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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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金龙惹了洪武的人(2/2)
    我说鸿福那边怎么样了?他没趁这个当口给你使坏吧?金龙说他没有那个胆量我听一个兄弟说这小子打从我离开酒店也不见了好象怕惹了事儿身上也玩开了人间蒸。我提醒他说别想得那么简单当心他落井下石去派出所告你敲诈。金龙说不怕“滚”他的时候我把“口子”调理得很正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我说你打谱躲到什么时候?金龙说一哥说了洪武“挺腿儿”以后我就现身哪儿也不去就去洪武的眼皮子底下晃荡看他能怎么着。跟他胡乱说了一阵话我就打他走了。回来躺不住我穿好衣服去了王东家。在后窗学了几声野猫叫王东出来了问我这么晚找他干什么?我把前面生的事情对他说了。王东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金龙这么大胆?这叫抢劫啊犯法了啊!”

    “可是周五没报案”我说“估计他身上的钱不是正经来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办。”

    “还真是黑吃黑?”王东摩挲着胸口说“妈的好在一哥出手了不然这小子还真有麻烦。”

    “你也把你的那帮兄弟准备好关键的时刻出一把力气……要知道洪武也不是吃素的。”

    “对”王东用力地点头“要防备着点儿后面还不一定出什么事情呢。”

    “杨波要转学了。”

    “真的?为什么?”王东又瞪大了眼睛“是不是她爹怕你去骚扰她?”

    “估计有这方面的因素”我咬了咬牙“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不是自己的别瞎寻思。”

    “喵呜!”一只野猫从墙头上蹿下来碰翻的一只破脸盆咣当咣当地滚过。

    王东踢远脸盆暧昧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摸嘴唇笑了:“呵神经了吧?不瞎寻思还念叨着人家?得不关我的事情我不管。”沉默片刻猛一抬头:“凭什么放过她?那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看我的我他妈这几天就去大闹小黄楼!”

    我劈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想找死是不是?”

    王东扎煞着胳膊任凭我来回地提溜他:“像个男人行不?像个男人行不?”

    我颓然撒了手一仰脖子倚到了墙上。眼前全是星星。

    王东讪讪地整理两下衣领呼哧蹲到了地上仰着脸看我:“光说不练假把势!脑子里都想疯了还在装我都替你难过。那个小妞有什么呀她妈是破鞋她连自己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整个一个‘私孩子’!你连这样的破逼都不敢‘上戗’还算什么男人?找个棉花垛撞死算了。”眼前的星星仿佛活了礼花似的到处乱碰我闭上了眼睛星星的余辉在我的眼皮里不停地变幻杨波的脸蛋骨碌骨碌地在里面飘。我迎着她走王东的声音冲散了她:“你别管了这事儿有我!”

    记得那夜我一宿没睡脑子里一会儿是杨波袅袅地走在铺满阳光的马路上一会儿是我哥提着一把砍刀追杀洪武一会儿是我妈无助的眼神和我爸苍老的背影……王东终于没去“大闹小黄楼”不是他不想去也不是我阻拦他是因为那些日子我俩像上紧了条的玩具狗一样忙。我在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雪越下越大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丢纸片似的。福根扯一下我的衣服嘿嘿地笑:“宽哥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嫌活儿不好跟个三孙子似的抬铁水?”我打个激灵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不是。我在想金龙呢他到底去了哪里?”福根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宽哥快别闹了你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知道跟他说这些没什么意思苦笑一声迈步出了工厂的大门。

    车站旁一帮年轻人在唧唧喳喳地说话福根大吼一声:“还不快来参见宽哥!”

    那帮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宽哥真幸福啊我们跟你是同事了!”

    我矜持地露了露牙齿:“是啊我也很幸福。”

    坐在车上福根小声对我嘀咕:“刚才我看见烂木头了跟几个大青年在操场上踢球。真没想到他也在这里上班……我知道你揍过他那天我看见了只是不知道你是一哥的弟弟。宽哥你可真猛啊站起来就放倒站起来就放倒最后跟拖死狗似的拖着他走没人敢上去拦你。哎宽哥咱们跟他成了同事他不会跟你过不去吧?”我轻蔑地把脸转向了车窗话都懒得说那整个是一个废物……上个月的一天家冠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二哥你猜怎么了?我碰上烂木头了截住他直接“诈厉”了他一家伙!我问你是怎么“诈厉”的?家冠说我在路上拦住他对他说一哥是不会跟你拉倒的你赶快准备点儿礼物去看看他一哥要过生日了。这小子还真的去了宝宝饭店带着一只鸡一瓶酒还有三十块钱……我打断他道:“我哥见着他了?”家冠说烂木头那是故意的他选了个一哥不在的时间去的一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一哥一听说是他带来的东西就不高兴了把鸡和酒丢在店里三十块钱让我给他送回去了一哥最讨厌拿别人的钱。

