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曹娥江从我对她有了认识开始便已经沾上了神秘甚至神圣的色彩了。十岁那年,母亲和我坐在融融的阳光下,曹娥江的江风舒适地吹过来,江边芦苇摆荡如一场声势浩大的浅薄的雪。她对我说,很久以前这江边住着一个叫做曹娥的姑娘,她从小便很懂事,不吵不闹,家中很贫穷却自食其力,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可是曹娥的父亲因为善良而时常受到县令老爷的欺侮,这无耻而卑贱的狗官欺压着他们,一定要他们拿出他们一年的粮食来上缴。曹娥的父亲在那个深夜因无奈而交付粮食之后,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与生活的艰涩。他终于是冲动了,仿佛失去了一切,他那晚喝了很多酒,跌跌撞撞地晃到江边,一个趔趄便掉下江去。曹娥得知后亦是二话不说,凭着一个十岁女孩的勇气跳到这滚滚江流里寻她的父亲。
“那么曹娥会不会游泳呢?”我当时这样问了一句,母亲没有回答,她说只能确定曹娥的父亲是绝不会游泳的。曹娥的母亲哭喊着央求全村人帮她寻找入水的女儿和丈夫,全村人打着火把搜寻了一夜,毫无所获。第二日清早,稀薄的晨雾还未散尽,曹娥和她父亲的尸体就晃晃悠悠地从江心飘浮到了岸边,人们发现的时候,这对父女是紧紧抱在一起的,因为身体被泡得发胀,仿佛这拥抱亦留不得一丝丝的空隙了。我听完以后沉默许久,母亲问我现在知道曹娥江这个名字的来历了吗,我点点头。那时的江面上水流缓缓相互推攘着平平而去,江水出奇地清澈,波光潋滟。我趴在堤栏上想,有什么理由可以令我不相信这个地方就是曹娥当初纵身跃下的位置呢?
十岁那年我听到了形形色色关于曹娥江中孝女救父的传说,孝女曹娥的碑像就伫立在我们这条街道的街口。而我也是那时得知原来曹娥庙离我家是这样地近。绕过三个拐角,就能看到门面堂皇的庙宇。庙栏漆成红色,头顶的匾额上是“曹娥庙”三个隶书体字,庙后紧邻的是浩浩的曹娥江,宛如这庙院的女子与这江水永不停息地对视。很多人从庙里出来又有很多人从外面进去,门口有一个募捐箱。老太太很郑重地放下拐杖,一步一步过去将一张五元钱从那窄窄的投币口放进去。薄薄的钱币悠然飘下,仿佛是多少年来一种美好与善意的寄托。
我也有理由相信,我是属于江海的孩子。大抵是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有搬过家的缘故。与曹娥江近邻长达十几年,仿佛是一种宿命。我常常在梦里亦能够见到她。她从远处奔流而来,我于是被她安然地卷走。美好的梦境里我总是可以跟着她走到一处新天新地,气味亦是好闻的;偶尔有几次,我却梦到她暗处藏匿的旋涡将我生生窒息在滚滚的江底,往往是母亲和我一同醒来,我抱着她冷汗直冒,她安抚我说是噩梦是噩梦。母亲是条河——不知是谁说的。而的确是母亲江流一样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走过无数个不知焦灼不问寒苦的季节。
当我的年少时光在这江风的熏抚下日益变得光滑平静的时候,父亲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决定,他说他和朋友作了考虑,为了生计要合伙去石家庄做生意。那遥远的北方。母亲挽留说干吗要去那么远,不可以在这里做吗。父亲无奈地叹口气说,朋友认识的生意人在石家庄有一定来头,他们这样去风险更小。我们在春末的时候送父亲离开,父亲说大约每三四个月会回来一趟的,等着我。我牵着母亲的手在岸边目送父亲登船,前往西面的火车站。浩浩的江水迎送了父亲疲惫的脚步,不能收容我母亲伤怀的眼神。这默默地远送像是在告诉我们总有东西会把你们连在一起,总有江水可以传送你们遥寄给对方的信息让你们彼此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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