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割草时,我不小心一镰刀劈开了左手食指的指甲。殷红的血汩汩而流,我第一次体会流血的感觉,钻心般疼,但又有隐隐的快感。我觉得自己的血是那么纯正、干净,只可惜不是为革命而流。我在这个夏天割的青草,晾干后卖到东边的军马场,换来了七块钱。
蝉叫得不能再响的时候,媒人带来了我的媳妇。在看到黑瘦的她之后,我心里那根叫的弦绷断了,一滴泪挂在眼角。
雨下了很多天。地里积满了水,玉米抽不出穗,蔫蔫地耷拉着头。母亲说,天为难人呐!一天晚上,我从睡梦里被母亲拍醒:“地动了!”屋顶的土唰唰掉下来,我抱着弟弟,母亲拖着妹妹,一家人逃出盖好不久的新屋。唐山那边地震了。广播里整天高叫着:“中国人民有志气有能力建设新唐山!”人们开始搭窝棚,晚上一家人蜷缩在一起。
更大的地震来了。
死的那天下午,我正从学校西边的池塘岸上走过,听到高音喇叭里沉痛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死了,我们怎么办啊?秋风吹打着地里枯黄的玉米秆,我觉得自己成了孤儿。
外祖父终于闭上了眼睛。性格耿直,靠劳作节俭攒起一份家业,却被打成十恶不赦的“地主”。游街批斗,儿女皆受牵连。年迈之躯,寒冬被征为劳力,提夯筑墙。他想不通。他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也没什么话能说。忿恨之气郁积于心,发为水肿,肚子胀得圆滚滚,疼得他直呻唤。那个秋天,母亲和我把外祖父拉到家里。在此之前,父亲已经带他到武功、贞元等地的医院看了,不见起色。气喘得不能自已,但他忍着不至发出大的声响。外祖父斜靠在椅子上,太阳把村前那株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瘦削的脸上。他常常独自呆在那儿。母亲上班,我们上学,还有一个在家需要他照看。因为有这么一个外祖父,自己没有了前途,我就很冷淡。他仿佛看透了世上的把戏,冷眼等待着命运的召唤。他嘴角有时会动一动,也许是在跟自己说话。秋凉了,小舅舅把外祖父接回去。不久,他就离开了人世。外祖父张义,仅仅活了六十二岁。出殡那天,我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这年十月,天似乎晴了。我还不能确定,新出来的太阳会不会照在自己单薄的身上。
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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