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船甚么时候开?还要等多久?」王宁儿皱着眉极之不耐烦。
嘉芙呆怔一下,她自己迟到难道还想怪别人?看在她是孕妇又有「害喜」的情况,嘉芙保持沉默。
「有没有地方让我坐坐?」王宁儿扶着头。「我不能站,一站就昏,就要呕。」
嘉夫连忙替她找到一个石阶边缘。她一脸孔不愿意的样子,结果还是坐下,并在手袋里找出话梅塞进口里。
「还要等半小时才有船,」看她难受的样子,嘉芙心软了。「你休息一会。」
「别走开,陪我。」王宁儿说。一副命令的语气。
嘉芙没走开,却忍不住想,莫家镇怎么娶了这样一位太太?这么难服侍,难怪他见嘉芙答应相陪后千谢万谢。
坐下后,王宁儿就一秒钟也不放松地偷偷打量嘉芙,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在律师楼做甚么的?」她不客气地问。
「我只是
parttime,帮莫律师整埋档案,查法律条文。」嘉芙说。
宁儿轻轻吐一口气,很看不起似的。
「为甚么不做全职?」宁儿又问。「现在许多年轻女人都懒,不想付出太多劳力工作,赚够生活费就行了,余下的时间就去玩。」
嘉芙忍王住皱起眉头,这是甚么话?
「我仍在大学读法律,今年四年级,明年毕业就可正式工作。」她努力保持着好语气。
「哦
──」宁儿颇为意外,脸色也好看些。「还预备到英国深造吗?」
「不了。去英国没用,香港已回归。莫律师已答应聘请我,以后可以跟他实习,这样比去深造更好。」
「家镇已答应聘请你?」
「是。莫律师答应给我一个职位,」嘉芙愉快地说。「能跟出名的大律师学习是我的福气。」
宁儿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嘉芙,好象要把她看穿,透视似的。
「你怎么进律师楼的?」她问。
「去年暑假我已申请打暑期工,今年莫律师想请个做
parttime的人,便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我,反正时间能配合,我就开始上班。」
「原本已认识家镇?」宁儿再问。
「当然不是。是我认识莫律师,他却不认识我那种人,」嘉芙笑了。她已经看出宁儿在盘问她之余也在防范她
──也许不止她,她要防所有能接近她出色老公的女人。「我只是个学生。」
宁儿再看她一阵,终于展露笑容。
她不是不漂亮,却也不是漂亮。如果她不是常皱眉,如果她表情好些,多些笑容,她会更令人乐意亲近些。她身上脸上还有一种气焰
──是不是气焰呢?是,该说气焰,那种出身豪门,从小骄纵惯了,不可一世的气焰。这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嘉芙最初就有这感觉。
「船来了,我们进闸吧!」嘉芙扶起她。
被人服侍在宁儿心中是理所当然,是应该的,这天去拜神她把嘉芙折腾得半死。像个小丫头似的被呼来唤去,嘉芙尽了最大的努力忍住自己的不快,她决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晚上回到家,立即倒在床上,她已累得爬不起床。
「做了一天苦工吗?担泥?」嘉麒坐在她床边,好奇地望着她。
「嗯
──别烦我。」她连话都没力气讲。「让我休息,求你。」
「晚饭也不吃?有西洋菜汤哦。」
「唔
──」她已昏沉睡去。
第二天赶回学校时她还觉得疲倦未消,下午连律师楼都不想回。
但最后还是回去了,因为她接到家镇的电话。
「快回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他说。
「电话里不能说?」
「回来再说,我现在要见客。」
于是她就回去工作。可惜家镇客人不断,直到下班前才有机会见她。
「打电话告诉伯母,今晚我请你吃晚饭。」他说。
「饭后我会送你回家。」他再说。
「为甚么?」嘉芙问。
「你做了一件大大有功之事,」他笑得开怀。「你用甚么方法令宁儿心情愉快?她对你赞不绝口。」
老天!她不希罕这种「赞不绝口」,只盼从此不再见她。
「今夜
──她请客?」嘉芙简直战战兢兢。
「我请。」他好象很了解地笑。「除了我和你,还叫了治邦做陪客。」
治邦?楼下那个会计师楼的会计?
