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香港上空盘旋时,姮宜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自己也不明白,怕什么呢?生命根本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不是吗?
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她一直不会真正睡着过,怀中、怀远来送机的神情还都在眼前。
怀中一贯的沉默冷淡,一贯的用眼代口,然而,她并不真能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什么,只觉得动人。
怀远居然也有了类似怀中的冷淡,而且
——似乎更可怕些,他眼中有绝望和冷酷——但愿她看错,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呢?冷酷。
更令人不安的,怀远整个人的改变。
当然,打击太大是主因,但是
——但是——他绝对不再是以前那个怀远却是肯定的。以前的他是满有感情爱心的,现在——他冷酷。
是。姮宜只能用这两字形容对他的感觉。冷酷
空中小姐在叫大家绑好安全带,还有十分钟飞机就可以下降,姮宜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在旅途中认识的几个新朋友都互相道别,约会再见。小小头等舱里突然热闹起来。
只有姮宜一个人最静,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当然,疲乏是主因。
她已记不得喝了多少杯白酒都无法令自己入睡。
她听见机轮与跑道磨擦的声音,又感觉到飞机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照理,头等舱的人先下,可是机门一打开,却先进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请所有的人稍候。
接着,一位穿着黑色长旗袍,黑色长斗篷,耳上一对龙眼般大珍珠耳环的老年贵妇,缓缓的走进来。
宋夫人?!姮宜睁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之际,宋夫人已到了她面前。
“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她温柔的说。
姮宜如中魔咒般的跟着她就离开机舱。然后,才有旅客鱼贯下机。
宋夫人打扮虽不特别,也没说什么话,但她一出现,就恍如君临天下,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
等姮宜意识清醒时,她已被安置在宋家巨厦,她原来住的那间卧室。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搬了回来,那位清新可喜的陈姑娘也回来侍候她。
“我要离开。”姮宜猛然站起来。
“小姐不要这样,”陈姑娘吓了一大跳。
“夫人亲自上机接你回来,这是——是天大的面子。”
“我根本不需要这面子。”姮宜觉得不安。
“她到底要搞什么鬼?我一回来就好象掉下陷阱。”
“你先休息一阵,夫人会跟你喝下午茶。”陈姑娘说。
“我一定要搬回宿舍去。”
陈姑娘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请替我通传,我现在要见安悌。”姮宜说。
“夫人正在书房见客,没有空。”
“客人是谁?怀中?”她问。只有怀中是被接待在书房见的,其它客人没这荣幸。
“不是。我不认识那位客人。”陈姑娘答。
“那么,你去通知一下,客人一走我就见安悌。”
“是。”陈姑娘退出卧室。
现在这种情形下,姮宜更加睡不着了。她真是觉得自己在陷阱中。
模模糊糊中,她睡了一会儿,睡梦中乱梦无数,令得她更辛苦。然后,陈姑娘进来。
“夫人在她私人餐厅等你喝下午茶。”她柔声说。
姮宜洗一把脸,匆匆下楼。
宋夫人坐在餐台前,身上已换了深紫色的丝绒长旗袍,神色安详稳定,和事情发生之初简直是两个人。
“安悌。”桓宜还是礼貌的招呼。
“坐。”宋夫人指指身边的椅子。
“好久我们没有好好的聊聊天了。”
姮宜坐下,沉默的等着宋夫人出声。
“你回来就很好,”宋夫人说:
“哲之明天会到。”
“爸爸又来!”姮宜吃惊。
“他放得开大学的工作?”
“女儿比工作重要,”宋夫人祥和的微笑。
“哲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姮宜突然想,宋夫人也只有怀远一个儿子,心中又不安起来。
“我自作主张把你搬回来,你不生安悌的气吧?”宋夫人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孩子,我不能任你在外面受苦。”
“陈姑娘服侍得很好,不算受苦。”她说。
“总不及自己家里好。”宋夫人为她倒茶。
然而
“自己家里”,怎么说得通呢?她又不姓宋。
她又想起怀中说过,宋夫人和父亲林哲之曾是未婚夫妇的事,会是真的吗?她无法想象。宋夫人几乎变成了她母亲,这实在荒谬。
怀中一定弄错了。
当然,如果宋夫人生的女儿,不可能象她今天这模样,她有母亲的血统嘛,但
——一定也叫姮宜。名字是父亲取的嘛!
