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茂升了侍郎,贾兰升了阁学。谢过恩,到了任。逐日衙门办事,阖家欢喜。傍边却触起一个旧隙的人来。你道此人是谁?却是临安伯。当日求亲不遂,自游街日,心中已不舒服。山东藩司姨侄何腾蛟被论降职,更深夙怨。何腾蛟借临安伯力,数年营谋,现补了兵部武还司郎中。临安伯在朝知贾茂升兵部右堂,何腾蛟是他属员,心内不平。回府请何武选来,备述其事,要商议一策;使贾茂坐不稳这兵部,方才出气。二人商酌半日,因贾茂系椒房之戚,又诗才政治为上所知,一时急想不出法来。何腾蛟道:“且缓,再看机会。”临安伯道:“等我替你表叔郝中堂斟酌,定议一法,出我这气。”说罢,何武选版辞回去。
次日,临安伯在朝房迎着郝大人,将前事备细说了一遍。郝中堂说:“此时有一机会,容我办成再说。兄台自管放心。”临安伯大喜。朝散各回。
原来自暹罗二国使来,高丽封王一事,廷臣集议,欲推二人充正副使,副使已议定翰林院编修罗廷伦,惟正使须得二品晋宫保衔,方合体制。彼此瞻循,久而未定。郝中堂听了临安伯的话,便不与众人商酌,竟暗暗上了一本,说:“高丽封王,事关钜典。必得文望素优,品行特著的人,方称厥使。兹查兵部右侍郎贾茂,鳌头独步,翰苑腾声。位厕卿贰之班,才居马班之右。理合晋衔太子少保,克充正使。翰林院编修罗廷伦,才长年富,合充副使。实能驰名梅域,增耀天朝”等语。疏奏才上去。谁知高丽又以内乱,所言幼主不安其位。边臣有折奏闻,不便遣使敕封。此本遂留中未发。廷臣皆不得知。郝大人见此议不行,与临安伯另图别策。把何腾蛟推升了山西巡道,也是郝公之力。
那时正值初夏,忽暹罗国王谢世,世子嗣封。广东制台奏到,请派大臣前往,以彰国体,以恤海邦。批交部议。此非紧要事件,部议准行。即覆奏,着各大人保荐。倏已数月,已在八月中旬,公议了礼部左侍郎夏霁初,仍与编修罗廷伦。才要入奏,夏侍郎丁了内艰。郝中堂便说:“贾兵侍才博望重,可膺此选。”众人不肯驳中堂意,遂公举了贾茂,加太子少保衔,充为正使;罗廷伦加学士衔,充为副使。疏人,有何不准。
第二日,即准行下来。此信早有人报人荣府,。贾政因系国家大事,尚不形诸词色。王夫人、宝钗得了此信,知是越渡重洋,封王海外。这一惊吃得不小,由不的流下泪来。转是史湘云早已料定,走来劝道:“太太与嫂子,,急也无益。芝哥儿为人臣子,既奉朝廷之命,如何推诿?况不经盘措,无以别利器。此正芝哥儿秉受通灵宝玉,扬名海表,方是光耀家门的时候。吉人天佑,此行虽越海洋,管保一无他虞。太太若是这班光景,倒叫芝哥儿悬怀两地,何以为国尽心?嫂嫂当劝太太,不可做此无益之急。”宝钗听了这话有理,遂同劝王夫人,替芝哥预备行装,不必过于悬切。
贾茂奉了此旨,等候着翰林院撰拟敕命;礼部做文书,备办赏赐;兵部知会沿途,伺应夫马,赍发勘合。转因王夫人、宝钗意思,时常在膝下依依。外面事,贾琏、贾兰代为酬谢。但此番诸大臣公举,贾政虽知是郝中堂所为,而不知其故。周侯爷与中堂谢大人最好,细细访问,缘临安伯转托。临安伯求亲一节,事已多年,贾政不复记忆,何巡道又补山西外任,这个情节更无可查。转疑芝哥年幼,或有开罪临安伯处。贾茂道:“孙儿与临安伯从不谋面,何能得罪?况此事关朝廷重任,人臣皆应办的。借此以泄其忿,亦觉无谓。”贾政听了,也只好付之一笑。
不一日,诸事齐备,贾茂、罗廷伦请过圣训,领了敕书、勘合,钦天监择吉,在九月十八日卯时起身。贾茂头一日在宗祠行了礼。临起身,时,替贾政、王夫人磕了头。宝钗处也磕了头。李纨、平儿拉住。连日嘱咐月娥:在家承颜慰色,代尽子职。各亲友皆辞过行,这日皆在城外候送。到了卯时,不敢稍停,即上轿出门而去。跟随的人,惟叶忠、包勇、林天锡;锄药系讨了去的,又派了六个人押着行李。各骑上马。贾政送到大门外,吩咐贾茂许多话,又叫他坐上轿,看他起身,方回府去。”贾茂到十里外,有座古刹,旁有别院—所,前进大门正厅五间,后屋两所,备各官在此迎送。这一天,周侯爷、甄嘉言、曹紫庭、周巧姑爷、薛蝌、薛尚义、李光绪、蔡念典、李云龙、贾府各叔侄弟兄,皆备了酒席,为贾茂送行。贾琏、贾兰再三力辞,才议定公进三杯,以壮行色。说着,贾茂轿就到了。大家接下厅来,齐说道:“此行为王事驰驱,我辈聊备便酌,稍壮荣行。”贾茂连忙打躬道:“茂不职,奉此重任,恐不称使。承诸尊亲大人如此厚爱,何以克当。”说着,周侯爷把盏,甄巡制便举壶来。众人同用手一举道:“请晋此爵。”贾茂急忙接了,饮于此钟。谢了众人,便要让坐。
