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相识已有二十年不止,先前你总是教我稍安勿躁,我也大多皆遂了你的心意,只是后来换得的又是什么?”
宗弼脸色复杂,虽不免颇有微词,最后还是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既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处置。”
“只是单有一桩,一旦她图谋不轨,胆敢伤你半分……我必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殿下请先留步!”
宗弼言讫正欲离去,孰料骆忠竟猛一抬头,旋即忿忿然朝其跪倒。
“哦?你说,何事?”
宗弼脸色一沉,眉宇间不怒自威。而见他果然停下脚步,骆忠心中着实大喜,恶狠狠朝孙二虎瞪过一眼,恨恨咬牙切齿道:“此人阳奉阴违,私通外敌!还请殿下明察秋毫!”
见宗弼良久缄默未语,骆忠登时添油加醋,将彼时之事当众道来。说楚夕若明明已被逼至绝境,却因孙二虎吃里扒外,反倒与少卿逃之夭夭。言及最后,更不由得义愤填膺,声声恳请宗弼主持公道。
反观另一边厢,孙二虎则始终面色如常,一张略显黝黑脸膛之上,不见丝毫变化。
“孙二虎。”
俄顷,宗弼总算微碰双唇,冷冰冰抛出三个字来。孙二虎未敢怠慢,屈膝拜倒叩头,肃然沉声应诺。
宗弼脸如凝霜,目光缓缓自二人之间来回变换,“刚才他所说之事,是否当真属实?”
“件件属实。”
“对此你可有话说?”
“二虎无话可说。”
牢房内外鸦雀无声,宛如死一般寂静。倏地,宗弼冷冷发笑,往骆忠身上一瞥,徐徐道:“你且再走近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殿下……”
雪棠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说话,骆忠便已乐不可支般起身上前,脸上分明得意洋洋。
“你是唤作……骆忠?”
“回禀殿下,小人正是!”
得知宗弼竟然听过自己姓名,骆忠着实受宠若惊,颊间谄媚有加,一副摇尾献媚模样。只是还不及他自这春秋大梦中转醒,陡然竟觉劲风大作,已被宗弼一记耳光直接打在脸上。
宗弼虽非江湖中人,但马上征战多年,所历大小厮杀无数。是以单凭膂力而论,自然远超常人甚多。骆忠一时始料未及,再加二人身份地位悬殊,饶是其一身武功卓绝,到头来竟连躲也不敢去躲。
他眼前金星直冒,脑内七荤八素。惶恐关头忙又跪倒,满嘴鲜血淋漓之中,更似另有些坚硬异物,赫然竟是两枚牙齿无疑。
“办事不力本就该杀!竟还敢在此恬不知耻!”
“孙二虎鞍前马后,在我身边追随多年,岂是你一介奴仆所能妄议诋毁?”
宗弼蔑然冷笑,声音虽不甚高,却如钢锥利刃般直刺人心。骆忠面如土色,顾不得脸上剧痛,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只说自己死罪。
而另一边厢,孙二虎跪倒在宗弼脚下,胸中也正同样思绪万千。
本来,他在纵容楚夕若离去时便已下定决心,为此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而今竟被主子似这般信任有加,一时间反不由得倍感惭怍羞愧。
他身为沙场战将,原非长于口舌之人,如今对宗弼一番感激之情虽无以复加,却是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遂只把一具虎躯岿然不动,俨然石塑铜铸一般。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骆忠魂飞胆丧,磕头磕的鲜血直冒。宗弼不胜其烦,又觉毕竟是在雪棠面前,当下忿忿一声冷哼,眉宇冷如寒铁。
“念你初犯,往日又曾为你家先生颇有苦劳,这次就先暂且记下。”
“可倘若再有下回……”
“小人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骆忠浑身被汗水湿透,如获大赦之余,“咚咚咚”又是数个响头叩下。直俟宗弼与孙二虎两人扬长而去,这才觉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面如死灰般站起身来。
雪棠看在眼里,只面色平静,吩咐他且下去歇息。几在同时,文鸢也早已精疲力竭,不啻油尽灯枯,不多时眼前一黑,就此昏昏不省人事。
斗转星移,等她重新转醒,这才惊觉自己已离开先前那冰冷牢笼,转而来到一座暖阁之内。周遭熏香袅袅,处处富丽堂皇。
她满心错愕,颤巍巍想要爬起来一看究竟,却因浑身脱力,甫一动作便重重摔在榻上。一张粉脸冷汗涔涔,不由嘶嘶倒吸进数口凉气。
“你醒啦?”
似因听到这边动静,雪棠遂自屋中另一头款款走来。一副容颜之美,竟教文鸢也忍不住向她暗暗多看两眼。
她来到榻侧,转头放下手中兀自热气腾腾的羹碗,便要为文鸢轻轻牵好被角。少女低低一声惊呼,下意识向后退缩,却被雪棠洞穿心思,莞尔一笑,徐徐缩回双手。
“放心,我绝不会伤你半分。”
“我……我要见我师父……”
文鸢泪眼涟涟,口中之声细若蚊蝇,更与苦苦哀求无异。雪棠微微动容,转眼狠下心肠,说宗弼已有言在先,除非她肯真心归降,否则也休想再与仇以宁相见。
“我早便说过,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去做那些卑鄙无耻勾当。”
文鸢眼神黯淡,可这一席话却端的笃定至极,更几乎将嘴唇隐隐咬出血来。
“无耻勾当?”
雪棠听罢,半点不以为忤。反而意味深长,不紧不慢道:“我倒想知道,在你看来究竟什么……才可称作乃是无耻勾当?”
她也不待文鸢答话,便悠然继续道:“从古至今,不论法尧禅舜,抑或商代夏祚,天下朝代更迭之事从来不胜枚举。人君无道,自当由有德之人取而代之。何以到了本朝之际,便忽然与此不同?”
“况群氓无知,素来蒙昧。何曾在意过这天下究竟乃是姓赵,还是转作姓了完颜?说到底,只不过换个主子顶礼膜拜罢了,其实并无分毫迥异。”
她口中一顿,借机观察文鸢颊间细微变化,随后嫣然而笑,继续循循善诱道:“我知你所以拜入青城门下,无非是为报和楚家的血海深仇。只是当今青城山主满心汲汲,便是欲同各派握手言和。”
“如此,你若再想报仇……恐怕也势必将因此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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