「莫太知道你请我吃晚?」
「今夜她回娘家,我放假。」家镇轻松地说。
「下班后你可以先逛逛街,然后六点半在『海都』见。『海都』,别记错。」
「『海都』在哪儿?」她真的不知道。
「在湾仔新鸿基大厦,」他愕然地望着她一阵。「对不起,我错,你还是个小女孩。」
嘉芙真的去了逛街,给志男买了件很好很实用的毛衣外套,跟着坐地铁赴约。
莫家镇一定嫌她大乡里,连餐厅都不懂。
她找到「海都」,家镇还没到,只有治邦在那儿,用视线迎着她。
「没跟家镇一起来?」治邦友善地问。
「不。」她的回答很短,与不熟的人她总是如此。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心?」他很体贴。
「不不不,不,」她连声拒绝。「不用。」
「从见到你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六个不『不』字,太会拒绝人的女孩。」他打趣。
她蓦然脸红,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好在家镇来得快,解了她的围。她发现,她与治邦两个大概八字相冲,他常常令她难堪,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们吃了很丰富的晚餐,菜式新颖又特别,味道极美,她在猜,是不是价钱也会「美丽」得吓人一跳呢?
她看见家镇若无其事地签单,看见治邦若无其事地吃着,她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
──虽然她知自己只不过个小家碧玉。
嘉芙也跟着一样若无其事,大方自然。
「宁儿很喜欢你,真的,」分手时家镇说:「她很少赞人。」
很少赞人或从不赞人?嘉芙会心微笑。
家镇的车先来,他先离开。
「刚才你笑甚?」治邦竟然看见她的「会心微笑」,真是观察入微。
「没笑甚么。」她摇摇头。
「宁儿的性格的确令人难以接受,」治邦了解。「其实她心地不错。」
「波士夫人,不敢置评。」
他的车来了,他打开车门。
「不论你住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回去。」他做一个请上车的姿势。「单身女子夜晚不宜坐的士,这是警方的忠告。」
她颇喜欢他这么说,至少不说「顺路送你一程」之类,他诚实。
上车,报了地址,她安静地坐在那儿。
「嘉芙,你姓甚么?」他问。
「张。」
「家镇说你还在读大学,但很帮得了他忙,很能干。」
「不一定能干,只是努力。」她淡淡地说。「如今不努力,只怕以后后悔。」
「社会目前已有太多努力的女子,我不担心男人将来没地位,但是担心将来没有贤良淑德的妻子。」他半开玩笑地说。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家庭事业兼顾?可以,但难。」他开车的姿势很帅。「很多女强人站出来对人笑,说家庭美满,夫贤子孝,其实背后大滩眼泪,强要面子而已。」
「为甚么告诉我这些?」她反问。
「没有。我只是说
──哎,sorry,也许说错了题目,但话却真心。」他诚恳地说。
他不惹人反感,她无意再反驳。
「有没有兴趣做辅警?」他忽然问。
「没想过。」
「相当有意义,还可锻炼身体,」他望着她笑。「想不想试?」
嘉芙没有立刻答应,只说会考虑,因为实在没时间。她要上课又要上班,有时晚上做家课都觉太累,哪能去当辅警呢?也许有一天,当她毕业正式工作时,或者可以每周抽两三天当辅警。她对治邦勇擒劫匪的勇镜头印象深刻。
