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只阔大的嘴巴,像一只鼋鱼。那只怪样子的嘴巴只在劈柴用力的时候歪斜着撕开来,只在对我作怪样子的笑的时候撕开来,平时总是抿着,现出很苦恼很严肃的样子。他做事很小心,很卖力,好像生怕人家指说他,贬责他似的。比如:他吃饭只肯吃三碗,吃很少的菜。家里人劝他多吃点,他就添一碗;不劝他,他就只肯吃三碗。有时给他一碗较好的菜,比如一碗豆腐煮肉,他一筷子都不动,只当没那碗菜在眼前;要是劝他吃,他就很谨慎,很珍惜地尖着筷子,钳一块豆腐搭在饭上,分做几口吃。他吃饭吃得很快,满满一碗碰到鼻子尖的饭,一口吃去半碗,两口三口就现出碗底。但吃法却又很缓慢,很斯文,并没有饕馋的样子,这恐怕是因为他的嘴巴特别大的缘故。他不大咀嚼,我没有看见他咀嚼过,其实他是有很好的牙齿的。……吃完饭,用舌头舐舐牙齿缝,擤擤鼻涕,一边就弯着高大的身肢,在地上拿了斧子继续去劈柴。一点都不肯打闲偷懒。
有一天下午,我搬了两橛柴在院子里舞花棍。——说是舞花棍,其实我只看见过戏台上孙猴子舞得好看,不知不觉就学着想舞;到底是怎么舞法,我并不知道的。
“你喜欢武艺吗?”
一个像用喇叭筒子放大了的怪嗓子在我后边响着,把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是鹭鸶哥在撕着鼋鱼的阔嘴巴,瞪着眼睛对我傻傻地笑着。我从来没听见他说过话,也没有看见他笑过。他的脸子摆惯了认真和苦痛的神气,一旦笑起来,竟那么难看,那么不成样子。
他大约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才肯说话的。
他告诉我,练练武艺是要紧的:可以不吃歹人的亏,可以防身,可以操练身体。他说他学过几套拳法,他愿意教给我。一天晚上他下过工,我偷来一盏煤油“照子”。就在院子里,他偷偷地教我打拳。
我舞棍子,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胡闹;对于武艺,并谈不上有多少兴趣;而他的拳法,也一点不能叫我感到兴趣。因为我看见他打得很吃力,有时连腿都站不稳:右腿踢了出去,左腿就难支撑得住,弄得高大的上半身两边乱晃;并且“赫何赫何”地喘着粗气。——那是难怪的,他已经做了十几个钟头的最激烈的工作,他已是个快五十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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