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是一对恩爱夫妻。我们在分享一顿轻松的午餐。时值深秋季节,大家便谈到了蘑菇。突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条鸿沟在他们之间出现了!朱丽叶讲起了她的不愉快的回忆,是关于有一次在森林里采蘑菇的事。“是打猎!人们说是猎蘑菇!”罗密欧纠正道,他已经很恼火了。他们是一起出发的,突然,她看不见自己的丈夫了。光线透过树木暗下来,寒冷降临了,她都不知道他们把车放哪儿了—所有的小径全都覆盖着枯叶,看上去一模一样。她焦灼不安地喊道:“罗密欧,罗密欧!”但毫无回音。除了树枝的沙沙声和噼啪声。仿佛有头动物躲藏在哪儿,准备蹦出来。最后,当她徒然地叫了好几遍后,罗密欧从一个小树丛里出来了。他就在近处。他怎么会听不见呢?他怎能么让她这么惶惶不安呢?朱丽叶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有原谅他。反过来,罗密欧所讲述的事也无法使她平静下来,无法说服她。
在他的故乡利穆赞,他开始说道,“猎蘑菇”是一种真正的惯例。一种男性的惯例。在七八岁时,小男孩和他的父亲出发去森林。“一座真正的森林”,他强调,“而不是一座英国花园:树木修剪得很好,有宽阔的路径,就像巴黎周围的那些树林。”父亲小声地—因为不可以打扰大自然—教给他有关森林的知识。他教他识别好蘑菇和毒蘑菇。他尤其是教他—人们都明白这是最重要的—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去感觉:感觉气息、颜色、声音、风向……如果他认为自己发现了一只好蘑菇,他就得悄无声息地走近它,仔细地观察它。然后,按照惯例的要求,得对自己的所见沉思默想,好让内心的快乐增大。做完这个,其实也只过了几分钟,就可以把蘑菇轻轻地摘下来,放进筐里了,接着便去搜索另一个。同时还丝毫不能流露出得意之情。只有在归途中,当篮子里装满令人赞叹的稀有标本时,才允许重新变得饶舌……
罗密欧已不常有机会回到他童年时代的森林里去了,可是,不论他在哪儿,只要一到秋天,他坦言,他的感官就苏醒了。我们是在普罗旺斯吃午饭,同时面对着吕贝隆山,而那里正在进行另一种比较喧闹的打猎,是猎野猪。是呀,当他在停车场上从车里出来时,他闻到了森林的气息。这种气息在召唤他,要他朝着有蘑菇的方向走。他沉默了,为了把精力集中在这非常强烈的、来自童年的感觉上。朱丽叶叫了他一声:“罗密欧!” 他没反应。他的心没在这儿,在远处。“我给她解释了,”他一再地说,“可她不想明白。”
我觉得这个故事十分美好,也极具象征性。朱丽叶不想明白,因为她当时太害怕了,太有被遗弃的感觉了。她也在多多少少有意识地寻思(而我认为她没弄错),罗密欧是不是故意甩掉她的。他希望他的快乐只属于他自己,不希望她参与。他认为她不配,因为她会大呼小叫,会高声说话。于是他忘记了,或假装忘记了,参与一种惯例,需要一段很长的启蒙时间:他的惯例难道不是如此吗?即使从第一天起,他就接近了秘密,并有了那种进入内行人小圈子的陶醉感,可他对父亲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也并不是一上来就理解的。假如朱丽叶真的爱他,他想,假如她配得上他,他寻思—而他其实并不真敢承认这一点—那她就会比较专心,就会明白,这“猎蘑菇”对他来说是何等地重要,而不至于到今天仍然轻率地把它当儿戏。
可他呢?假如罗密欧真的爱朱丽叶,他就会尽力给她讲解他的狩猎,好让她分享他的快乐。难道不是吗?
这看起来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然而,你看到了吗,这类小事件揭示了一道鸿沟,说明彼此不理解,“文化上”有差异,而有时候,这成了夫妇离异的原因。能够彼此传授童年时代的惯例,这是非常重要的。可也应当善于创造出新的、仅属于你俩的惯例。
你会感到纳闷,在反复叮嘱你要创造、更新,给对方以惊喜之后,我为什么突然强调起惯例来了?惯例:“一成不变的、有规律的仪式和实践活动”,我的词典上如是说。你已经明白了,这就是说,完全以同样的方式,反复做一些同样的动作,注意力要集中到能赋予这一小小的仪式以近乎神圣的特性。这可以是每年都在同一地点、同一时节的一次散步。这可以是星期天清晨的一顿早餐,是用托盘送上来的,或是在大学咖啡馆里享用的。在惯例里有等的概念,也有静的概念,或起码有集中精力和两位或多位“被接纳者”分享秘密的概念。重复是极为重要的,因为这使得等待变得非常美妙。你确切地知道下一个二重奏或下一个房间里有什么在等着你,能聆听某某歌曲,或参观某某博物馆、某某房子,便分外感到高兴。你有了预见。在《小王子》中,圣-埃克苏佩里对此作了十分准确的解释:
“假如你想要一个朋友”,狐狸对小王子说,“那就驯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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