    我哥挨的那一石头到底是不是烂木头砸的?我再次陷入了混沌状态。

    雪越下越大了车窗外的景象全都模糊着。

    福根在我的耳边絮叨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浆像是被人给挖走了。

    公交车跨过铁路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呱唧呱唧的轧泥浆声音脑子里忽悠忽悠地泛起一阵儿歌:“下街脏下街脏洗脚水下面汤擦脚布子包干粮。”下街的确够脏的下雨和化雪的时候街道上根本就没法走路全是大滩大滩的泥浆。

    听老辈人讲很早以前的下街是一片汪洋退潮时留下的是一大片滩涂里面埋着密密麻麻的蛤蜊。那时候的小孩子很幸福挎一只篮子随便就可以挖满一篮子蛤蜊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带到市里去卖。后来就不行了不许卖谁卖了谁就是投机倒把要抄家坐牢的。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把锅砸了下街很少有字家煮蛤蜊飘出来的味道。要吃蛤蜊大食堂里有尽管汤是泥颜色的但总可以不时吃到。后来吃不到了潮水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不来下街这个地方了即便是偶尔有小潮涌过来那么几次也跟小河涨水似的有气无力地走了一小片尿布般的海滩根本就挖不着几个蛤蜊。再后来连小潮都不来了……我记得我爸爸对我说那年他对我爷爷牢骚我爷爷捂着他的嘴说你可千万别当反革命**说让炼钢咱就炼钢**说的话哪能有错?没听歌里唱的吗?大河有水小河满人是铁饭是钢这钢铁就是国家的粮食就是国家的苞米和麦子就是国家的蛤蜊和肉。我爸对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总要唏嘘两声他说你爷爷是个好爷爷王老糊因为王八嫌食堂的饭不好吃去街道上告过他呢幸亏你八叔“闯”得好不然还不得抓进去住几天“黑匣子”?

    我爷爷真的是个好爷爷他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后代还爱国呢。我依稀听老人们说打鬼子的时候下街生了一起爆炸案。那年的冬春季节“太阳胶皮株式会社”被人给炸了当场炸死十好几个日本人。老人们说那是我爷爷干的我爷爷因为被日本人把车砸了就上火了拿着自己积攒的几个银圆去买了炸药丢进日本人住的房子就溜了。鬼子败了以后下街开庆祝大会我爷爷就上台说他就是炸了鬼子宿舍的那个人保长当场就奖励了我爷爷一辆崭新的黄包车。后来国民党的兵把几个为日本人干过事儿的人押到台上批斗开始没人敢上去打那个叫刘大麻子的汉奸因为他太凶了。我爷爷说我打!跳上台子就用一只气棒把他砸了个嘴啃泥。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以为张秃子又惹麻烦了可是我爷爷不怕他说我心里有数小鬼子完蛋了他也活不长了我怕他个鸟?果然在庆祝大会上刘大麻子被当场处决。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街上流行贴大字报我爷爷也被人贴了说他是个假英雄其实是汉奸。

    我爷爷对我和我哥说你们去把那张大字报撕了你爷爷尽管不是英雄可绝对不是汉奸。

    我们俩出门的时候我爷爷在门后的阴影里蔫坐着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唉近你妈。

    我爷爷究竟是不是个英雄?现在我想他不是我哥哥倒是有那么点儿靠谱。

    车驶过“大海池子”前面就是小黄楼了。大海池子是下街的露天游泳池将近一千平方米涨潮的时候进海水落潮时放下大闸蓄水我从小就喜欢泡在池子里撒欢。最小的时候身边游着的是我爷爷渐渐是爸爸哥哥最后是我跟下街的这帮全身充满力气的兄弟。大海池子从来不结冰最冷的天气也有微波荡漾水面上雾蒙蒙一片成群的海鸥在上面飞。

    那天我跟王东迎着海风站在大海池子边望着无边的大海怅然说:“金龙到底去了哪里呢?”

