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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0年8月31日,普希金从莫斯科出发,前往波尔金诺办理财产过户手续。这件事在他看来很简单,因此他根本没想在那儿久留,况且,娇美的未婚妻还在盼着他赶快回来举行婚礼,所以除了通常都随身带着的几本写满提纲和草稿的笔记本外,他什么都没有带。
波尔金诺与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模样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广袤的湖水,高耸的山峦,也没有成片的树林和花园。普希金这样描写过波尔金诺:
请看这样的景象:一排残破的村屋,
后面是一片黑土,平缓的坡地,
房顶上飘着一片灰暗的乌云。
哪里有明媚的田野、翠绿的树林?
哪里又会有淙淙作响的小溪?
触目的仅仅是两株可怜的小树……
可是命运以它不可抗拒的力量,缪斯又以她无比的温存让普希金留在了这个偏僻的乡村。
先是财产过户的手续不像普希金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在给未婚妻的信中告诉她:“我原以为父亲留给我的地产是单独一片土地,谁知土地同这500户的小村庄是一个整体,所以必须把它们分开……”这件事就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办好。
另外,普希金告诉他的未婚妻,这里还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件”,他“只好在这里多呆上几天”。这“意外的事件”是什么,也许是怕未婚妻担心,普希金没有说得很清楚。而在给他的一位朋友信中,普希金则说得很明白:“在我周围是不治之症,霍乱在流行。您听说过这种病吗?它随时都可能侵扰波尔金诺村,把我们全村人全部吃掉,一个不剩……”
等到财产方面的手续办理完毕,通往莫斯科的道路已被封锁。事实上普希金已不可能马上回到莫斯科去了。
此时,在这寂静的乡村,普希金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这些年来,从他重新回到莫斯科和彼得堡后,他还没有过这样平静的日子。他独自一人,有时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有时也到庄园附近随心所欲地徜徉,但更多的是在桌上摊开一张白纸,一面听着秋雨敲打着门窗,一面与缪斯女神倾诉衷肠:
头脑里装满着各种幻想,
轻快的韵脚跃然纸上,
手握着笔,笔压着纸,
美好的诗句如泉水流淌。
如同大船沉睡在海上,
水手猛然间拉起风帆,
自下而上,迎风飘扬,
于是大船便开始启动:
乘风破浪,奔向远方。
在波尔金诺,普希金的创作热情迅速地高涨,创作速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9月25日,他给倾注了多年心血的代表着他创作最高成就的诗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划上了句号,确切地说,是完成了这部诗体长篇小说的第八、九两章。写完这部作品,普希金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知道这是一部不寻常的作品,他在这部作品中描画了当代青年的肖像,放入了他对社会对生活的许多思考;此外,他也十分清楚,这部作品的形式对整个俄罗斯文学而言也是全新的,就连诗的格式和韵律也是全新的。他不知道文学界将会怎样评价他的这部作品,尽管这部作品在这以前就零星地发表过或在朋友们当中朗诵过,获得过大家的赞扬。
但他这次带回的是一部完整的作品,评论界会如何看待它呢?不过,诗人也不愿意去多想了,此时,他几乎什么也不想干了:
我渴望的时刻来到了:多年的创作终于完成。
为什么一种莫名的感伤悄悄烦扰着我?
是由于功业告成,我便如多余的短工般呆立着,领取报酬后,却不愿意去从事另一项工作?
然而,波尔金诺的空间和时间太适合写作了,在这里,普希金无法与缪斯分手,甚至连短暂的告别也不能够:他的心田感受着缪斯的阳光,他的灵感沐浴着缪斯的甘露,他的佳句妙语信手拈来,他的神来之笔游走自如,在普希金身上,莫非真如希腊人柏拉图①所言,确有“神灵凭附”?
