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钟声绵长未散,渡口处已有众人放手中明灯入水。千人千灯,千灯千念,教汴河上下熹光徜徉,纷纷宛如仙乡一般。
文鸢两靥泛红,静静伫在原地。眼中所见,耳畔所闻,恰似绕指柔丝勾连心弦,恍惚竟是怔怔瞧得痴了。
她兀自出神,直俟雪棠满心欢喜,将其牵至水边,这才渐渐趋于转醒。二人各捧花灯,寻来火褶点亮,两点清辉遂在彼此颊间翩翩起舞,缀上些许淡淡薄晕。
雪棠当仁不让,先将小灯放入水中,见它随波流转,渐行渐去,仿佛心底一桩莫大牵绊,终于自此化归平静。
然外物易蒙,本心难欺,个中滋味甘苦,岂可为外人一诉?
“好啦好啦!这回便该轮到你了!”
雪棠自敛思绪,摊开双手空空如也。文鸢默不作声,径自俯下身去,待指尖肌肤与汴河清冽水流相触,竟觉恁地冰冷刺骨,不由得通体遍生恶寒。
而便是这区区一刻失神,那浮灯早已顺承水势,缓缓飘摇而去。此刻正与雪棠所放一前一后,渐渐融入河中偌大灯阵,浩浩汤汤济至中流。
那河中漱广云浮,霭霭素气间更有灯火闪烁辉煌。此生多舛,命途维艰。羁心远旷,归期何期?
汴河夹岸人影婆娑,络绎纷纷各赴归途。此刻四下行人渐散,雪棠却兀自意犹未尽,一时眉飞色舞,脚下步履轻健。
“我还真是好大的面子,竟教你今日如此煞费苦心!”
雪棠神情剧变,回过头来一望,却见文鸢殊无畏惧,正昂首挺胸与自己直视。先前话音未落,又近乎咬牙切齿道:“就算你把我千刀万剐,我也绝不会和你同流合污!”
“你先别急!”
雪棠面色苍白,情急之下忙欲分说,孰料竟觉双目大眩,阵阵剧痛直抵四肢百骸。正是已遭文鸢一把钳住手腕,将其身子直接逼抵在一隅街角。
“你何不直接先杀了我,那么这一切之事便可即刻烟消云散。”
初时惶恐既消,雪棠遂重回冷静,二目似放寒光,登时反唇相讥道。
面对她这番明知故问,少女只忿忿冷笑不绝。随指端愈发较力,顷刻便教雪棠额上冷汗涔涔,险些痛至晕厥。
“别以为天下只有你自己聪明绝顶,旁人却都痴傻愚钝,从来猜不透你暗地里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文鸢杏眼圆睁,语气却分明有些发颤,“不管你还有什么算计,大可一并使将出来,看我究竟会不会屈服!”
“我断断不会杀你,也同样不会再教旁人伤你哪怕半根毫毛。”
雪棠强忍痛意,嘶嘶倒吸凉气之余,语气竟也颇为恳切:“咱们且先回去,其余之事……全都等到之后再谈不迟。”
“萧郎!萧郎!”
急音骤起,直灌耳廓。文鸢尚且未及答话,便被这突如其来之变霎时打断思绪。而那叫喊声更似乎甚急,俨然性命正危如累卵。
说来倒也奇怪,眼下路上行人虽多,可对这呼救之声竟全都装作充耳不闻。当中偶有神情稍异之人,则又无不行色匆匆,唯恐避之不及。
文鸢朱唇半咬,终于还是难以袖手旁观。足下一顿,反倒舍了雪棠,循着那声音来处一路发足。雪棠腕间痛意未散,却恐她独自有失,遂也无所迟疑,便紧紧跟在其人身后。
二人几经辗转,耳闻那呼救之声渐趋加剧,一时更不敢有片刻拖沓。直俟又七拐八拐,方在一条甚是逼仄的巷子深处,隐隐见得十余个人影晃动倏忽。
少女既惊且疑,闪身躲进一处阴影之下,借头顶萧瑟月光,看清这十数人大多身着青衣,作奴仆打扮。当中簇拥着一男子浑身珠光宝气,料想应是主人。
而在众人对面,另有一双男女相拥站在角落。细看二人相貌轮廓,赫然正是适才在渡口处你侬我侬的那对恋人无疑。
“诸位!”
文鸢犹在云里雾中,那萧少年却已蓦然惊醒,面对众多素不相识之人,只将恋人紧紧护在背后。
“今日我俩与诸位相见,那便算是有缘。这……这样如何?在下身上倒还有些散碎银两,恳请诸位这便拿去换杯薄酒,就当是小弟……”
“就凭你带的这几个烂钱,莫说是我家公子爷连半点也瞧不上眼,就连想要收买爷爷我,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呐!”
孰料还不及萧少年往怀中摸索钱财,为首一奴仆便放声大笑,更又引来其余人随声附和,纷纷在旁冷嘲热讽。
“不要钱财,你……你们究竟又想怎样?”
萧少年手心冒汗,已然猜出众人来意。一条身子明显正在发颤,却兀自不肯轻易就范。
“我说小子!你紧着这汴梁城到处打听,又有哪个不知我家公子爷的大名?”
方才那恶仆声色俱厉,倚仗主家威势,便朝萧少年戟指怒骂。旋即又倏地改换形容,凑到那贵公子跟前趋炎讨好。
“公子爷,我看他便是在这里明知故问,其实根本就不曾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萧少年唇角发干,知眼下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下连忙开口,说自己二人确实并不认得他们,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那贵公子神色微妙,相较于萧少年一番啰哩啰嗦,分明是对那少女更感兴趣。三看两看下直教其花容失色,不由攥紧情郎衣袖,极力朝他身后躲缩。
“二位勿惊,童某此来,其实并无恶意。”
少顷,那贵公子总算不紧不慢,悠然开了口道。而后,又旁若无人般向前数步,只惊得二人急忙后退不迭。
“只不过是刚刚在街上偶遇二位,心中着实觉好生亲近,这才想请二位不辞辛劳,前往我府上聊以一叙。”
“我……我们不去!”
萧少年尚未开口,他背后那少女却忍不住尖声大叫。众恶仆听罢,无不好似义愤填膺,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他俩撕作粉碎。
“我劝你俩可要好生想想清楚,在这汴梁城中,可还从没有哪一个是敢与我们童府作对的!”
见二人已被吓得噤若寒蝉,又一恶仆遂从旁危言耸听,挺直腰板大声叫道:“我家老爷如今执掌枢密,乃是我大宋朝股肱的之臣!便连当今圣上,也指望着由他老人家前来料理国事!”
“如今我家公子爷好心好意,请你们前去府上做客,那是你俩祖上八百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你们胆敢折了我家公子的面子,那就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有命走出这汴梁城去!”
“原来是童贯那老贼的义子,专门跑到城中来欺男霸女!”
文鸢心头一懔,至此方才知晓众人身份。早年文歆年在朝入仕,自然不免对官场之事颇有了解,后来悬印辞官,远遁山林,平日父女闲谈之中,也曾对往昔种种偶尔有所提及。
童贯官拜太师,位极人臣,实则却是当今元凶首恶,其罪罄竹难书。而眼前这贵公子必是见少女颇有几分姿色,这才意欲图谋不轨。
“你……你这又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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