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与传统的碰撞——贵族自由主义(4)
非凡的思想者—○林斯基
人显然比人民或称平民的概念广延许多。因为在平民之上,尚有权势者,为诗少却可以只手倾覆天下,使世代的人们生活在无法驱除的阴影之中。这是几千年来最可骇异的社会现象之一。在西方,自从佛罗伦萨的晨钟响过,人的幽灵便开始飘离教堂的尖顶,然后慢慢降落巴黎的街垒和密西西比河畔的田园,植入一具具血肉之躯,而成为拥有实际权利的个人。自由不复是一种幻觉,它已经从无比丰饶的人性想像,变做可触摸的实体了。可是,东方是没有个人的。所谓人,就是人群,是处于“利维坦”的利爪之下的互相隔膜又互相牵制的庞然巨族。长久的奴役比战争更可怕,一面培养傲慢,一面培养卑怯,使得自由精神日渐沉沦。譬如俄国,直至19世纪仍蓄养大量农奴,可以想见人权的普遍状况。广大的平民阶级,犹如西伯利亚的冻土层,饱受弥天风雪的肆虐之苦,历时既久而哑然无声。
在的政府和愚昧的民众中间,终于生长出了一种敏感而又不安分的人物,叫知识阶级。俄国知识阶级承受了形而上作家的精神遗产而特别富于头脑,但是,却又能摆脱抽象事物的羁绊,长于实践性活动。既然他们意识到每个人都是现存制度的一部分,所以绝不会满足于自我拯救,而因社会福祉的萦怀作整体的献身。这是一支自觉的军队,他们所加于自身的责任感,对欧洲乃至全世界的知识者良心,无疑构成一场空前强大的、永久性的冲击。
别林斯基无疑是这个阶层中的佼佼者。他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医生家庭,是一个县城医生的儿子,在一片阴惨的鞭影和农奴的哭声中长大,没有完成大学教育。中学时代就爱上了文学。1829年进入莫斯科大学语文系。1832年因组织进步小组“十一号文学社”和创作反农奴制戏剧《德米特利·卡里姆被学校借故开除。
1833年,别林斯基开始为《望远镜》杂志撰稿,走上了文学批评的道路。1834年发表第一篇长篇论文《文学的幻想》。此后,他写下了不少文学评论文章。1838至1839年,他曾主持《莫斯科观察家》杂志的工作。该杂志停刊后,他移居彼得堡,主持《祖国纪事》杂志文学评论栏的工作,时间长达6年。
1846年,他转至涅克拉索夫主编的《现代人》杂志工作。别林斯基的思想经历了由启蒙主义到革命民主主义,由唯心主义到唯物主义的卒过程,彼得堡时期是别林斯基思想趋于成熟和文学批评活动的高峰时期。由于他的影响,《现代人》和《祖国纪事》成了当时进步知识界的舆论阵地。别林斯基一共写了一千多篇评论文章。他的主要论文有:《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1835)、《艺术的概念》(1841)、《论普希金》(1845)、《致果戈理的信》(1847)和《一八四七年俄国文学一瞥》(1848)等。
别林斯基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他不仅通过他的着作宣传了革命民主主义的政治纲领,而且第一个系统地总结了俄国文学发展的历史,科学地阐述了艺术创作的规律,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文学和美学见解,成为俄国文学批评与文学理论的奠基人。
别林斯基执拗的自由的渴望,青春的血液,早已变得灼热而顽野不羁,而文坛原本是雅人群集的所在,在他们看来,这个闯入者显然是来历不明的。难怪连普希金和果戈理这般优秀的人也害怕同他建立私交,果戈理甚至公开撒谎,声明说根本不认识这个曾经将其作品的巨大价值揭示于世的人,后来竟连他的名字也不敢提起了。
然而,对于别林斯基,这些算得了什么损害呢!他根本不屑于理会那些把胡髭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面孔,圣彼得堡的作家们;他藐视人世间的爱宠,抚摩,愚蠢而无聊的礼貌。也许,正因为周围堆满了这些上流社会的垃圾,才激发了他无尽的对抗的敌意和清扫的热忱。普希金和果戈理,如果仅仅拖着一条庸人尾巴,他绝不会把手中几近一半的原稿纸留给他们!
一个战斗者,如同宗教徒一样,由于对信仰的忠诚,往往被讥为偏执狂。屠格涅夫称别林斯基及其后的一批平民知识分子为“文坛上的罗伯斯庇尔”;事实上,世人对罗伯斯庇尔的评价,至今依然判若云泥。而别林斯基,的确曾宣称过以马拉的方式爱人类,倾心于罗伯斯庇尔。这个拥有活跃的、急躁的、激烈论争的角斗士一般性格的人,随时准备着向所有反对他的信念的人挑战,并且决心征服他们。当他刚刚踏入评坛,就以著名的论文《文学的幻想》使所有志得意满的作家们为之瞠目,因为他的结论是:“我们这里没有文学!”还有比这更为粗暴的说法吗?及至临终前一年,他强制着病痛,给果戈理——伟大的《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的作者写了一封长信,对作家在一部新著中所作的对政治和最高权力的赞颂,人格上的卑污、丑恶与屈辱,披沥了神圣的愤怒。这封信是如此富于颠覆的力量,以致陀思妥耶夫斯基仅仅在一次小组集会上朗诵过,就被判处死刑,及后改作长达十年的苦役和流放。有意思的是,信中恰好还有一笔提及普希金:因为只写了三首忠君的诗,穿上了宫廷侍从的制服,就立刻失去了人们的信任。他在信中写道:“自尊心受到,还可以忍受,如果问题仅仅在此,我还有默然而息的雅量;可是真理和人的尊严遭受是不能够忍受的:在宗教的荫庇和鞭笞的保护下,把谎言和不义当作真理和美德来宣扬,是不能够缄默的。”这是平民的声音。他确曾用以爱祖国的希望和光荣,以及把祖国引向自觉、发展与进步的领袖那样的全副热情,来爱过果戈理;因为他从果戈理的小说和剧本中,正如从普希金的诗中一样发现了俄罗斯暗夜的幽微的火光。真理是朴素的。平民的信使如同真理一样朴素。当他以一种来源于朴素的本性的直观,一眼瞥见了其中的庸俗、虚伪、龌龊、奴性的顺从,瞥见了反现实的倾向,就会立刻掉转头来进行刻毒无情的追击,哪怕它们来自自己所热爱过、盛誉过的作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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