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新屋实在不容易,卖了仓里的玉米小麦,拿出多年的积蓄,还缺几十块钱。母亲一咬牙,从衣柜底翻出出嫁时外祖父送的四十九块银圆,一块钱一枚出手了。那个时候,老屋已经拆了,一家人住在旧庙里,庙小人多,住不下,我只好借居姑婆家。父亲领着一帮人干活,母亲做饭,我除了哄弟弟妹妹外,还兼跑腿,一会儿借墨线斗,一会儿找人。那些堆在院子里的木头,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头,什么时候才能盖好房子啊!老天。为了省钱,我们都吃工人剩下的饭。有时没有了,就喝口凉水咽半块硬馍。晚上,常常是棒子面粥,就一个凉拌胡萝卜。吃完饭,帮母亲收拾好东西,我就独自去姑婆家。
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到晚上七八点钟时,夜已经黑实了。街道空无一人,游荡的风包围了我,这儿撩一下,那儿拍一下。村子悄无声息,庄户人家似乎睡着了。当我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广播里传出激越高昂的革命歌曲,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我的祖国,我的祖国。我喃喃吐出这几个字。事实上,祖国距一个贫苦的少年还很遥远,你在哪儿,我的祖国?狗的叫声突然响起来,它撕破夜的衣裳,让我的心颤抖起来。对凶恶的声响我有本能的惧怕,即使是一个不好的眼神。我观察了半天,才发现狗是拴着的,它跑了几米就不再跑了,蹲在地上汪汪地叫唤着。我绕过它,脸朝向它,离开了它的领地。狗其实没有用,谁家都没有多余的东西。狗往往和恐惧联系在一起,担心仇人报复的才养它。村子里有狗的就几家,要么是翻身得解放的贫协主席,要么是弱不禁风的地富反坏右。姑婆家成分高,起因是姑爷的一句话:也有不好的地方。昏暗的油灯照着一张张忧愁的脸,我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在说什么事,我一来就断了弦。姑婆家里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儿女们的事常常让他们发愁。大女儿早就出嫁了,二儿子德恩叔高中毕业,回家务农自然没有前途,恐怕连个媳妇也说不上,合计了半天,决定投奔远在新疆的三爷找口饭吃。我父亲给了五十块路费,德恩叔就独自上路了。三儿子德汉叔初中毕业,推荐上高中没指望,只好回家种田。现在,我还记得他第一天上班回来的情形:锄了一天地,手上磨破了皮,他呲着牙洗完自己的手,就躺倒在土炕上。姑婆过去为他脱了布鞋,脱的时候,他呻唤了一声——哎呀!姑婆眉头一紧,拿下鞋子,露出血淋淋的脚掌,几个水疱破了。我娃苦啊!姑婆哭出声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