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唐琬,陆游]
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折半面铜镜,漂泊经年又重圆如新。倾唱钗头凤,看世间风月几多重。打碎玉玲珑,相见别离都太匆匆。红颜霓裳悠游中,舞出一点红,解游园惊梦,落鸿断声中繁华一场梦。
唱完钗头凤,叹多情自古遭戏弄。折断锦芙蓉,走过千年还两空空。一城飞絮几度春风,长恨还无用,解游园惊梦,我几杯愁绪唱罢还是痛。
陆游那首《钗头凤》词,有一种的凄美溶在词的骨血里。吟一句,只觉内心江海惊骇。顿一时,便见天上人间相痴缠。陆游的一点哀情,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点一点被曝露。“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故事虽是众知,但说起来也是各有各的趣致。
越州山阳,陆家。陆家有一子名唤陆游。他幼年时,金人南侵。期间,举家逃难的陆家与陆游母舅唐诚一家交往密切。患难交下的感情总比旁的一些感情要来的真挚和深刻。
于是,在这样浓情厚谊的交往背景之下,非只是长者,小儿之间也长出了莫可名状的感情羁绊。这种感情羁绊往往铭心刻骨,蚀魄。
陆游心里慢慢住下的便是唐家小女唐琬。其人,寡言清净,文静灵秀,善解人意。这样的少女端然无言地立着,就已是惹目。陆游也躲不过这光。时局动荡自然也难遏制住少年单纯心思里的爱意萌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样的词语形容的也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了。花事始于此。
感情此一刻被打通,彼一时便壮大茂密起来。时间渐久,两人内心对彼此亦有了确认。且二人又都是极有才华擅舞文弄墨之人。彼此之间的默契更是多了不止一点。于是,总能看到二人借作诗填词来互诉衷肠花前月下。天生一对璧人。这一些,两家父母也是看进了眼里的。
旧时子女的婚嫁事宜唯父母之命是从。当两家人商议撮合二人的消息传到陆游和唐琬的耳边时,他们内心的欣悦是难能自抑的。而这一刻,他们也以为,事就这么定了。以为,这一世,怕是不会有什么差错了。那一年,陆游送给唐琬的信物是一枚家传的凤钗。
岂料光阴里处处是节外生枝的磕绊,处处充满光明或黑暗的寓意。虽二人情爱弥深,但陆游此时已荫补登仕郎,接下来还需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本应勤苦读书以备考试,却因一心沉溺感情生活,甚少顾及其他。
这在旁人眼里看过去是一件极不理智的事情。陆母更是不能接受儿子这样颓靡的状态。但陆母不明白,有一些人嗜爱成瘾,因那是他们生命存续下去的前提。陆游是这样的人。
陆母唐氏望子成龙心切。她一心盼望儿子陆游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于是,陆母见此状不免会横加干预,多次对唐琬训斥。提醒二人以仕途为重,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但陆、唐二人情到深处无以复顾。
此时,逢一叫妙音的尼姑信口开河,她告诉陆母,说二人八字不合,指责唐琬克夫。这让陆母震惊到失控。于是爱子心切的陆母严令陆游休去唐琬,并加以威胁道:“否则老身与之同尽。”
恪守孝道的陆游迫于母命难违,终只能暗自神伤将表妹送回娘家。但陆游尚爱意不死。不忍就此一去,相聚无缘,于是悄悄另筑别院安置唐琬,一得机会便去探望,诉说相思之苦。这样的“苟且”沉重难负,并最终被陆母发现。此时,陆母狠下决心,逼迫陆游另娶王氏,以此斩断两人情丝。
这就是求不得之爱,惹人世尘埃,毁情世难耐。而唐琬最终也是别嫁赵家。都是如此羸弱不果绝不勇敢的人。自此,陆游、唐琬二人被棒打鸳鸯散。没缘法,转眼分离乍。情太深,缘太薄,劫数难逃。情意尚在,爱已阑珊。
三年后,虽陆游“锁厅试”被举为魁首,但因第二名是秦桧之孙秦埙,令秦桧深觉面上无光,于是秦桧从中作梗,致使陆游礼部会试失利,仕途出师不利。为了排遣内心的忧郁和愁苦,陆游独自远飏在青山绿水之中。
那一日,他独自漫游到禹迹寺的沈园。园林花木扶疏,曲径通幽,石山耸翠,繁花竞妍。不经意间,却望得一锦衣女子款步迎面。陆游怔怔地望出了神。那正是暌违数年的表妹唐琬。唐琬亦认出了陆游。不期而遇,说的便是此般的境地了。
相思如空事,只剩对望无言。视线里的恍惚带着腥咸的海风气味。如同潮水一般的记忆携着各自的历史与过往在当下的那一刻变得波澜壮阔。于是,那伤苦里的怨怜一并覆没了彼此。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此时的唐琬,已是他人妇。丈夫是同郡士人赵士程,系皇家后裔,是一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优柔的唐琬让他觉得心疼。于是他倾付了心力对待她,以此获得爱。这亦是一段珍贵情缘。唐琬亦是幸运的。
而,眼下暌违数年的故人相逢又是怎样一际莽撞的相遇。内心封存起的旧事再一次聚集起来,然后迸发出凶猛的力,击溃了自己,损伤了别人。却又都无能为力。相对无言是一阵恍惚。然后唐琬重新起步走向赵士程。
是,她早已不再属于你。他知道,于是他痛了。痛得山崩地裂。痛得身毁心焚。她会知道么。会知道的吧,也许。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于是他在沈园的壁上写下一阕《钗头凤》祭奠不再复返的记忆里的温情与深刻。那是一个落寞男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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