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陆惟舟同样义愤填膺,“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早知如此,当初咱们便该将这奸贼一剑穿身!总胜过教他如今背国求荣!”
这两人来言去语,直将赵秉中骂了个狗血淋头。邢懋言眉头微皱,觉此举终归无用,起身向众人拱手,又对少卿沉声说道:“此毒牵涉虽广,但毒性似乎并不太烈。只是教人四肢无力,浑身时冷时热,无法拿动兵刃。这倒与金人往常行事颇有些不同之处。”
“我说邢老道,你究竟是哪一伙儿的?按照你的说法,难不成咱们倒要多谢旁人手下留情,这才有命活到现下?”
慧能嘴角一撇,不免对老友此话颇多微词。邢懋言摇摇头,正欲开口分辩,松涛堂两扇大门却再度被人打开,迎面而来正是杜衡与贺庭兰兄弟二人。
“大哥二哥!你们可曾中了毒么?”
少卿急形于色,待得知两位兄长尽皆无事,这才教胸中一块巨石堪堪落定。回过头来,忙又追问军中是否同样也有毒发之人。
杜衡道:“同外面诸位英雄好汉情况相类的,我营中倒也确有几人。不过他们大多症状较轻,尚不至耽搁守城大计。”
贺庭兰微微颔首,便顺势接过话头,若有所思道:“适才我和大哥在来时路上,也曾仔细探讨此事。发觉眼下行伍里中毒之人,似乎全都乃是昨夜曾来楚家赴过庆功宴的。莫非……”
“大人!”
贺庭兰话未说完,柴公差便满头大汗闯进堂中。见到各派耋宿,也只是向上官抱刀行礼,旋即两眼放光,大声叫道:“卑职们奉命在城中探查,这一查之下果然给看出了些个门道!”
“依卑职看,那些奸贼定是把毒偷偷下在了水井里面!”
贺庭兰大奇,问道:“水井?”
柴公差三把两把抹了抹脸上汗水,遂无所迟疑,将里面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刚刚我和大伙儿左看右看,见每到一处水井旁边,中毒之人便会比别处多出许多。等到了长江岸边,那里的百姓却都好端端的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一个受了牵连。”
“原来如此!”
少卿恍然大悟,暗恨雪棠等人奸诈阴险之余,急令城中众人今后皆只能前往长江取水。可即便如此,当前业已中毒之人又该如何诊治?一旦他们经久未见好转,则待来日宗弼再行攻城之时,只怕江夏也必将因此落入敌手。
“少卿!”
贺庭兰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忧虑,当即脱口而出道:“这几日我便潜心推敲解毒之法,务当助全城百姓度过难关。”
“二哥!那水里恐怕有毒!”
见他一语言讫,竟将桌上一盏茶水仰头喝下,不由得令少卿既惊且骇。反观贺庭兰却只哂然微笑,说古往今来医者当与病患感同身受,唯有如此,方能尽快制成解药。
众人闻言,皆对他这番慷慨情怀肃然起敬。一时纷纷起身为礼,反而令其颇为扭捏,连连躬身以作还意。
夜色暝瞑,疏风揽月。宗弼正与手下部将帅帐议事,忽然帐帘一挑,乃是雪棠只身缓缓而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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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先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主帅有命,众将自不敢怠慢,当下轰然唱诺而退,更在经行雪棠身边之际,人人抱拳道声先生。
不多时,偌大帐中便已只剩二人。双方四目相交,却又皆在各自眼中看出良多异样微妙。
“我已命全军后撤二十里,以防敌军夜间袭营。怎么?莫非是先生觉如此依旧难策万全?”
俄顷,终是宗弼意味深长,率先开口,而后徐徐在帅案前方坐定。
雪棠沉声道:“方才我于营中,见孙二虎带着本部人马,在周遭附近抓来许多无辜百姓,故特来此请问殿下。”
“这究竟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还是实则另有旁人指使?”
面对这番咄咄逼问,宗弼却只付之一笑。信手自桌上拾起一卷书来,待徐徐翻看数页,这才不紧不慢,重新抬起双眼。
“自作主张怎样?受人指使又怎样?先生忙碌一天,不如尽早回去歇息。”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雪棠声色俱厉,终于忍无可忍。右手愤然戟指,浑与平日判若两人。
“你之所以命那姓孙的将百姓掳来,无外乎是想在将来攻城之时将他们驱赶在军阵前方,好教城中之人投鼠忌器,不忍再行反抗!”
宗弼面容冷峻,见心思业已遭人戳破,索性便不再隐瞒。轻轻将手中书卷撂下,漫不经心,缓缓说道:“那位顾少侠既自诩为国为民,我倒确想看看,他是否能对这些百姓下得去手。”
言讫,他又冷冷一笑,不无深意道:“在宗弼印象之中,先生素来行事老成,杀伐果断。怎的如今却几次三番大发慈悲心肠?非但要将往城中所投毒药换作不足致死,更忽然跑到这里,为区区一件小事大发雷霆。”
“区区小事?”
