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双目大眩,待再行回过神来,只见那老者蓬头垢面,便傲立在二人面前。
“刚才只顾救人,竟把那劳什子给落在了里面!”
他一眼瞥去,发觉老者右手腕上铁索,现今已然断做两截,再加切口平滑,俨然光可鉴人,一时终于恍然大悟。暗恼自己竟会恁地大意,虽有惊无险同少年逃出生天,却唯独把那断剑丢在屋中,方使老者有了可乘之机。
这老者固然疯癫,一身武功端的已臻化境。往日只因别无助力,这才遭人困在方寸之地。如今既有利刃在手,真可说得上天赐良机。以至便教那铁索坚如磐石,在其看来也不过如风中飞絮,水上浮萍,实在不堪一击。
生死关头不容多想,少卿急从心生,双掌一错,向老者仓促抢攻。口内则奋起声音,朝那兀自怔在原地的少年高呼喝道:“你若想活命,便赶快随我一齐动手!”
少年身形一晃,总算如梦惊醒。暗中咬破舌尖,一连数记指力灵动飘忽,朔风过际不啻龙兴鸾集,纵横如有神助。
楚家积威江湖,开宗立派以来自号一指横江,门下武功造诣之高,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老者不慌不忙,左手凝拳,右手作掌,反如暴风骤雨般猛攻而至。少年心存惧意,耳听鬓间罡气嘶鸣,毕竟不敢正面相抗。右腕翻飞急转,只在老者身畔不断旁敲侧击。
可如此一来,自不免令少卿肩上压力倍增。屏气凝神紧咬牙关,虽一连数度化险为夷,却还是被那老者打的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他心急如焚,正暗中苦思脱身良策。忽见那少年重压之下立足未稳,脚底一软就此摔跌。老者狂喜,蓦地挥掌抵出,满脸狞笑映着烈烈杀机,委实形同幽冥厉鬼一般。
少年避无可避,下意识伸手去挡,顿时遭其打飞丈许,当场不省人事。
老者嘴角一咧,殊无转瞬迟疑。足下呼啸生风,半条铁索破空聒噪,其势如渊薮腾蛟兴云吐雾,凡所过之处,汤汤势不可挡。
少卿两颊煞白,浑无一丝血色。又将双臂一振,迎面拦在其与那少年之间。举手抬足气截云霓,无不俱是性命相搏的凌厉打法。
他双目血红,虽说穷尽所能,怎奈二人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往往少卿以为精妙绝伦之法,在老者看来却如弊屣一般,丝毫不值一提。一记杀招甫歇,老者又将身形一振,那铁索被他无俦内力催动,立时凌空绷作笔直,恍如一座高耸铁塔,曦光落际,端的熠熠辉光璀璨。
少卿屏气凝神,慌张张欲要拆解。孰料对方一招却未使老,陡然应变奇疾,左手一拢并指如刀,自上而下横斫猛进。
少卿大骇,忙趋步腾挪。可老者内功何等精进?肉掌未及,罡风先至。少卿顿觉一股无根巨力侵体啸涨,直将体内脏腑震得七荤八素,可谓苦不堪言。
“我原以为自有来日方长,想不到如今竟要同这素不相识之人一齐丢了性命!”
老者气势汹汹,转眼又要杀到。少卿自知多半无幸,至于心中唯一遗憾,则是堂堂七尺男儿,还未及建功立业便将此身空付,实在颇有些壮志未酬。可诸如此类到了当下,毕竟都已无关紧要,到头来唯有慨然长叹,闭目等待一死。
只是说来倒也奇怪,他轻咬嘴唇,默然伫立半晌,先前那雷霆手段却迟迟不见落下。错愕之余睁开双眼,这才惊觉老者早已连退数丈。一对昏黄老眼虽依旧几欲喷火,可似因投鼠忌器,一时也只兀自站在原地。
随目光游移,一道颇为熟识身影终于缓缓映入眼帘。轻衫广袖堪比云君,面色平静恬淡如水。举止超然间,仿佛泰岳崩于面前而能面不改色,置身惊涛骇浪尚可岿立如山。
来者并非他人,正是少卿平日授业恩师,而今青城山中一派之主璇烛无疑。
“先生!”
