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全本收场,名为“大收煞”。此折之难,在无包括之痕,而有团圆之趣。如一部之内,要紧脚色共有五人,其先东西南北各自分开,至此必须会合。此理谁不知之?但其会合之故,须要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非由车戽。最忌无因而至,突如其来,与勉强生情,拉成一处,令观者识其有心如此,与恕其无可奈何者,皆非此道中绝技,因有包括之痕也。骨肉团聚,不过欢笑一场,以此收锣罢鼓,有何趣味?水穷山尽之处,偏宜突起波澜,或先惊而后喜,或始疑而终信,或喜极信极而反致惊疑,务使一折之中,七情俱备,始为到底不懈之笔,愈远愈大之才,所谓有团圆之趣者也。
予训儿辈尝云:“场中作文,有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此一法也;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若难遽别,此一法也。”收场一出,即勾魂摄魄之具,使人看过数日,而犹觉声音在耳、情形在目者,全亏此出撒娇,作“临去秋波那一转”也。
【译文】
全本戏的结局,叫做“大收煞”。写这折戏的难处,在于要显出团圆的乐趣,却不能带有概括全剧的痕迹,比如一部戏里共有五个主角,先把他们东西南北各自分开,到“大收煞”的时候就一定要让他们会合。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是使他们会合的原因,必须要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的,而不是像水车汲水一样,有人为的痕迹。此时最忌讳的是:事情没有原因,突如其来,或者勉强造出一个情节,把各种人物硬拉到一起,让观众看出作者是有意这样写,这和要观众原谅作者的无可奈何一样,都不是写“大收煞”的最高技巧,因为里面有把前面角色都包括的痕迹。骨肉团聚,只不过是欢笑一场,以此来作结局,有什么趣味?山穷水尽的地方,偏偏应该突起波澜,或者让观众先惊后喜,或者让观众开始怀疑最后相信,或者先让观众看得很兴奋、没有一点怀疑,之后反而大吃一惊。总之一定要使一折戏里面具备各种各样的感情,这才是自始至终都很精彩的文笔,故事扯得越远越显示出作者才华,也就是所说的有团圆的趣味。
我曾经教导晚辈们说:“考场上写文章,有些办法可以诱骗考官进入自己的圈套。文章的开头使用一些新奇的句子来吸引考官的注意,让考官一看就感到震惊,不敢放到一边去。这是一种办法。文章结束的时候,应当用娇媚的话来考官的魂魄,使考官拿着卷子舍不得放下。这又是一个办法。”收场这出戏就是勾魂摄魄的工具。一部剧能让人看垢天以后还觉得声音在耳边、情形还历历在目,就全靠这出戏出彩,像临别时的回眸一笑、暗送秋波一样难忘。
○填词余论
【原文】
读金圣叹所评《西厢记》,能令千古才人心死。夫人作文传世,欲天下后代知之也,且欲天下后代称许而赞叹之也。殆其文成矣,其书传矣,天下后代既群然知之,复群然称许而赞叹之矣,作者之苦心,不几大慰乎哉?予曰:未甚慰也。誉人而不得其实,其去毁也几希。但云千古传奇当推《西厢》第一,而不明言其所以为第一之故,是西施之美,不特有目者赞之,肓人亦能赞之矣。自有《西厢》以迄于今,四百余载,推《西厢》为填词第一者,不知几千万人,而能历指其所以为第一之故者,独出一金圣叹。是作《西厢》者之心,四百余年未死,而今死矣。不特作《西厢》者心死,凡千古上下操觚立言者之心,无不死矣。人患不为王实甫耳,焉知数百年后,不复有金圣叹其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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