「以后想要服务社会时,别忘了告诉我,我带你去报名。」治邦极友善亲切。
「为甚么选择做辅警?」她问。在她的生活圈子中,没有人这样做。
「我喜欢纪律部队,小时候幻想过将来当警察。后来环境不许可才放弃,」他含蓄地说:「辅警的训练也很正规,我当它是运动,想想看,又能服务社会,又能健身,又可以打发晚上无聊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我总嫌晚上时间不够,功课太多。」
「出来社会工作,如果你不想随波逐流,跟同事去喝喝酒,上上夜总会,或去泡夜店的话,总得找个消磨的方法,我选择辅警。」
真是少见的正派健康男孩,嘉芙忍不住看他一眼。
的确是张好看的脸,她的印象没有错。
「你很像一个人,却说不出像谁,很面熟的
──啊!想不出。」他笑。
「像你以前的女朋友?」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这么说。
「当然不是。」他开朗地笑着,灵出雪白的整齐健康的牙齿。「直到今天,我仍未找到值得爱一辈子的女人,我绝不轻易开始。」
她有点震惊地望向他。这样熟悉的想法,那不正是她所思所想的?没有找到真正值得倾心相爱的男人,绝不可轻易迈出第一步。
「我说得不对?」看见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他反过来问。
「不不,小时候你一定箍过牙齿,这么整齐。」她胡乱地说。说完,脸就红了,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哦。我牙齿天生便很好。」他不望她,免得窘迫。「遗传的。」
她不敢再说话,说多错多。
她到家了,连忙下车称谢,一溜烟跑进大厦,显得狼狈。
「咦?甚么事?看你慌慌张张,神经兮兮的。」嘉麒詑异地说。
「没事,」嘉芙吸口气。「妈咪呢?」
「睡了,她有点感冒。」嘉麒拍拍她肩。「不要紧,已吃过药。」
「那我冲凉做功课,」她对他说:「想到怎样为妈咪庆祝生日没有?」
「出去吃大餐。」
「没有新意。礼物呢?买了没有?」
「我哪儿有时间,医院这么忙。」他说:「我出钱,你替我买一份。」
「礼物是要看心意的,我替你买就完全失去意义。没时间自己画一张卡都好,不是讲究价钱的。」她老气横秋。
「哇!小丫头讲大道理。」他大笑。「不买就算,我自有分数。」
兄妹俩每天总要亲密地斗几句嘴,开开玩笑再各自休息。
这是个正常、健康、和乐的家庭。
###
宁儿早晨醒来,翻腾的胃令她极不舒服,头昏,想吐又吐不出,烦躁极了。
「来人来人来人!」她提高了喉咙叫。「有人在外面吗?」
老女佣琼姐连忙进来,把她从床上扶起。「大小姐有甚么吩咐?」
琼姐是从小把她带大的女佣,半辈子都在王家工作。宁儿结婚后王家派她来服侍小姐,并替宁儿管家,她才转来莫家。琼姐早已打定主意,这一辈子是跟定这位从小骄纵惯了的大小姐,她对宁儿很忠心。
「少爷呢?」她紧皱眉头。
「莫律师上班了,」琼姐轻轻替她扫着背心,纾缓她胃部的不适。「我服侍你洗脸。」
「家镇今天不是要陪我去医生那儿吗?」
「我打电话去提醒他!」琼姐立刻说:「小姐,夫人说今天来看你。」
「妈咪?」宁儿不耐。「推掉她,今天我不想见任何人。这个该死的子害人精。」她拍打着微隆的腹部。
「别这样,大小姐,」琼姐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你身体要紧。」
「叫家镇立刻回来,」她拍打着床沿。「告诉他,我极不舒服。」
「是,是。」琼姐领命而去。
宁儿想一想,又觉不妥,万一家镇真有重要的客人,或正要上庭呢?
