦在燕军面前的最大障碍。燕王率十万大军,携连胜之势,向济南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汹涌攻势。可几日过去,济南城却仍牢牢掌握在南军手中。三日前,坐镇德州的金忠接到燕王军令,命他火速将德州城内的火炮运到济南城下,以为攻城之用。得令后,金忠立刻启程,可刚出德州府,便遇上了这连绵大雨。大雨不仅阻碍金忠他们的行程,更对火炮的使用造成影响。如今济南已近在眼前,可大雨仍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这种情况要是继续下去,那不光是火炮,就是所有的火器,都无法派上用场。燕军以野战见长,本就不善攻城,如果连火器也不能用,那打济南无疑更加艰难。而济南迟迟不克,燕军便不能抽身南下两淮,一旦朝廷缓过劲儿来,好不容易取得的战略优势就将化为乌有!想到这里,金忠已是心急如焚。
“大人,大营已经到了!”向导官一声大喊,金忠抬头一看,燕军营寨已远远出现在眼前。不一会儿,一队骑士冒雨奔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贴身内官、燕王府副承奉黄俨。
“大人,您总算到了!”黄俨见到金忠,当即一声招呼,也顾不得满地泥水,直接翻身下马,拉住金忠的马缰道,“王爷正要议事,得知您到,让我赶紧出来迎接。您马上过去吧!”
金忠一愣,随即向后望望道:“那这些火炮……”
“这些交给奴婢处理,您直接过去就成!”
金忠想了一想,随即向黄俨吩咐道:“火炮都集中到一起,到时候听王爷分派。火药都是用三层油纸包好的,你从车上卸下来的时候要当心些,千万别破损了。火药要是受潮,这些炮也就成了废铁!”说完,金忠不再耽搁,一挥马鞭,直接向前方奔去。
朱棣的中军大帐驻在一个稍高的土丘上头。金忠在辕门处一下马,狗儿便举着把油伞迎了上来。金忠边走边将身上斗笠蓑衣解下,问狗儿道:“王爷今日所议何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狗儿从金忠手中接过蓑衣,答道,“好像是说有破城的法子了!”
“哦?”金忠闻言精神一振,也不再说,直走到帐门口,便挑帘而入。
一入帐门,便见朱棣一身戎装,正襟危坐于帅椅之上。帐内两侧还站着朱高煦、丘福、朱能、张玉、李彬、谭渊、郑亨、房宽、张武等一干燕军大将,而在序班的最后,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子。只见这男子年约三十上下,头戴黑色垂带软巾,身穿玉色宽袖窄缘襕衫,腰间缠着一条皂绦带,正是标准的生员打扮。只是从身材看,此人长的甚是魁梧,不仅不像个生员,反倒似个赳赳武夫;而其面相却甚阴鸷,三角眼加鹰钩鼻,让人怎么看也不舒服。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