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虎神色稍异,一柄大斧却在电光火石下抬起,旋即奋起全身之力斫落。惨惨阴风如鬼哭狼嚎,划破朔气纵横激荡。
少卿眉身法之高,躲过这一斧自然不在话下。可随他足下飞奔,在众军当中藉响川鹜,心下里却不由愈发悲从中来。只觉四下金兵无边无际,任凭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终究难逃出如此天罗地网。
他心有旁骛,手脚动作自然为之渐缓。刚刚自面前七八人肩头踏行而过,陡然竟小腿发沉,正是已被一戟扯住衣衫,随那军士奋一较力,遂直挺挺的仰天摔跌在地。
好在他武功着实惊人,电光火石间双足飞蹬,再度翻身而起,更躲过周遭攒刺枪林,劈手又将跟前数人打飞出去。
众军大乱,但毕竟久经战阵,霎时又重整旗鼓,四面八方分为数拨,连番向少卿加紧逼刺。再加与此同时,孙二虎也已擎执战斧紧随而到,不由得使形势愈发急转直下。
少卿十指箕张,接连迫退众人,又认准时机,夺过身边一人手上剑刃。
他掌心内息喷薄,“刷刷”数剑寒光闪烁,所使正是天枢三机剑中最为凌厉法门。
剑花飞涌,绚烂夺目。须臾之间,只听周遭惨号之声不绝于耳,已有十几二十余人先后遭利刃刺中。那剑尖之上更被少卿附着内力,顿时轻而易举击穿甲胄,“噗噗”扎进下面血肉当中。
孙二虎大怒,挺起兵器猛往前冲,又与少卿当众斗在一处。
二人兵刃相格,发出轰然山响之余,又在当空划出万点火星飞迸。孙二虎壁臂力惊人,手中战斧势如破竹,少卿武功虽高,却只剩频频举剑招教,不乏数度险象环生。
少卿屏气凝神,想在战团中辟开一条血路。奈何面对当前人山人海,终究还是力不从心。如此又过片刻,浑身上下早已沾满鲜血,直将衣衫染作暗红发黑。
少卿紧攥青锋,已分不清身上究竟乃是何人之血。再度横剑,挡下孙二虎一记斧劈,背后却又攻来七八支长枪槊戟。
他紧咬牙关,左手陡然划个圈子。还不等喘上口气,小臂间又觉阵阵剧痛钻心。转过头来一看,正是已被人砍中一刀,伤口处兀自汩汩冒血。
孙二虎看在眼里,遂更加疾挥战斧。随“喀”的一记巨响,少卿终于力有不逮,右手虎口被他震作开裂,三尺青锋也就此应声而飞。
少卿面如死灰,眼看孙二虎如怒目金刚,又是数斧猛然劈落,知今日注定逃脱无望。可叹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愧对恩师一片殷殷寄托。不过转念思觉稍后便可与他在九泉之下重逢,心中又不禁喜不自胜,就此得于释怀。
朔气暴涨,郁华三光!
少卿本已闭目待死,渠料四下竟忽寒意刺骨,直教形势为之陡异。等到睁眼一望,但见锵天乌光啸涨,罡气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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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已接连刺倒近前十二三人。
“你可还好么!”
楚夕若身形绰约,脸上急形于色。一瞥地上横七竖八无数死伤士卒,遂将锵天云举,护住少卿,一连搅断数柄攻来刀剑,最终又与孙二虎手中战斧彼此格在一处。
那战斧虽沉重锋利,但在锵天面前难免黯然失色。孙二虎双臂紧绷,顿觉手间力道一泄,竟是整个斧刃已被少女挥剑削落,如今只剩光秃秃一截铁棍犹在掌心。
孙二虎脸色剧变,急忙飞身后退。抬头再见营中火光冲天,无数兵士正各自为战,知此来对头也绝非只有区区顾楚二人而已。
他呼哧呼哧喘气如牛,虽想稳定军心,却早已对局势失了掌控。眼看着众军化作乌合之众,狼奔豕突间教周遭愈发混乱不已。
彼时楚夕若独自匿身草甸,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火起。正惴惴不安关头,忽听营中大乱,阵阵喧嚣之声愈演愈烈。又过俄顷,竟连本来值守众军亦飞奔回转,只将空荡荡一座辕门留在原处。
少女既惊且骇,还不及回过神来,刹那间又是一柱炎龙冲天,直将莽莽夜色映得有如白昼一般。
她急忙忙率人赶到岸边,可虽说确有金军前来取水,却不难发觉大队人马其实犹然留在营中。几度踟蹰纠结,她终于下定决心,只将少数之人仍旧留在原地,自己则率其余大队人马拔出兵刃,言道一旦入营过后只管各处纵火,务将声势搅作极大。
众人齐声领命,数百青城楚家一流高手就此杀入金营,再加夜色浓重,伸手不辨五指,这才使金兵措手不及,骤而方寸大乱。
“咱们先一齐突将出去!”