想起父亲曾和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实在不能令人相信。当年的宋夫人也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次回来,你沉默得多了。”宋夫人说。
她只笑一笑。
发生了这么多事,叫她讲什么?
房门轻响,佣人送晚报进来。宋夫人随手翻一翻,姮宜也瞄上一眼,突然看见自己和宋夫人的照片一齐登在报纸的头条,她吃了一惊,怎么一回事?
忘记了礼貌伸手取过报纸,看见社会版上写着:
“宋夫人亲迎爱媳,名门闺秀林姮宜将是宋家少奶。”这——这——这是什么话?!
姮宜颤抖的放下报纸,眼泪都气了出来。
“你怎能——这样做?”她叫起来。
“孩子,我说过,这是必然的结果,”宋夫人安稳的说:
“你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已迈入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可能这么荒谬?”她大叫。
“完全不荒谬,我会好好给你合理的解释。”
“不,说什么也不行,”姮宜豁了出去。
“我和怀远完全没有感情。”
“感情可以在婚后培养。”宋夫人认真的。
“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应该只有这一条路行。”
“为什么呢?又不为政治?又不为经济,你没有理由硬拉两个没感情的人在一起,这是一辈子的事。”
“听我说。乖乖听话。以后,我的位置由你代替。”宋夫人仿佛打出了王牌。
“我不想代替你的位置,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跟一个爱我,我又爱他的男人一起生活。”姮宜说。
“为什么你那个男,人不能是怀远呢?”宋夫人反问。
“你可以试着爱他,或者——至少在表面上爱他。”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大叫。
“我怎么能委屈自己假装爱一个人,而目的只为代替你的位置。”
“你不知道宋夫人是在千万人之上的吗?”宋夫人问。
“感情呢?你快乐吗?”姮宜问。
在伦敦的窝所,怀远又开始他一天的生活。
生活静如止水,平淡得令人叹息。但日子总是要过,梅花离开他就只能这么过下去,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好怨。
无怨无悔,怀中,姮宜,他都这么说过。
怀远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这是伦敦难得的阳光。
管家叩门而入,那是个标准的,典型的英国人管家。
“少爷。有客人求见。”他说。把银盘上的名片交给怀远。
怀远望一望,摇摇手。
“我不认识这人,不见。”
管家领命而去。不到五分钟,他又再次出现。
“他坚持见你,少爷,”管家说;
“是个很有礼貌,很体面的东方绅士。”
“他一个人?”
“还有两位随从。”管家恭谨的。
“少爷,他说有非常重要的消息禀报,是关于少奶的。”
少奶?梅花?
“好。让他在小客厅等我。”怀远心动了。
提到梅花,他眼中的冷酷之色才成退些。
怀远又坐了五分钟,这才穿好上衣,慢条斯理的走出去。既然坚持见他,就必会等他,对不?
是一个陌生而冷峻的中年人,果然很体面的样子,他的两个随从也没有表情。
“周先生?”怀远看一看名片。
“是。”冷峻中年男人说:
“我们奉了宋夫人的命令来的。”
“目的是什么?”
“带你回去。”那男人冷冷的说。
“我不回去,”怀远冷笑。
“你们不能强迫我走,这儿是法治地方。”
“我们当然不想这样做,”周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但我们收了钱,就必须做到。我们这一行,信誉最重要,你是明白的。”
“你们——是什么人”怀远皱眉。
“你不需要知道,”周先生挥一挥手,两个随从慢慢走向怀远。
“你只要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抱歉得很,我们还是带你回去。”周先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两个随从已站在怀远的旁边。
“这是犯法的。”他沉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收费很高。”周先生又说:
“你想自己走?或我们扶你?”