此刻璇烛气定神闲,右手一柄描金折扇张弛有度,更似暗藏无限玄机。他头颈微侧,待认定少卿安危无恙,方哂然徐徐道:“此处凶险,你先带这位小兄弟闪到一旁。”
少卿大声应诺,借机抢到那少年近畔,双手在他腰际平平一托。浑浑噩噩间,倒似有数许兰芷馨香轻叩鼻翼,浑是种难以言述的泰然舒畅。
“你!我也记得你!你同他们一样,全都是广漱宫的贼人!”
那老者紧盯璇烛,俨然欲将其碎尸万段。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这疯癔癫狂之人竟会身负如此不世神功。更在这青城山中困厄日久,不知消磨多少岁月光阴。
璇烛眉头微皱,俄顷又转作从容,朝那老者遥一抱拳。
“璇烛冒昧,还请真人念他二人年幼无知,就此网开一面。”
“什么真人假人?”
老者面容狰狞可怖,早已听的颇不耐烦。右腕急晃铁索,竟如条钢鞭般向其挥出。
“你们既然都是我的仇人,那就个个该死!”
“先生小心!”
少卿悚然心惊,更替恩师安危紧紧捏一把汗。璇烛却不惊惶,足下闲庭信步,只待那铁索刮到面前,这才腾蹈步伐,与其轻轻巧巧擦肩而过。
那老者一招落空,又将矛头重新调转。两指间一抹幽光闪烁暴涨,赫然正是适才从那少年处夺来的半截断剑无疑。
璇烛心头一懔,亦不敢有丝毫托大。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将开来,根根钢条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弥天巨网,将万点罡风悉数困在其中。
这二人一个攻得大开大合,一个守得密不透风,招招式式行云流水,堪称挥洒自如。少卿从旁看得眼花缭乱,心下自不由得钦佩万分。直勾勾盯住眼前这等千载难逢之机,生怕稍稍走神,错过当中任何一处神来之笔。
他脸上忽红忽白,脑中喜忧参半。喜的自是得师如此,定然足可受用终身。而至于所忧之事,则是即便自己刻苦钻研,又究竟何时才能武功大成,比肩眼下璇烛这般无上境地?
“老贼厉害,我便杀了这两个小畜生,看你又能怎样!”
二人剧斗正酣,未曾想那老者竟忽撤步敛势,反将半截残刃随手一丢,转过头来直奔少卿与那少年而来。少卿大惊,脚下还不及动弹,便觉阵阵朔风扑面,肌肤间隐隐作痛,仿佛连遭剑刺刀劈。
璇烛脸上变色,飒飒掌风拂过,周遭万顷竹海霎时呜咽轻鸣,哗哗响成一片。无数新芽翠色欲滴,恍若冥冥之中受神灵指引,自竹节上面激射而出,又化作万千金针细缕,自四面八方直指老者周身要冲。
至于璇烛自己,遂将一身精绝内息澎湃充盈,到头来竟后发先至,数个兔起鹄落稳稳挡在少卿面前。眨眼间铸成一道无形气浪,犹如铜墙铁壁般将两人紧紧护在身后。
“着!”
璇烛以一护二,难免教自身疏于防御。那老者目蕴精光,岂会白白错失良机?口中大吼,发出一声凄厉慑人的阴森怪笑。铁索汤汤,神威奋起,将四下射来百余枝新芽悉数席卷打落,留下满地零落萧索。
璇烛猝不及防,顿觉四下阴风惨惨,等到欲向一旁闪躲,终究为时已晚。无奈吐气开声,强提精神,俨然竟要仅凭自身奇绝内力,独自承受如此猛烈一击。
老者面目狰狞,只道璇烛一条性命唾手可得。狂喜之下频频催劲,但听“砰”的一声轰然巨响,正是他一只干枯左掌不偏不倚,业已正中璇烛胸膛。
璇烛眉关紧蹙,足下连退数步。转眼却又稳住身形,老者一番石破天惊之力竟似泥牛入海,未能伤其分毫。
那老者大惊,手间动作难免为之一滞。璇烛目光如炬,折扇敛作一握,矫若游龙纵横,刹那间在其神封、布廊等十余处要穴之上逐一点过。老者武功虽高,却因经脉遭人阻闭,使一身通天彻底之能再也无从施展。只一声闷响,就此软绵绵委顿在地,一张老脸扭曲形变,端的令人见之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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