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离阳殿前,一片人头攒动。
百十余名弟子熙熙攘攘,在阶下围出偌大一方空地。在这最中间处,是两人臂膀相格,正彼此角力。
其中一人身材壮硕,足有三百余斤。每每踏出一步,都在脚下腾起尘埃纷纷。
这样个人莫说是在当今赵宋境内,便放在北面的大辽国,也同样算得上是条极为罕见的壮汉。
而在他对面那人,则显得颇为瘦弱。一张俊朗面庞峥嵘毕露,眉目中更透着几分迥异旁人的狡黠精明,似乎同其年龄颇为不符。
那壮汉伸直手臂,俨然已使出吃奶气力。不过少年却依旧气定神闲,右手在他肩头一拍,满口揶揄调侃。
“师兄白白生了这样大的体格,原来力气倒也平常!”
“顾少卿!我今天非要教你有个好的!”
壮汉气不过,随十指愈发加力,口中也呼哧呼哧喘息如牛。
少卿脸色稍异,不迭蹭蹭后退。便在壮汉大喜,以为胜券在握之际,他却忽的双腿蹬空,翻身落在其人背后。双手齐齐较力,只一招,就教这铁塔似的汉子当场摔了个四仰朝天。
“小弟失手,不慎伤了师兄。师兄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少卿哈哈大笑,拍拍身上尘土,连忙过来相扶。却被旁人一把将手打开,无奈站在原地好生尴尬。
“来来来!咱们再来打过!”
壮汉怒不可遏,作势又要再打。所幸被一旁七八个交好同门合力拉住,纷纷苦苦相劝。
“唉!韩师兄你何必同他呕气?”
“璇烛教主三十年来就收了他这么一个弟子,说不得再过上几年,整个青城山都得到了他的手里!”
“正是正是!他武功比咱们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见壮汉脸膛忽红忽白,但好在已没有了动手的意思,少卿这才满面堆欢,又走上前来赔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韩师兄不想打了,那咱们先前的计较……”
“这是自然!何消你来多说!”
壮汉忿忿然从地上爬起,想到自己明明比这小子大上七八岁还不止,今后却要长幼颠倒,心中便好生来气。
“少卿!”
他叉着腿,憋了好一阵子,才恨恨大声道:“将来再见了面,我自会管你叫师兄!”
“可我嘴里虽是叫了,心中却始终不服!”
少卿眨动双眼,觉他倘若只是口服心不服,这师兄做得毕竟好没滋味。遂微微一笑,朝他朗声道:“那依着师兄,此事又要怎的?”
壮汉推开身边众人,自个搜肠刮肚半晌,总算在心中琢磨出个刁钻主意。
“除非你敢独自一个人,到咱们青城山北麓走上一趟!”
他嘴角一撇,继续瓮声瓮气:“我听说,在那北麓有一座孤坟,里面单不知埋着何人!若是你能把此事给查个水落石出,我也自然对你心服口服!”
“这可是你说的!”
少卿挺起胸膛,不假思索刚要答允,却被人群里跑出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厮,张开手臂将他死死拦住。
“少公子!”
“那北麓是教主和鲜于太师父三令五申的禁地,任谁也不能擅闯!你可千万不能……”
“唉!是了是了!”
少卿连连摆手,似乎颇不耐烦。转眼又揽过这小厮肩膀,同他推心置腹:“子昀你放心,先生的谆谆教诲,我怎会给忘了分毫?说到底那也不过是……”
“咦?先生您怎的来了?”
子昀大惊,只道一教之主忽然莅临。陡然却又被一阵劲风扫过背心,等再回头去看,自己跟前早已空空如也,又哪里还有少卿的半分踪影?
翠绿环合,碧流交冲。虽是早春,偌大青城北麓中却已草长莺飞,举目焕然新生。
倏地,几许人影匆匆闪过,掸落点点料峭露华,激起沿途虫鸣不断。
“少公子!你若再不肯随我回去,我……我……
少顷,子昀从那身影来处闪出,五官正紧紧绷缩,直往脸膛中间蜷去。
“唉!你这人可也真是!”
听他气喘吁吁,话里话外更带着哭腔,远处林中总算传来人声。转眼,少卿身形连纵,在其面前稳稳站定脚步。
“咱们也不过是随意出来走上一走,哪里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
“少公子!你闹也闹得够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子昀愁眉不展,大概是一路跑得急了,便倚着一块巨石上气不接下气。
“咱们擅闯到这里,若……若是让教主他老人家给知道了,还不……不知要发怎样大的火气!”
对此,少卿只胡乱一挥臂膀,满口大咧咧道:“先生平日里总是这要严惩不贷,那要严惩不贷,可充其量也不过说说罢了,又有哪次当真发过脾气?”
子昀满脸哭丧,显然并不买账,“是了!璇烛教主自然是菩萨心肠不假,咱们做弟子的人人感恩戴德。可难不成少公子你竟忘了,在他旁边倒还有个鲜于太师父么?”
少卿一挺胸膛,讪讪发笑:“我的好子昀!此事你只管放心!我顾少卿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鲜于太师父当真怪罪下来……你便说是拗我不过,这才被逼无奈一路跟来。”
“如此一来想必他老人家非但不会怪罪,只怕还免不得要将你大大的称赞一番才是啦。”
“少公子你又拿我来说笑了。”
子昀抬手,三两把拭去颊间汗水,嘴里却已嘟嘟囔囔,自顾自般说起这位鲜于太师父的厉害。
“先前教主教您读书时,我也曾跟着插耳偷听了几句。至哉乾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敢取这样名字的人,那又怎会是个什么寻常角色?”
“你这小子!倒同我编排起鲜于太师父的不是了!”
少卿脸上凝嗔,右手食指一伸,假意朝他额上戳去,“何况你只知其一,却实在不知其二。岂不闻夫求贤者上以承天,下以为人?那么这承天二字的意思,不就和你所言大大不同了么?”
“再者,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便像先前先生为你取名,莫非这里面还藏着什么深意不成?”
“少公子是主,说来说去,我也不过是个陪太子读书的下人罢了。”子昀本就辩他不过,更被这一番掉书袋的话语搅得心烦意乱,一时只觉头脑昏昏。
少卿满脸赔笑,上前轻轻抚过他一条背心,又连声宽慰道:“诶诶诶!哪里有什么主呀仆的?咱们两个从小一齐长大,那就如同骨肉兄弟……”
冷音乍起,微波净澄。少卿神情骤变,陡然侧过身来,双掌之间,涛涛内息澎湃充盈,俨然竟是一副如临大敌。
“少公子!你这是……”
少卿却不答话,只示意他噤声倾听。子昀心中疑窦丛生,茫茫然依言照做,可听来听去也惟有阵阵清风鸣响,飞鸟呕哑,似乎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看来这里果真是热闹的紧了!除了咱们两个之外,倒还有旁人登门拜会!”
少卿冷冷一笑,转过头来,向子昀压低声道:“你这便回去转告先生,就说咱们青城山中来了外人,请他务必早作准备。”
“那少公子你要怎样?”
“此人来者不善,单不知安的是怎样一番心思。”少卿话音未落,脚下却已迈动步伐,遥遥朝左首处一片竹海发足而去。
子昀大急,飞身一跃,就此挡在他面前,“不成不成!少公子你若有个闪失,那又教我怎么向教主和鲜于太师父交代?”
“还是你回去报信,我……”
“你连刚才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那又要到哪里去找?”少卿眉头大皱,直接将他打断,“何况咱们两个当中,我的武功较你为高。于情于理,总归是我留下来的为好。”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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