雪棠怒极反笑,周遭虽不乏有爝火噼啪,热浪熊熊,却依旧觉浑身上下寒意刺骨,不由蓦地直打冷战。
“昔日我助你所杀之人,或为王侯贵胄,或为江湖枭雄,个个追名逐利,原就死不足惜。”
“可外面这些寻常百姓何其无辜?为何要被你绑上战场,最终连尸骨也不得保全?”
见宗弼依旧神情冷漠,雪棠遂怒气冲冲走上前来,两条手臂愤而一扬,将那帅案整个猝然掀翻。各式器物哗啦啦狼藉遍地,同样令宗弼勃然变了脸色。
“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看来那位青城山主在你心里的分量,倒也果真可说极重!”
他眼中喷薄异光,更似万千无形利刃攒刺激射,端的令人不敢直视。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的温情可以使向一个死人,可以使向那姓文的丫头。却独独不可使向与我!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频频助我,终于走到如今这副光景!”
雪棠面容惨淡,但感眼前懵懵发黑。良久才嗫嚅嘴唇,喃喃说道:“我所以追随殿下,是因殿下龙章凤姿,确为一代人杰。况你完颜家起于山林微末,渔猎草莽。原该更加体察下情,视民如子。独不想……”
她口内一顿,并未把话说完。又过俄顷,雪棠忽神色稍黯,涩然将眼帘低垂,近乎苦苦哀求道。
“我曾答允鸢儿,绝不误伤百姓一人。万望殿下谅此情怀,勿要令我食言而肥。”
宗弼心头一懔,可转而念及胸中大计,还是狠下一副心肠,只教她暂且回去,其余之事则皆不必多管。
“如此……殿下是无论如何亦不肯答允?”
雪棠脸如死灰,仍忍不住做最后努力。待自宗弼处得于肯定答复,这才怔怔一阵发笑,肃然又对其敛衽为礼,沉声开了口道。
“既然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就此各自珍重。雪棠诚惶诚恐,当祝殿下马到成功,一展毕生宏图大略。”
“先生要去何处!”
宗弼神色稍异,见雪棠扭头便走,心中难免当真有些起急。下意识欲待起身阻拦,可思来想去终又纹丝未动。
“殿下既不肯收回成命,我自有方法教这些人化险为夷,免受来日刀兵之苦。”
她的声音虽不甚高,但已足以令宗弼将每一字全都听得清楚真切。遂目蕴寒光,危言恫吓道:“在这军营当中,我自可保先生周全无恙。可你一旦走出了这辕门,想要前往江夏……”
“外面夜黑风高,先生不妨先扪心自问,看自己能否活着走完这二十里的山路!”
如今宗弼图穷匕见,更教雪棠只觉无比心寒。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眉宇间不失平日睥睨傲然。
“雪棠手无缚鸡之力,殿下若想杀我,何须等到我走后再行动手?”
她嘴角一咧,脸上泛起丝轻蔑冷笑。一语甫歇,当即踏步流星出得门去,只将宗弼独自留在帐中。
寒夜未央,料峭袭人。
帅帐之内,众多慕贤馆人列站左右,见宗弼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不由皆在心中暗自嘀咕开来。
俄顷,辛丽华从人群里闪身而出,遥对宗弼恭行一礼,口中莺莺燕燕。
“殿下急唤我等前来,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夤夜传召,自有紧急要务。”
宗弼语气冰冷,跟前摇曳烛炬将他整张脸膛照作发亮,端的更显不怒自威。
“雪棠先生里通敌国,已星夜叛逃前往江夏。我想请诸位即刻动身追赶,将她项上人头带回营中。”
此话既出,顿教在场人人无不大惊。彼此间面面相觑,显然全都难以置信。
约莫片刻,寥一刀才讪讪踏上前来,以手骚头,茫然不解道:“我说殿下,咱先生不从来都是您的左膀右臂。这好端端的……又怎会突然叛逃去了什么敌国?”
“诸位只管用心办事,其余则不必多问!”
宗弼所言,掷地有声。饶是寥一刀数十年来纵横江湖,竟也被他寥寥数语震慑得噤若寒蝉,只觉脊背嗖嗖发凉。
宗弼看在眼里,心下愈添鄙夷。举目扫视环顾,声如寒铁,缓缓续道:“无论何人得其头颅,我自当加以重赏,上表朝廷为他……”
“殿下!”
这声音恰如磁石,将周遭无数刀剑似的目光吸引而来,更将自己化作众矢之的。
文鸢嘴唇微微发干,只觉身边众人无不不怀好意,几欲将自己生生撕作粉碎。可转而念及雪棠安危,终于银牙轻咬,盈盈拜倒在宗弼面前。
“请殿下命我独自前去追赶。”
“你?”
宗弼脸色微妙,森然朝她望过一眼,又将双手缓缓放在帅案之上。
“在场诸位皆对本朝忠心耿耿。可我唯独却只对你一人存疑。”
“又换言之……你该如何教我相信于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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