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两三月前,我刚刚来到宗帅帐下效力,正巧赶上他老人家六十大寿。”
“大帅戎马一生,以军为家。朝廷除却寻常封赏之外,竟连陛下也都亲自前来营中道贺。”
杜衡眉飞色舞,回忆起彼时情形,眼中更微微蕴光,俨然极为兴奋。
“见圣驾亲临,军中的众多同袍弟兄全都前去参拜。唉!怪只怪我那天事先多灌了几杯黄汤下肚,迷迷糊糊里非但没能恭迎,反倒在御前出言不逊!现在想起,真是把这颗脑袋砍下来十回八回也不为过!”
“那后来又是怎样?”
少卿下意识开口追问,见杜衡话音甫歇,便将右手并指如刀,直往自个儿颈间一横,一时亦不禁替他暗暗担起心来。
“放心吧!”
杜衡开怀大笑,在其肩膀用力一推,高声调侃道:“我若当真教人给砍去了脑袋,莫非如今同你说话的乃是鬼魂不成?”
“是了!是了!”
少卿脸上一红,同样暗道自己着实好没道理。杜衡见状,又是阵朗声大笑。隔窗望向皇宫方向,感慨万千道:“其实当初我也同你一般,只道这回自己必死无疑。干脆趁着酒劲,把从前在家中时的见闻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谁料陛下非但没大发雷霆,反倒问我出身何籍,说当地百姓民不聊生,那又是否乃是亲眼所见。后来更金口玉言,下旨派遣朝中大员前往赈灾。”
他将手中酒碗撂下,口中既是崇敬,又是感激,“少卿你说!似这样个宽宏大量,体恤下民之人,就算称不上是雄才伟略的一代明主,又怎会是旁人嘴里的什么无道昏君?”
“大哥……伯父近来身子是否安好?”
少卿神情古怪,忽然说出这样句没头没尾话来。杜衡也未多想,遂据实相告,说在柏柔关照之下,父亲如今吃穿不愁,凡事皆有人妥帖照料,着实是为自己免去了一桩天大的后顾之忧。”
少卿静静听了,继续又道:“既然如此,想必大哥与伯父也该一直便有书信往来。”
杜衡不明所以,闻言连连点头称是,“不错,正巧他老人家前几天还曾托人捎来家书,特意叮嘱我切莫忘了柏前辈一片拳拳厚意。日后如有机缘,定要同她当面谢过。”
“那么这信中可否提到,当前南阳灾情已较昔日有所改观?”
少卿声音虽不甚高,眼中却分明含蕴异光。回忆二人这次前来汴梁,沿途随处可见饥馑灾民衣不蔽体,赤地千里间尽是百姓流离失所。诸如此类,便在汴梁城郊尚不乏其事,而天子脚下犹且如此,那么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阳城中,只怕情形也更要比之惨烈许多。
果然,杜衡神色一黯,片刻后仰天长叹,心事重重道:“家父信中提到,如今在南阳地界上面,灾情反倒要比早前更加严重。就算是以往富庶殷实之家,眼下日子也都颇不好过。”
“更有甚者……似乎竟出了易子而食之事。”
他口中一顿,终究强忍悲戚,振作精神道:“可陛下本是天下万人的君父,这世上又岂有不爱惜自己儿女的爹娘?他必然是给蔡京和童贯那些奸臣蒙在了鼓里,倘若有朝一日知晓内情,那也定会出来为天下黎民百姓主持公道!”
听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少卿只在嘴里涩然陪笑。二人默然喝酒吃菜,可是送到口中往往食不知味,更教四下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也不知过得多久,杜衡忽然双眉一轩,奇声说道:“少卿,我看那边有一位姑娘,打咱们进来时便一直悄悄看着你呐!”
“大哥你说什么?”
少卿心下大奇,循他目光望去,只见店内一隅角落桌前,一抹倩影白衣胜雪,却不是正楚夕若是谁?
少卿哂然一笑,遂只教杜衡在此稍安勿躁,自己则飘然信步,来到楚夕若跟前,又在她耳边一阵好说歹说。
楚夕若秀眉紧蹙,终耐不住少卿软磨硬泡,便和他一同归来,与兄弟二人同桌坐定。
“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手下功夫竟这般了得!佩服!佩服!”
等他俩重新回转,杜衡先是惊于楚夕若一副国色天香,又回想起其人刚刚英姿飒踏之举,更不禁啧啧赞叹称奇。
“奇怪。”
转眼间,杜衡又神情微变,朝着少女仔细端详半晌,俨然不无惊奇般道:“咱们这明明乃是头一遭相见,可为何我竟会觉得姑娘十分眼熟?”
“大哥此话,却只单单说对了一半。”
少卿似笑非笑,两道目光不住在二人身上来回变换,“其实你二人早在南阳之时,便曾有过一面之缘。”
“南阳?”
杜衡一脸诧异,茫茫然思忖半晌,霎时间终于如梦惊醒,抚掌而呼道:“是了!你是当初与少卿同行,那位专好打人耳光的朋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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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夕若粉脸泛红,不免有些尴尬。而另一边厢,少卿见状却不由得忍俊不禁,哭丧起一张面孔,对兄长连连诉苦道:“大哥眼光如炬,果然一猜就中。唉!只是苦了小弟这一路之上受尽折磨,凡事只要稍微不遂了她的心意,便免不得要挨上一顿打骂。”
“你别含血喷人!我……我何曾打你骂你?”
楚夕若更加起急,一对杏眼湛湛圆睁。少卿反倒满不在意,只顾着举筷夹菜,口中振振有词。
“我怎是血口喷人?”
“就说咱们在青城山时,你便时常对我恶语相加,又曾几次三番同我放对。怎么?莫非这些全都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不成?”
“你!”
楚夕若心下盛怒,险些便要发作,可碍于当前人多眼杂,总归强咽下一口恶气。恶狠狠朝少卿瞪过一眼,好似恨不能在他身上刺得几剑才算痛快。
“唉!你俩间的事情我才懒得多管!不过咱们既然有缘再见,杜某便先来敬楚姑娘一杯,多谢你在少卿身边时时帮衬。”
此刻杜衡也已看出二人关系着实非比寻常,当下朗声大笑,转而提起一杯酒来。楚夕若被人说破心事,一张俏脸霎时转作通红,俄顷回过神来,连忙双手举杯,与他正色还礼。
“你们若再像这般说来说去的,这满桌子的酒菜可就全都由我一人当仁不让了。”
少卿对二人这番客套不以为然,继续提着筷箸,作势要将眼前菜肴一并风卷残云。杜衡笑骂了句:“你这小子!”便也对楚夕若示意,两人双双重新坐定。
“不好!”
“我……我的锵天不见了!”
楚夕若甫一坐在凳上,却又猛地站起身来。只因刚才在心中想着要拿剑来刺少卿,她五根皓玉似的手指便下意识往腰间摸索,孰料一抓之下竟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锵天的半分影子?
回想此剑本是秦松篁临终遗赠,渠料不过才区区半月,居然便遭自己粗心丢弃!她心中又惊又急,一时急火攻心,终于忍不住当场落下泪来。
“楚姑娘先不必慌乱,不如静下心来想想,看这物什究竟是给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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