「回来,琼姐,」她又拉直喉咙叫。「扶我起床洗脸。」
怀孕的确是女人最辛苦的事,尤其怀孕又害喜的女人,就苦上加苦。宁儿呕吐得厉害,四个多月了,依然呕个不停,吃甚么呕甚么,难怪她烦躁不宁,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脾气大得像她一样的孕妇,却又少见。
濑口时,牙刷一碰到舌头,她就开始呕吐,吐得天昏地暗,几乎连黄胆水都吐出来。这是每天上什的例行公事,呕清了胃中所有的东西能舒服。
洗完脸,她坐在沙发上透一口气;胃一空,立刻精神爽利起来。
这是她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当她又开始进食,胃里又有食物时,立刻又开始头昏想呕、周而复始。
「大小姐,想吃些甚么?我叫菲佣预备。」琼姐小心翼翼地问。
「先打电话给妈咪,今天不见她。」
「是,是。」琼姐领命而去。
一会儿,琼姐把手提电话拿过来,交给宁儿。「少爷电话。」
「家镇,你甚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身体舒适了点,宁儿的语气也好起来。
「看你睡得舒服,不忍心吵醒你。」家镇关心又体贴。「今天觉得如何?」
「现在很好,胃是空的。」她说:「等一会儿不敢保证,又会呕得死死的。」
「不舒服就发脾气,发泄一下也许好些,」他说:「我和琼姐都知道你的情绪,不会怪你。」
「你为甚么对我这么好?」她眼睛红了。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是我最亲密的人,是我的妻子。」
「但是
──」宁儿说。
「没有但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没有任何人或物能代替的,何况你还帮我
──」
「不许讲,」她破涕为笑。「以前的事不许提。」
「为甚么不提?」家镇大声说:「我告诉每一个同学、朋友、同事,若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莫家镇,我一辈子铭记在心。」
「再说我不理你。」她假装生气。
「不说,不说,但这是事实,」他笑。「约妈咪陪你去逛逛街,好不?」
「你忘了要陪我去医生那儿?」
「啊
──宁儿,真对不起,我今天要上庭,时间不能控制,不如请妈咪
──」
「不要妈咪,」宁儿大小姐脾气重,又倔强、执着,她决定的事不能改变。「你回来。」
「宁儿,又孩子气了?」
「你不回来也行,叫那个张嘉芙来陪我。」她说,这已是她的让步。
「嘉芙?她在上学,让我查查她今天来不来上班
──宁儿乖,请妈咪陪你去,嗯?」
「那下次你一定要陪我。」
「一定,一定。」家镇连忙答应。宁儿的脾气他是惹不起的。「记得带琼姐去服侍你,千万小心我们的小宝贝。」
「不要小心我吗?」她嘺嗔。
「当然当然,最要小心的是你,王家大小姐,莫家镇最乖最可爱的妻子。」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要的也不过是家镇的哄哄骗骗,甜言蜜语,像小孩子一样,她的心态没有真正成熟。也许生长在太保护、太无忧的家庭的关系,有时候她的确表现得比一般人天真些。
「琼姐,再打电话让妈咪来陪我去看医生,还有你。」她终于吩咐。
其实她非常听家镇的话,只要他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她就温顺。他很了解她,从小学就认识的嘛!
弄妥了宁儿的事,家镇把心思放回公事上。
「莫律师,嘉芙今天不会来上班。」秘书说。
「明天下午她才会回来。」秘书说。
「算了
──啊!问问嘉芙,她可有时间改成每天放学来下班呢?」家镇说。
「有那么多工作让她做?」秘书问。
「宁儿有时需要她帮忙。」他说。
王宁儿?莫太太?秘书摸不着头脑,只好照吩咐办事。
接到通知的嘉芙十分开心,她喜欢这份工作,加时间表示她的工作成绩好,表示莫家镇重视她。而且
──加时等于加薪。
「妈咪,莫律师要我每天上班,」她兴冲冲地说。「好开心。」
「和上课不冲突吗?你还是学生,以学业为重。」志男说。
「今年我只修九个学分就能毕业,下午都没课。」她说:「莫律已答应明年正式请我去他律师楼工作。」
「有这么好的事?」
「不要小看了你的女儿我,我是很能干又努力的,」她握着拳头举一举手。「有天,张嘉芙大律师必令你光宗耀祖。」
志男笑弯了腰。她欣悦女儿有这份志气与理想,更开心的是女儿的单纯不染,完全没有时下女孩的虚荣心,保持朴实清新,实在极之可。
「这么出名出色,以后还能找到能得起你的男孩吗?」志男打趣地说。
「我不担心这些,上天生我必为我预备了适合的另一半,迟早会遇到。」她皱皱鼻子,像只可爱的小哈巴狗。
「希望真有这么回事,否则妈咪会担心,愈强愈精明能干的女子,愈难丈夫,这是世界性的趋势。」志男叹一口气。「阿芙,其实我并不想你太强太能干,女孩子幸福、快乐最重要,事业还是该放第二。」
「如果我遇到我那适合的另一半,我答应你,把事业放第二位。」
「你要找怎样的男人?」志男很感兴趣。
很自然地,嘉芙脑中浮现了莫家镇和陈治邦的影子,她只认得他们。
但是治邦和家镇,怎算她理想中的男友呢?她的男友
──她竟想不出个具体形象。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