①柏拉图,古希腊哲学家和文艺理论家。
普希金在波尔金诺创作的全面丰收,我们可以用他自己给普列特涅夫②的信来说明,这封信写于普希金回到莫斯科的12月5日的第四天,即12月9日,下面就是这封信的主要内容:
②普列特涅夫(1792—1869),诗人和批评家,普希金的朋友。
我要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在波尔金诺写了不少东西,好久以来我没有写过东西了。我要给您带去的作品有:《叶甫盖尼·奥涅金》第八、九两章(已准备排版付印);一篇用八行诗写成的诗体小说(共400行),发表时不拟署名了;几个悲剧剧本(或者叫小悲剧),有《吝啬的骑士》、《莫扎特和萨列里》、《瘟疫流行时的宴会》和《唐璜》。另外,我还写了30首小诗。这不算少了吧,怎么样?但我还没有讲完呢。
这是悄悄话,我还写了五篇故事。这些故事会气得巴拉丁斯基③嗷嗷乱叫。发表这几篇故事时,也不要刊登作者的姓名。
③巴拉丁斯基(1800—1844),诗人,普希金的朋友。
在不到三个月的短短的时间里,普希金创作了这样多的作品,并且,除了数量的惊人之外,作品在艺术上也达到了空前成熟。“波尔金诺之秋”以其丰硕和辉煌在普希金的创作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关于《叶甫盖尼·奥涅金》这部巨著,我们暂且不提,在后面我们将要专门分析这部作品。
普希金在波尔金诺所创作的几个小悲剧都十分精彩,就情节而言,它们各不相同:《吝啬的骑士》写的是中世纪的故事,《瘟疫流行时的宴会》把读者带到了英国,《石客》的故事发生在西班牙。但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死亡,剧中人都围绕着死亡展开了自己的演出,可以说死亡就是这些剧作的共同的主角。颇具趣味的是,普希金在创作《瘟疫流行时的宴会》时,剧中的情境与他所在的波尔金诺的气氛何其相似乃尔!或者可以说,正是波尔金诺发生的事件诱发普希金创作了这个小悲剧。从艺术上看,这些剧作都极为紧凑、凝练。它们的故事不是“展开式”,而是“压缩式”,丰富的戏剧性情节通过精妙的构思被浓缩为精彩的一幕,戏剧的矛盾冲突在瞬间展开和完成,从而产生极为强烈的效果和引人入胜的魅力。
普希金在上面的信中所提到的“五篇故事”,就是后来以一个地主别尔金的名义发表的《别尔金小说集》。如果说普希金的小悲剧是以死亡作为主角的话,那么在《别尔金小说集》中,主角可以说就是爱情。
而在情节的生动和构思的精巧上,与小悲剧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射击》的主角是一个小城军官希尔沃,他收入不多,但喜欢请客豪饮;他的剑术高明,爱好争斗,但又嫉妒成性。后来兵团里来了一个出身富豪之家的青年人,动摇了希尔沃的威望和自尊,希尔沃对他十分嫉恨,要和他决斗。可是在决斗中,他发现小伙子毫不在乎,在先开枪未中后,他居然一面吃着樱桃,并把樱桃吐向对手,听任希尔沃开枪。
此时,希尔沃感到就是把这个不爱惜生命的家伙打死也没有意思,于是便忍耐了一下,保留他报复的权力。
后来,小伙子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希尔沃认为报仇的时机已到,他找到这个仇人,把枪对准他。现在,这个青年人和当年时那个光棍军官已是判若俩人,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和生命无比眷恋,想到要被打死便全身发抖。希尔沃见此状十分高兴,认为自己报复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他一枪朝墙上的画射去,便扬长而去。作品的情节看似有些奇巧,但其中包含某种生活的哲理。
《暴风雪》和《村姑小姐》在情节上都极富戏剧性,讲的都是青年人的恋爱和结婚的故事。在《暴风雪》中,玛丽娅与一个掌旗官相爱,但玛丽娅的父母不同意,于是两位年轻人决定私下成婚,一位神甫答应为他们主婚。可是一场暴风雪使得掌旗官未能赶到预定的教堂,玛丽娅悲痛欲绝。后来她的父母见女儿一病不起,就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掌旗官已在1812年战争中阵亡。后来玛丽娅和一个名叫勃尔明的骑兵上校相爱,但想到过去的恋人,她不敢提结婚一事。而勃尔明也记得自己曾在一个暴风雪之夜中迷了路,糊里糊涂地被人拉入一个小教堂里,与一个泪流满面女子举行过一次“婚礼”,当时他只觉得好玩而并不在意。当勃尔明向玛丽娅讲起这个奇特的经历时,玛丽娅突然记起来了,“天啊,原来那个人就是您呀!”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结过婚了。
《村姑小姐》的故事也情趣盎然。丽莎和阿列克赛相爱,但他们的家长都反对这门亲事。丽莎化装成一个村姑模样到树林里和阿列克赛相会,阿列克赛爱上了这个自称是铁匠女儿的村姑小姐,并打算与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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