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江流(2)
岸边的芦苇生长拔节,一年一年。繁茂地像从未经历过忧伤的世事一样,一度无忧地听着江水清越的吟咏与歌唱。
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两年。父亲在这两年里回来过五次,每回带来诸多的礼物。夜晚的时候我们都聊到很晚。最后总是我在一片倦意中回房睡觉,卧枕时仿佛听到江流从我床板下嗡嗡流过,将这甜蜜的夜晚打磨得如同琥珀一样精致。
两年时光,让我结识并真正找到了于我而言极为重要的好朋友。他叫莫杰,比我高出一个头。很多时间我们都混在一起,他有令人惊喜的才华。莫杰热爱着写作并且借此频频地受到青睐。相形之我对自己或多或少有些沮丧。在一个暖意洋溢的黄昏,我决定带他来看我们家门前的这条江。那时候落辉烂漫,霞光万丈,初秋的风里有熟悉的植物香甜。我经常对莫杰说,莫杰你知道吗,我爸爸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一直向下游,下游,然后就消失看不见了。莫杰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江面上扔,砸出一阵激越的水花。我于是亦不再说话,和着他的动作一起朝江面扔石头,远处的渔船轻微地浮过去,对我们的行举视若无睹。我一用力,不慎便将石块砸入了渔船里面,我们两个落荒而逃。江水依然在背后穿过风与植物的微吟温顺地盈入耳朵。
初中末尾阶段的一次考试中,我们被要求写一篇有关自己最爱的人或物的文章。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伴了我十数年的江河。几天之后,莫杰的文章不出所料地被老师在班级里宣读出来,而我,却是在下课后被叫入了办公室。老师问我怎么写的。我顺着他的手看到自己被扣去一半分数的文章。我平心静气地说写了我最爱的东西。他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是父亲与江。他严肃地告诉我最爱的当然是一样。我说我只是觉得江与父亲有关联,父亲如江而父亲又是顺着江而去,那么我会看着江来想念我的父亲,来盼念我的父亲,同时这江也像是父亲一样无时无刻不陪着我。他推推眼镜说这样容易表意不清,主题模糊。我听完这句话眼泪就刷地流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老师对我的批评我都忍受下来,但这一回却真的是感到锥心的寒凉。我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那一晚放学,莫杰和我都没有说话。我对莫杰因此需要忍耐的压抑感到惭愧,我对他说,莫杰谢谢你,你回去吧,我快到家了。他犹豫了一下,离开了,而后我坐在堤栏边上很长时间注视着深暗的江面都不再说话。想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后来还是很矫情地流了一次泪。曹娥江上夜行的船只明灭不定的灯光闪烁着同我一般亮暗不定的心事。
第二年的夏季我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第一场考试。那段日子来临之前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地焦躁不安。很多个夜晚就这样失眠,第二日浑浑噩噩地醒来亦没有精神。失眠是令人痛苦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中因为焦虑而记不起任何公式或单词。这令我一度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一样抱头流泪。母亲发现后比我更为担心,她在睡前为我煮热牛奶,或是熬红豆粥,可一切无济于事。终于是在一个清凉凝露的夜晚,我在母亲熟睡以后跑出家门,翻过护栏与高高的堤坝,一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来到空无一人的江边。初夏的风甜暖湿润,芦苇拍荡着轻盈的低语。这反令我前所未有地安宁起来。我坐在一块干净的空地上呆呆望了江面很久。微风过来的时候江上亦有零零碎碎丁冬莫名的声音,没有灯光,没有喧杂,没有繁重的心事,我看着模糊不清的江水仿佛突然间可以名正言顺地相信有些事是一定会过去的,而有些事亦同样会回来。我掬了一捧水洗脸,这样凉爽。我是不是要感谢这样的夜晚像一剂镇痛剂一般停顿了我过分焦躁的心,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一切似乎都能够好起来。
考试依然不可抗拒地来临。之前我已经能够逐步消除失眠带来的身体不适了。我坐在考场里想念着那平稳的江水,心中不禁就安全踏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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