楚夕若掣动锵天,同少卿后背相贴。当下各自一跃丈许,沿途虽不乏金兵前来阻挡,却皆往往难以支撑一招。
他俩且战且退,俄顷与其余众人相聚。又剑刺刀砍,一路杀至辕门,眼见外面河水渀澎,汤汤向东,离逃出生天业已为时未远。
另一边厢,金兵亦在众多校尉督促下稳住阵脚,既觉短兵相接难以取胜,当即就此转变策略。
孙二虎一声令下,自有一众弓手蜂拥而上,前后结成行列。嗖嗖响箭破空大作,在空中织就出一张铺天盖地似的恢恢巨网。
众人见状,纷纷挥动兵刃抵挡。奈何这箭雨层层叠叠,实在太过紧密,不消两三轮下来,已有为数不少之人力有不逮,接连中箭倒伏在地。
楚夕若心痛如绞,不愿将任何一人抛弃不顾。一时挥舞锵天,回头想将他们救出火海。只是还不等她抢至近前,金人又一轮飞箭却已嘶鸣射到,如雨点般再度落在众人身上。
少卿脸色剧变,知每在此多待片刻,便是更加多出十二万分的凶险。情急关头只得强忍吃痛,一只沾血手掌蓦地揽在少女腰际,不由分说急往辕门外面纵掠。
楚夕若脚下轻飘,待再行回过神来,已随他一齐奔至数十余丈开外。放眼离此不远,乃是先前留在岸边人等,当前正引坐骑前来接应。
双方汇在一处,当即顶着背后流矢纵横,就此飞身上马。又风驰电掣,一路向南急奔,眨眼在夜色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策马驱驰,直俟认定后面并无追兵尾随,这才寻得一处僻静之地落脚。楚夕若粉脸煞白,嘴里兀自喘息连连。又一抬头,见少卿一张俊脸血污狼藉,阵阵浓烈腥气直扑鼻翼,更不由在心中为之一懔。
“顾少侠!在此之后……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见少卿始终默不作声,众人面面相觑,只道是他对刚刚战果颇不满意。须臾,总算有一楚家弟子鼓足勇气,上前抱拳拱手道。
少卿徐抬起头,两眼血丝密布。等到将这人看得心中微微发慌,这才斩钉截铁,寒声说道:“从明日起,你们夜间依旧随我伺机袭营,白天便分成两队。一队向北,前去各处要道毁路拆桥。另一队则去搜索敌军探马哨骑,务要将其杀的一个不剩。”
“我要斩断金人这支先锋的手脚,再教它彻底变成瞎子聋子!”
少卿声音发颤,话一说完,竟径直踏向林涧深处,空留众人在原地愕然。楚夕若神情微妙,目送他渐行渐远,只得先对随行人等好生劝勉,说这一夜波折实多,一切等挨过今晚后再说不迟。
“顾少卿!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少女脚下匆匆,直往林中追赶。不多时见他在一片竹树交织间站定下来,两片脸颊阴晴不定,转眼更被露水湿润肌肤。
片刻,少卿忽问道:“这次咱们究竟折损了多少弟兄?”
楚夕若微一心悸,觉他虽刻意将声音压低,却仍难掩内里痛苦纠结。
“据我估计……应当在三四十人上下。”
她神色一黯,回忆从前诸多熟悉面孔,经此一役却已阴阳相隔,眼角也微微有些发酸。
另一边厢,少卿未听到此话前,本来还能勉强不动声色,如今既已听了,竟忽涩然发起笑来。
他双手紧攥,骨节格格形同爆豆。又目眦欲裂,愤然说道:“若是我刚刚能再多加些个小心,悄悄潜到那姓孙的身边,他们也必不会因此死于非命!”
“他们人人为国为民,乃是死得其所。纵然身在九泉之下,亦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
楚夕若玉指微蜷,又何尝不正心如刀绞?只是既见少卿这般自责,终于银牙轻咬,轻声说道:“何况……领他们冲进营中之人是我。你若要怪……那便只管来怪我就是。”
少卿惨然一笑,与少女目光相接,心中思绪便如涛山汹涌。
回忆彼时,自己从恩师手中接过重任,原以为业已做好万全准备。可直至今日,他才知肩上所担负每一条人命,竟皆可谓重愈千钧!而这三四十人之殁,亦不过刚刚只是开始。从今以后,又有多少人将被自己亲手送入死境,最终只落得荡然尸骨无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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