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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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困济南(1)(2/2)
    “其二,德州之地,我燕藩必收入囊中。曹国公若果真欲与燕藩修好,则应主动让出。不过城中兵马,你们尽可带走!”

    李增枝心中一凛。燕藩还是非取德州不可!不过与自己之前所想不同的是,燕王只要城池,并非要这城中残存的近十万将士的性命。有了这一条,李增枝自忖也能说动李景隆。毕竟以德州现在的情况,虽不能说完全无一战之力,但果真要据城抵抗气势汹汹的燕军,那也是凶多吉少。在这种情况下,为保这十万将士性命而退出德州城,这样的说法无论是自己之于李景隆,还是李景隆之于朝廷,都能交待的过去。想到这里,李增枝重重点了点头。

    “其三,经我探明,德州城内现存粮约七十万石、肉干五十万斤,饷二百万贯,另各类器械辎重无算,此皆需小心封存,由我军接管!”

    “不行!”李增枝断然拒绝。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火,忙赔着笑脸解释道:“马公公你也知道,凡避敌让城,粮草等物需或携或焚,不能留以资敌,这是兵家之常理。我军退时将这些物事完好无损的留下,将来朝廷必然会认定哥哥暗结燕藩。如此之事,我哥哥岂会答应?”

    “粮饷辎重必须留下!”马和的态度也很坚决。看着李增枝可怜巴巴的眼神,马和轻蔑一笑道:“也不瞒都督,就德州这十万残兵败将,在我家王爷眼里根本不值一扫。他老人家之所以愿放曹国公退兵,为的便是这些粮饷。若曹国公不愿答应,那也好说,待我家王爷一到,两军兵戎上头见个真章便是。只是到时候都督和曹国公可别后悔!”

    听马和语含威胁,李增枝一时慌了神,但留粮饷一事毕竟干系太大,很难遮掩过去,因此尽管他心中焦急,但也不敢轻易松这个口。

    李增枝不松口,马和也不能轻易让步。毕竟这批粮饷对燕藩来说太重要了。北平土地贫瘠,耕种所得远不能和江南相比,根本不敷当地军民所用,一直需仰仗朝廷接济。而自靖难以来,朝廷已停止向北平调拨粮草。北平存粮虽有八十万石之多,但要供应五万大军和十余万百姓用度,也是日渐紧张。尤其夺取大宁后,燕藩又平添十万兵马,粮饷自然也就更加入不敷出,渐成坐吃山空之局。幸亏大宁城内还存着六十万石粮食,郑村坝之战后,朱棣留下其中十万石给仍在大宁屯垦的军户,将其余的五十万石统统运到北平,这才解了燃眉之急,否则燕藩可能连这个春荒都熬不过。德州是南军大营所在,粮饷堆积如山,这里的粮食若能搬回北平,那足够燕藩将士两年所用。至于德州的那些饷钱,不仅可以用来奖励军士,还可以通过那些大胆的商人,换取北平急需的药材、肉干等物。这都是燕藩赖以与朝廷对抗的根本所在。故而,对于德州这座大宝库,朱棣是志在必得。

    “公公,”一炷香功夫过去,李增枝终于先顶不住了,他干笑一声道,“不如这样。这军饷中,有一半是缗钱,还有一半都是折算过后的洪武宝钞。宝钞容易携带,我军撤兵时若不携上,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至于缗钱和其他财货,因转运不易,即便拉下,在朝廷那头也能做交待。不如咱们便一半一半,宝钞归我,缗钱皆奉送给王爷,您看要得不?”

    “那粮草呢?”马和紧逼着问道。

    李增枝一脸谄笑道:“这粮草与财货一样,转运起来都麻烦得很,非朝夕可以运走,方才公公说贵军五日后兵临德州,那我去跟我哥哥说,便于四日后退出德州城,临走前可只留些老弱军士焚粮。”说到这里,李增枝嘿嘿一声道,“燕王的本事我已见识了。想来燕藩在德州城内潜伏的壮士也不少,待到我大军出城,你们再一涌而出,夺了取仓,如此你们也得了粮草财货,咱兄弟也好应付朝廷。如此可好?”

    马和没有吱声。从内心说,他也不敢把李增枝迫得太紧,毕竟德州现在还有十万人马,若真逼得他们不得不抱成一团据城死守,那对燕军还真是个麻烦事。李增枝的这个折中之计,虽较自己开出的条件有所减损,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合算的。且他在来之前,燕王也有交代,索取时可斟酌增减。有了这层计较,马和心中便有了主意。

    “也罢!”马和痛快的一拍手道,“便依你的章程!”

    “多谢公公体谅”李增枝喜出望外,正欲再接着说几句好话,却忽然又想到个问题,顿时面露紧张之色,半晌方呐呐问道,“公公到时候不会害我吧?若我军仓促出城,燕王派军追击可怎么办?”