“我不走。”怀远怒目而视。
“我们答应过宋夫人,无论怎样困难,我都一定带你回去见她。”周先生说:“所以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只能让你委屈一下了。”
“你们——”怀远才出声,就嗅到一阵异样的香味,神智逐渐模糊,以至人事不醒。
他并不知道这昏迷维持了多久,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在飞机上,私家飞机。
“宋怀中——”他叫。突觉头昏口渴,天旋地转的又倒在沙发上。
“有事吗?宋先生?”那冷峻阴森的周先生原来就在旁边。
“此地没有人叫宋怀中。”
“这不是宋怀中的飞机?”他问。
“宋夫人派给我们用的。”周先生淡淡的。
“我要喝水。”怀远说。
空中小姐立刻送水过来,非常殷勤。
怀远记得这空中小姐的模样,的确是属于他们宋家的另一架私人飞机。
“我现在在哪里?”他问。
“两万多呎的高空中,”周先生答。
“我们已飞过。曼谷,现正向目的地迸发。”
“你们这样绑架我回去,目的是什么?”
“千万别说绑架,我们是‘请
’你回去,大少爷,”周先生笑。
“向来我们做事不问别人的原因或目的,条件好我们就做,如此而己。”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怀远说。
“不可能更多,”周先生笑。
“我原本是贪心的人,然而宋夫人的条件比我理想中更高得多,所以我为她做一切事。因为送你回去之后,我和我的伙计都可以收山养老,安度余年了。”
怀远于是沉默。
母亲如此这般的安排非要他回去不可,难道真是只为迫他结婚?
他和姮宜结不结婚,真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又怎能和姮宜结婚呢?他们全无感情,相处犹如兄妹,结婚
——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呢?
他真有一种
——一种的感觉,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妹。
然后,他又睡了一阵,直到空中小姐唤醒他。
“大少爷。已经到了。”她叫。
怀远睁开眼睛,四周只有空中小姐,那个姓周的和他的随从已不见人影。
“他们呢?”他问。
“谁?”空中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状。
“周先生和他随从?”
“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们,飞机上除了机师和助手外,只有我和你。”空中小姐说。
“你——分明说谎——”他大怒。
“怀远。”温柔安详的声音,黑长衫黑斗篷的宋夫人出现。
“你终于回来了。”
“哼!”怀远冷哼一下,转开脸去。
“扶少爷下飞机,他不舒服。”宋夫人吩咐。
立刻,管家带着工人过来。怀远不想人扶,但觉得身体还是很软弱,只好由他们扶下机。飞机下面就停着宋夫人黑色的劳斯莱斯,他们不经过任何关口,就这么驶出了机场大厦。
一回家,怀远就被送回卧室,管家亲自服侍他进食,一边引他说话。他却是始终沉默,什么也不说。
管家计穷,只好退下。
整夜就这么过了。
清晨,怀远刚起身,就看见小几上一大叠报纸。以前他并没有起身看报的习惯,谁送进来的?
不必翻开,每张报纸的头版上都印着整版的结婚通知,宋怀远和林姮宜的名字斗大的被写在那儿。
他和姮宜,他真觉五雷轰顶。梅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感情,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从楼上直冲下去,母亲宋夫人正独自在吃早餐,两个佣人在旁边侍候。
“你怎能这么做?”他指着她大叫。
宋夫人只安详的笑着。
“我只在办一件我必须如此做的事。”她说。
“你不是人,你完全没替儿子着想,”怀远不顾一切的。
“你怎可能迫两个完全没感情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须的工作。”她还是这么说。
姮宜被看得很牢,她知道,完全没有可能离开宋家巨厦。每一个人都在监视她,去花园都有人陪。
但是
——真如此这般的就嫁给怀远?不,不,说什么也不行,她根本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她自己都呆了,她的心属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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