    王东说:“不是一哥告诉他等洪武‘挺腿儿’了以后他再出现吗?躲起来了呗。”

    我空着胸膛话说得有气无力:“不会那么简单事情完结了他至少应该来见我一面。”

    王东抓了一把沙子想要往海里摔一用力一只手套死乌鸦似的飘进了海水。

    我哥抓洪武的时候我不在场我哥不让我去他说跟人结怨的事情不能兄弟俩都去道理我不讲你也明白。我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结果是一样的你跟人结怨了我也同样跟人结怨。我哥说屁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如果还拿我当亲哥哥对待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我不放心就让王东偷偷跟着我哥他们看着他们一路呼啸着去了武胜街。一个小时以后王东回来了黄着脸大呼过瘾。王东说我哥把他带去的人分成了三帮家冠带着他的人埋伏在洪武饭店的四周金龙的人堵住了进出洪武家的那条胡同他自己带着他的几个老弟兄直接闯进了洪武的饭店。里面几乎看不出来生了什么只是有几个洪武的人狼狈地出来散落在门口三五成群垂头丧气地抽烟。我哥出来了洪武像一条被老虎震慑着的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不多一会儿我哥晃着膀子出来冲饭店门口站着的那帮人一横指头:“都听好了我跟你们大哥谈妥了你们可以接他回去了。”钢子走过来跟我哥说了一句什么我哥笑了笑打开一把雨伞从里面抽出一枝猎枪朝他的脚下一搂扳机地下溅起一串火星钢子兔子那样蹦跳了几下退回饭店再也没有露头。我哥将猎枪插回雨伞倒捏着摇摇晃晃地上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公交车。洪武的那帮人直到公交车走远了才呼啦一下涌进了胡同。

    那天晚上我腰里掖着麻三儿送给我的“弯弯铁”没有离开家半步我害怕洪武来我家疯。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宝宝餐厅我哥还像以往那样牵着来顺的小手在门口悠闲地溜达。

    我没有提昨天的事情逗了来顺一会儿就回家了。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好得一塌糊涂风也没有一丝。

    整整一个月我们家平安无事我都要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些天我一直在跟王东商议怎样才能弄到钱弄到很多很多的钱。王东说电镀厂的仓库里有不少铁呀铜呀什么的咱们应该去那里偷点儿换钱。我笑话他说那是小偷小摸行为就跟你以前去火车站旁边的货厂偷酒一样钱弄不多人格先丢了不少。王东说要不咱们就去洪武的饭店抢我打听过了洪武的钱全在饭店的保险柜里他不喜欢存银行。我说这不是好汉做的事情我哥刚去折腾了他咱们再去道理上说不过去。王东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咱们这叫借东风啊别人去抢说不定还闹出人命来呢。咱们去那是“顺茬儿”。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借这个东风呢?犹豫了半天我笑了:“那可就真混蛋了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还有本来我哥去折腾了他一把他肯定会伺机报复咱们再去来这么一出正好他报案咱们进去弄不好连我哥也牵扯进去了。”王东说你傻呀?咱们不会把脸蒙起来?我蹬了他一脚:“那还叫借东风?人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一枪崩了你。”

    “怕挨枪就别整天惦记着钱”王东硬着脖子犟“还想混黑道呢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混个**。”

    “真正的黑社会是天生的是我们这些小哥永远也比不上的”我笑道“我可没有混黑道的意思。”

    “那么你说一哥算不算混黑道的大哥?”

    “说什么哪”我横了他一眼“告诉你中国根本就没有什么黑社会咱们下街这个破地方更没有。”

    “从咱们这里开始就有了!”王东的眼睛泛出了血丝“一哥不是咱哥们儿是!”

    “是个屁”我推了他的脑袋一把“老实考虑怎么弄点儿银子吧你这个膘子。”

    公交车已经停下了在一片“宽哥慢走”的招呼声中我机械地下了车。站在小黄楼的对面我抱着一棵树茫然地把目光扫向了那扇窗户然后又茫然地转向了头顶上方落满雪花的树枝眼珠子是反瞪着的。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像狼抬起头从树干往上看树干很细直插天空雪片很大沉甸甸地落下落在我的头顶上我的手硬硬地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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