    马和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都督未免多虑了。我家王爷要的是粮饷,既然曹国公愿意合作,便是我燕藩的功臣,我家王爷又岂会再加为难?”说到这里,马和唯恐增枝不信,便补充道,“都督若不放心,届时我军可先遣先锋万余入城。其余之众于五十里之后徐徐而进。如此只要曹国公是真心退兵,则我军即便想追亦鞭长莫及。以万余先锋之力,又岂能在夺取德州之余,再分兵去搅曹国公十万之众?”

    李增枝暗自思忖:出城前可广派侦骑探查燕军动静,若其果真按马和之言行事,那十万残兵全身而退还是不成问题的。想到这里,他顿时再无疑虑,遂笑道:“一言为定,我明日便去跟哥哥说,不过哥哥眼下对我成见颇大,他是否应允,我却不敢妄下定言!”

    “话说得透些,他会答应的!”马和自信地一笑——他相信燕王的判断,他老人家对这干子勋戚太了解了。

    二

    马和走后,李增枝一个人在书房思索片刻。随即出门上马,直奔大将军行辕。

    此时德州城内已是风声鹤唳,一些乱兵趁机闯入民宅掳掠,有的甚至结伙到大街上公然抢劫。不过李增枝有亲兵护卫,自然一路平安。

    大将军行辕附近倒是秩序井然。乱兵再狂,也不至于到这里撒野。因着增枝是李景隆的亲弟弟,所以亲兵们也不拦他,任由他直入宅内。李增枝逮了个苍头一问,知道李景隆一个人待在卧室,并无外人打扰。增枝心中暗喜,随即直接向后堂奔去。

    推开房门,增枝当场吃了一惊。只见李景隆面如枯槁、目光呆滞,犹如一具僵尸般直坐在卧榻之上,平日梳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也是蓬松散乱。这哪还是那个喝一声石破天惊、跺一脚地动山摇的征虏大将军?这分明就是行将入木的不治病夫!

    见李景隆这般模样,李增枝心中颇为忐忑。自逃回德州,他一直没敢来见李景隆。李增枝知道,哥哥之所以从云端上直落下来,自己负有直接责任。他很怕见面后,李景隆一怒之下,拔剑在他身上捅个窟窿!不过今天不一样。此刻,李增枝自认为已找到了挽回颓势的办法。只要哥哥听自己的,纵然一时失势,将来也能东山再起,再次平步青云!想到这里,李增枝鼓足勇气,轻声唤道:“哥哥!哥哥!”

    李增枝唤了几声,景隆方回过神来。看清面前人后,景隆微微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道:“尔这狗贼,还有脸来见我?我恨不得一刀将尔劈成两段……”说着,李景隆一跃而起,右手哆哆嗦嗦向榻旁的剑架摸去。

    李增枝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一把将李景隆的手拽住,口中惊慌地叫道:“哥哥且慢,听弟弟一言!”

    “还有甚好说?”李景隆怒气冲冲地道,“我都让尔给毁尽了!将来我就等着皇上削爵、杀头也就是了!我是死定了,尔这孽障也逃不掉!这样也好,我兄弟俩一起奔黄泉!哈哈哈哈……”

    见李景隆有些精神恍惚,李增枝大急,当即心一横,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李景隆硬拽到床上坐下,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一阵,待他安静了些,方道:“哥哥!弟弟今日来,就是来救哥哥出此劫的!”

    “救我?”李景隆面露疑惑道,“尔有何办法可以救我?”

    “哥哥且听我说!”见李景隆神智恢复正常,李增枝心中稍安,忙斟酌措辞,将方才与马和的对话内容转述了,末了一把抓住李景隆的手,急切地道,“哥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哥哥是遭了难,可若能相助燕王,来日他靖难功成,哥哥便立下大功。燕王论功行赏,哥哥不但能咸鱼翻身、东山再起,便是荣耀更胜往日亦未可知!时来运转俱在一念之间,哥哥务必三思!”

    听李增枝娓娓道来,李景隆先是惊讶,继而愤怒,再之羞愧,到最后已是呆若木鸡。待增枝说完,他愣了好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骂道:“尔……尔这小子太过分了,我是堂堂平燕总兵官啊!尔竟然要我暗结燕藩!尔简直是昏了头了,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要我们的脑袋?”

