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篁惨然大笑,其声凄厉绝伦,更似饱含万千痛苦煎熬,“其实我早该想到,除却冰玉红莲这等世间灵药,放眼天下又有何物还能……”
“想我处处挚诚,甘愿舍却一切助你痊愈。独独只是想让阿渚好好地活将下去!”
他两眼通红,浑与平日判若两人。又转头恨恨望向少卿,愤然大叫道:“顾少侠,我来问你!莫非便连如此一桩事情……你也是不肯教我称心如意的么?”
“秦前辈……”
少卿颊间发烧,一时更觉无地自容。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艰难开口道:“千错万错,皆是晚辈一人之错。只是少卿身上尚有血海深仇未报,求前辈能再容给我些许时日,待我大仇得报过后定会重返此地,到时要杀要剐……全都听凭您来发落。”
他咚咚数声,便向秦松篁叩下头来。只是秦松篁如今心神大乱,却对此视若无睹,念及妻子性命难保,不知不觉已是两行老泪纵横。
片刻,秦松篁忽然直勾勾紧盯少卿,唇角肌肉分明一阵痉挛。
“冰玉红莲……你说冰玉红莲已被你事先服下,这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少卿心中惴惴,正要据实作答,转眼顿觉劲风扑面,直刮得脸上肌肤隐隐作痛。等到那罡气四下散尽,秦松篁竟已欺抵身畔,右手五指便如道道铁钩,死死抓在自己小臂。
“大概……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吧。”
少卿喉咙发干,强忍臂上痛楚说道。秦松篁听罢如蒙大赦,一张面孔竟因大喜而渐渐扭曲变形,仅有两眼兀自闪烁放光。
他满脸怪笑,喃喃自语道:“二三个月……还好只是二三个月,这很好!这很好!”
“秦前辈!您这是……”
楚夕若大惊失色,已然自其话里话外隐隐察觉出几许不祥。反观秦松篁则目光慑慑直望少卿,又旁若无人般小声念叨开来:“冰玉红莲乃是当世灵物,即便遭人误服,药力也定不会如此轻易消散!”
“待……待会儿……我便把你剖膛挖心,做成药引给阿渚服下。到时她定会病情大好,我和她……便能再做上十年二十年的神仙眷侣啦!”
“秦前辈!”
他口中声音虽不甚高,可在楚夕若听来却端的心惊肉跳。粉拳紧攥失声惊呼,只盼其能回心转意。奈何此刻秦松篁心魔深种,如何再听得进旁人只言片语?出手如风,发难奇疾,一指叩在少卿胸前膻中气海,旋即猿臂长伸,将其平平抓在手上,不由分说便向院中发足疾行。
“前辈!请您先听夕若一言!”
事已至此,楚夕若也早已再顾不得什么辈分尊卑,脚下疾若驰鹜,径直挡在秦松篁去路,“冰玉红莲固然玄妙无穷,但既已被人服下数月,如何还能再从体内抽离出来?”
“你不懂!冰玉红莲与别物截然不同,截然不同……”
少女此话虽恁地不假,可秦松篁此刻心心念念唯有尽快治愈妻子,纵然这希望再是渺茫,也绝不会就此放弃。而楚夕若这番苦苦规劝,在其听来也不过是为教自己放过手中之人而已。
可如今在他看来,倘若妻子与少卿之间只能独活一个,那么能够活下命的也自然该是妻子无疑。凡此种种萦绕心头,秦松篁登时无所迟疑,身形一晃纵掠倏忽,化作一团森然灰影,自楚夕若身边一闪而过。
“秦前辈!请恕夕若先行得罪了!”
诸般苦劝无果,终于教少女认清现实。与其一味声泪俱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纵然自己武功同秦松篁天差地远,但若不竭尽所能全力一试,又有谁能担保日后不会追悔莫及?
她心念一横,脸上端的别是一番笃定决绝。脚下腾挪骤起如电,十指连动箕张翼舒,但闻四下里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凡所到处草木披靡,如遭雨打风吹。
她素知秦松篁武功卓绝,寻常手段势必难以奏效,是以出手关头可谓全无保留。可饶是如此,秦松篁双腿却连停也不停,只振开衣袖顺势一拂,那无数指力撞在上面便如泥牛入海,眨眼尽数消弭无形。
楚夕若心下既惊且骇,知这已是秦松篁在刻意手下容情。可若教她就此将少卿生死置于不顾,无论如何终归绝无可能。便又咬破舌尖,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继续徒然做着无用之功。
另一边厢,秦松篁耳畔风声呼啸,时候渐久难免不胜其烦。口中高呼一声“滚开!”,汤汤一掌直奔楚夕若面门。
楚夕若如蒙灭顶之灾,霎时间似有一股万钧巨力汹汹侵体,顿教其化身风中浮絮,直直向后飞出甚远。等到“砰”的一声重重摔跌在地,喉咙处更觉腥甜大起,险些就此呕出血来。
她秀眉紧蹙,虽说甫遭重创,却偏不肯知难而退。强行理顺胸中气息,足尖点地一跃丈许,反是逆着周遭朔朔罡风抢攻而上。而其眉目决绝,一副坚毅如铁,俨然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楚姑娘!”
秦松篁忍无可忍,话音甫歇遂变掌为爪,裹挟阴风破空疾探。只一瞬间,便不偏不倚正抓在她咽喉之上。一条小臂骨节格格宛如爆豆,直接将少女高高提在半空。
“楚大哥于我恩同再造,我自不想以怨报德,伤及姑娘性命!”
他言辞冷酷,一席话余音尚在,但见其腰畔锵天乌光暴涨,呼啸出鞘。挟万夫不挡之力直插在门前白地之间,似因个中余势未尽,便兀自摇曳不止,振起嗡嗡轻鸣。
“可我也把丑话说在头前,若有谁再敢踏过此剑半步,那便休怪我不念往日恩情!”
楚夕若面色紫青,几乎被他捏得背过气去,无奈甚是艰难的点了点头。秦松篁见状,也未太过为难了她,指端微微撤劲,便将其打横扔至数丈开外。
随后,他又目蕴柔光望向妻子卧房,在口中喃喃念叨开来。
“今日是九月初三,九月初三……”
“还有两天的工夫,咱们夫妻二人来到此地便刚刚好三十年啦!我便教这小子再多活上两日,等到两天过后……再用他的心肺来为你医病。”
他嘴里哆哆嗦嗦,脸色也阴晴不定。转而念及妻子安危,终于再无片刻迁延。便将少卿挟在手上,火急火燎就此踏进门去。
楚夕若一边咳嗽,一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原本白皙如雪的脖颈之上,赫然可见五枚醒目指印。
她心急如焚,涔涔汗如雨下。万幸听秦松篁适才言外之意,似乎要教少卿再多活上两日,等到两日过后方才痛下杀手。可只这区区两日工夫,自己又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使秦松篁从此回心转意?
风起飒飒,拂面纷纷。少女眼前一阵眩晕,不禁下意识的想要稳住身形。渠料无意中右手掌心自锵天剑刃之上轻轻划过,顿时便被这从前广漱至宝割破肌肤,自伤口处汩汩流出血来。
楚夕若手上吃痛,却也同样为之惊醒,银牙轻咬,暗自寻思道:“秦前辈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因挂念秦夫人安危这才一念成魔。”
“刚刚是我执意要将秦前辈唤回,而那姓顾的……那姓顾的之所以留了下来,也正是因为不肯舍了我独去逃命。事情到了如今,我总要想方设法救他,绝不能眼睁睁见他没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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