罗副使也到了,罗副使有许多亲友接着,另席送行。周侯爷说:“何不移在一处,岂不亲热?”众人齐都说好,也敬了罗副使一杯,便叙位坐了。二使臣东首专席,各送行的无论长幼,皆在西边相陪。正饮着,贾、罗二使臣同寅相好的各备了席,在外一层房里摆下相候。仍是周侯爷说:“诸位皆同朝之雅,何不将席地移了一处,岂不甚便!”贾茂、罗廷伦说:“有理”走到外边,各饮了一杯酒,便将席挪到前厅,大家同饮。时交午错,二使臣起席,谢别众位,皆坐轿长行去了。
不言送行人回城。
且说贾茂二人,由直隶、山东,到江南界,换了船,到苏州境。山东臬司闵鹏骞已升任江苏藩司,早知派了此差。远远差人在镇江接了。这日得信,禀明抚院,自己坐了船,迎出境来。二人既系同年,更属至好,见面时彼此畅叙别后事情,及奉差封王之命。闵藩司差人用帖到候罗副使。不多时,到苏州接官的处所。抚院同臬司各府道皆在此接钦差,请圣安。
闵藩司于未到码头时,先辞了去,随着抚院在公所迎接。正使船到,放炮相迎。副使船也就同泊在彩亭前。二位钦差下了船,到接官棚内,朝上站定。抚院率众官,请过圣安后,才行礼相见。说不多几句话,就坐上轿,进城来拜众官。抚院留在署内吃了饭,首县们送下程,备夫纤,皆用手本禀过。闵藩司送了许多吃食及船上应用之物,皆解己囊,并非县中替办的。贾茂亦将都内人事送了好些。
盘桓五六日,吃了三日戏酒,便开船往杭州去。未到境,浙闽制台周大人早差人请安,送了应用的干鲜物事,具说“巡边在外,不得到浙江来面会。”董巡道升了广东臬司,金华端木公已得温州府知府,亦差人先请安,说在省相候。贾茂皆一一应覆。船便到了杭州,端木楷派办此差,相见甚是浃洽。留在西湖,同浙抚及各司道游赏,吃了一日酒。
贾茂不敢多延,与副使连夜渡过江去。换了夫马,往广东境来。督抚照前迎接。董臬司至亲,加意款待。在广东省内住了十余天,备好了海船,择吉上船。出海口放炮相送。正副二使,同船开行。
这海船形如粽子,上下三层,阔三丈二尺,长十八丈,高二丈三尺。桅舱左右二门,中官厅,次房;舱后立天妃堂,船后设戏台。桅杆众木凑合,高十八丈,俱用铁裹,杆头有斗,可容数人观风嘹望。船内有水井二口,设官以司启闭。船底用石铺压。上层列炮十六位,中层列大炮八尊。但舵必铁梨木所制方好。彼时有红毛进贡,请兵船数只,已回,留三只沿泊海上,因而购得。此舵亦是不易有的。
向来琉球封敕,则在闽省出海,由林浦罗星塔人大洋。稍东则粤东境,暹罗梯航渡海,皆由广省,海道不同故也。
贾茂二使臣于十一月内出海,广督拨水师守备陆祚昌、魏文耀,千总施循、陈升,兵丁二百五十余名,从都随路。太医院医官赵凝之、熊耀昆二位,天文生李光猷,又设传宣二员,通事二员,管船管罗镜二员,书役门皂轿伞役百有余人,吹手十六名,舵工二十余名,水手六十余名,船上老板一名,副老板一名。
海口祭了神,候风二日,通城各官辞去,才把船开人大海中来。天色大异,深青大蓝。老板说:“人大洋了。”顷之,有白水一线,横亘南北。老板又说:“过分水洋了。此天之界中外也。”浪急风猛,水飞如立,颠覆不定。副使及舟中人皆呕逆呻吟。副使上了卧榻,任其簸扬,稍为心定。
贾茂正了性,将通灵宝玉带在胸前。举目四望,忽见群鱼振鬣而至,有人立者,有飞舞水面者,有相攒游戏者,皆傍海船周围旋绕。老板说:“水族闻封舟过海,欢忭来朝。此祥征也。”烟波苍茫,水天一色。日出则海水皆红,月出则碧天如洗。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