    李景隆虽然是骂,但其言辞间并不严厉,李增枝一听便知其心志并不坚定,当下心中一喜,忙接着道:“哥哥错了!只要不泄露风声,谁知道我们暗结燕藩?当初耿老头不也是大败?可他回京后也就是个罢官免职,连爵都没被夺!哥哥圣眷远在耿老头之上,在朝中人缘又好,纵然白沟河败得惨些,也不会比耿老头再惨!再说了,即便被夺爵又如何?只要燕王能成事,哥哥失去的,燕王也能帮你把它们尽补回来!”说到这里,李增枝话锋一转,幽幽问道,“哥哥说你是平燕总兵官,可弟弟想问你,你又为何来当这个平燕总兵官?难道燕王和我李家有仇?”

    李景隆神色一黯。李增枝这话直中要害。其实李景隆和燕王并无过节,在洪武朝时关系还相当不错。他之所以费尽心思捞这个总兵位置,说白了不过是要借剿平燕藩,立下天大军功,从而平步青云罢了。可没曾想自己谋虎不成、反遭虎噬,生生造就了一千古笑柄,念及于此,李景隆悔得肠子都青了。

    “哥哥!”就在李景隆心如刀绞时,李增枝的话音又响了起来,“哥哥满腔抱负,难道就甘心从此化为泡影?今朝廷这边,已无哥哥容身之处,可若哥哥愿改换门庭,效忠燕藩,将来便能重振旗鼓!如此良机,失之必追悔莫及!”

    “一派胡言!”李景隆终于反应过来,他当即怒道,“尔这狗才,尔可知尔所言为何?这是谋逆!是造反!我们李家是大明的栋梁,世受皇恩,岂能做有负太祖的逆举!”

    “谁是谋逆?谁是造反?”李增枝当即反驳道,“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燕王一旦靖难功成,又岂是叛逆?到时候的叛逆恐就是当今皇上哩!”说到这里,李增枝冷笑一声道,“哥哥说不能负大明,不能负太祖,可弟弟叫你负大明,负太祖了吗?燕王是大明亲王,是太祖之子!他成事后,天下不还是大明的天下?江山不还是太祖的江山?哥哥你说,你哪点对不起大明,哪点对不起先皇?”

    “这……”李景隆瞠目结舌。下意识里,他总觉得李增枝得话有问题,但欲驳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朱棣即便赢得天下,不还是朱明王朝的皇帝么?说他另起炉灶,篡夺大明江山,这又从何谈起?一时间,李景隆的道德意识发生了混淆,他呆呆地望着李增枝,半晌方强自道:“尔这是强词夺理!”

    “这不是强词夺理,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李增枝知道哥哥的心理防线正在一层层的被撕裂,当即乘势紧逼道,“不管是平燕也好,靖难也罢,说白了就是他们朱家叔侄夺这皇帝宝座!不管谁胜谁负,与社稷又有何干?哥哥你是大明的臣子,又不是他朱允炆一人的臣子。只要坐在龙椅上的人姓朱,哥哥便不是变节,更不会对不起太祖!既如此,哥哥又何必为了对朱允炆一人的愚忠,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今天下大势已变,燕王与皇上谁胜谁负已说不准了!若朝廷最后胜出,那倒也罢了。可若燕王靖难功成,那哥哥这片所谓的赤胆忠心,不过是抗拒天命的悖逆之举!到时候国史之上,哥哥不仅不是个忠臣,反倒是个党附奸佞的乱臣贼子!哥哥你好好想想,你死忠今上,实是愚不可及!”

    李增枝步步紧逼,李景隆的思绪已经彻底紊乱。他觉得增枝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背弃朝廷,背弃建文实是大逆不道。想来想去,李景隆也寻不到了清晰的答案,一时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

    李景隆意乱神迷,李增枝却镇定自若。几十年相处下来,他已把李景隆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摸了个透——在这位醉心宦途的哥哥心中,最重要的只是自己的功名与荣华而已,所谓的忠君报国云云,说到底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遮羞布罢了。只不过这块遮羞布太过厚实,以至于李景隆自己有时候也被其蒙蔽。而李增枝的那些话,便是要将这块遮羞布彻底撕碎,让所有的都裸地展现在李景隆面前。唯有如此,他才能明明白白地看清楚自己的面容,看清楚自己究竟想什么,要什么!从刚才李景隆的彷徨和犹疑中,李增枝已知道了答案。而李景隆现在的沉默,不过是在其彻底放下羞耻心,遵照自己内心的行事之前,用来摆脱内心愧疚所必须耗费的一点点缓冲时间罢了。这半会功夫,李增枝十分大度的留给他。

    “燕王未必可信!”半晌,李景隆长吁口气,哀声说道。

    李增枝心中一喜——由这句话可知,哥哥其实已经认同了自己的建议。想到这里,李增枝沉着道:“哥哥说的是,燕王的确未必可信。但这已是哥哥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因此,不管其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都只能赌一回!”说到这里,李增枝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们也要做好防范。与燕藩的密约,绝不能为外人知晓。至于退兵一事,也需详加谋划。无论如何,这残存的十万大军必须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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