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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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之花 这是一幢小巧精致的平房,门前有整齐的草坪和花圃,路边有停车场,这一区有许多类似的房屋,然而(2/2)

    她知道自己右脚已陷入泥潭,但她不愿拔,也没有力量去拔!

    深夜,依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

    她轻轻打开大门,站在院子中,竞发现客厅的灯光依然亮着,她有些惊异,家人没有迟睡的习惯,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独自坐在客厅看书,这是极少有的现象,依蕾明白,定是她有什么话要单独对她谈。

    “妈,还不睡?”她装作很自然的叫。

    叶老太抬起苍白的脸,透过镜片,眼中射出炯炯的光芒,有关怀,有疑问,也有责备。

    “依蕾,一连三天你去那里去了,一大早就出门,弄得三更半夜才回来,张伯母请客你不去,陈老太为你接风你也推了,告诉我,你在忙什么?”

    “一些同学,以前的老同学,”她垂下眼睛,不敢正视自己的妈妈,她不善于撒谎。

    “你是从国外回来的,不要让人说眼睛长在额头上,失了礼教,懂吗?”叶老太教训女儿,好像教训一个孩子。

    依蕾沉默的点点头,心中却好厌烦,回国探亲,度假,不是回来应付那些虚伪的应酬。

    “你爸告诉我,你的脸色好苍白,又……”

    “没有,廷谆刚替我检查过。”依蕾说。

    “那就好。”她顿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依蕾,有一件事,我一直还没有机会问过你,你和廷谆的感情好不好?”

    “妈……”依蕾愣然地抬头,她不明白母亲的,难道她已有所发现?有所怀疑?

    “别怪我这么问,你们在美国结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人品怎样,学位怎样,既然是个医生,必然不差,我关心的是你们的感情,你结婚得太快,认识不到三个月吧!”叶老太絮絮不休的说。

    “很好啊!”依蕾敷衍着。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回国后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他写?”叶老太一针见血的指出。

    依蕾心中大震,写信?是啊,她为什么不写信?快十天了她竟是忘记给廷谆写信的事,虽然她曾许诺过,她不记得,她只是不记得,她心中充满了另外一个人,另一个人的事。

    “我……写了!”她勉强的说,谁都看出她在撒谎。

    “依蕾,不要瞒下去,跟妈妈还有什么事不可说的呢,闷在心里是自己受苦。”叶老太靠近了一点。

    “我没有瞒什么,妈,真的,我何必瞒你呢?”依蕾一连串的说。

    一些泪水,已闪动在眼中,美国那些孤寂,冷漠,刻板的日子,全涌到了她脑里,廷谆,他有什么不对吗,他们中间有什么不和吗,实在是没有,只是,廷谆是个好医生,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知道你心中有事,你觉得应该讲时,就来告诉我吧,妈妈永远是妈妈,不管你长的多大。”叶老太再看女儿,慢慢的站起来。

    “好的,妈!”依蕾忍住了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妈妈那份浓厚的亲情和关怀吧。

    走出几步,叶老太又想起什么,她停下来,问“国宾饭店那男孩是谁?”

    “一个朋友,不很熟的朋友。”她心中吃惊,支吾着。

    “我看他好像对你很好似的。”

    “怎么会,”依蕾夸张的大声说,“他还是一个大孩子,在耶鲁大学读书。”

    “家境不错吧?”

    “不清楚。”依蕾力持自然的站起来。

    还没站直,一阵昏黑压过来,依蕾轻轻哼了一声,脚一软,倒在地上。

    叶老太吓得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大声叫起来,一边蹲下来摇着依蕾。

    “依蕾,依蕾,怎么了,勉先,快快来啊!”

    勉先是依蕾的父亲,他披着晨楼匆匆跑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儿,也是大吃一惊,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依蕾已慢慢醒转,昏眩的时间越来越短,在东京那次足足分钟,她呻吟着,挣扎要爬起来。

    “不是没病吗,怎么会昏倒的?”叶老太焦急地说。

    “不是病,只是贫血。”依蕾细着声音说。

    “贫血,明天开始好好休息,补一补,那里都不许去,幸亏在家里呀。!”叶老太哆嗦的说。

    依蕾站起来,看见一言不发,只是关心她,默默注视她的爸爸,她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

    叶老先生了解的扶着她慢慢往房里走,看来,这个留学的女儿,在外面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

    但是,留学,哪个年轻人会放弃啊!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他完全不了解。

    躺在床上的依蕾,神情恹恹。

    她无法说服妈妈让她出门,同时,她也根本没有更好的借口,总不能老拿同学来作挡箭牌,妈妈管她,一如管小女孩。

    她看不下报,吃不下饭,也睡不著觉,满心是陈恺的影子,陈恺的声音,和陈恺那引人的微笑。她不知道陈恺现在在做什么,也在想她吗?

    从早到晚,她就这样躲在床上,连睡衣也懒的换。

    她妈妈推门进来,手上端的准又是猪肝汤,她马上感到一阵反胃,她实在害怕喝这汤水。

    “妈,别再逼我喝,求求你。”她像孩子一样用手去挡着前面送来的碗。

    “生病吃药,你当是药吃下去好了。”叶老太不妥协。

    “我情愿吃药。”她一味的推。

    “你总是这样子,什么好东西都不吃,你……”

    叶老太的话被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她瞪依蕾一眼,放下汤,匆忙去开门。

    依蕾心中突然涌上一阵不安,心脏跳得好厉害,一股血液往上冲,她脸上又透出红晕。

    说不出为什么有这种现象,或者,这种急促的门铃与她有关--是陈恺吗?她突然从床上坐起,不可能吧!

    叶老太又进来,脸上神色很奇怪,她说:“你那美国的朋友来了。”

    “陈恺!”她叫,眼中立刻放出异彩,一整天恹恹之情一扫而光。

    叶老太冷眼旁观,她似乎看出什么,但是,从小依蕾是个内向又保守的女孩,她摇摇头,带着满腔疑惑出去了。

    五分钟之后,依蕾和陈恺已面对面坐在客厅里。她穿着浅兰色晨褛,神态很不自然。

    他们始终没讲话,相互深深的凝视,才一天工夫,陈恺看来憔悴而疲乏,好像做了许多苦工又一夜失眠似的,依蕾心都痛了。

    “你--不该来。”她小声说。

    “我受不了,我急得发疯,没有电话,没有消息,我以为你出事了。”他傻傻的说,脸上有掩不住的深情。

    “昨天晚上回来我又晕倒,妈妈不许我出去。”她看看后面,没有人,她才说。

    “天!又昏倒,依蕾我……”

    依蕾妈妈出来,陈恺咽下要说的话,他站起来,潇洒的喊伯母,又显露出那份耶鲁大学学生特有的绅士风度,依蕾在一旁看得暗暗好笑。

    叶老太的眼睛,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打量陈恺,她的神色那么古怪,别说陈恺了,连依蕾都觉得不自在。

    “陈先生祖籍在那里?”她问。

    “浙江。”

    “华侨中浙江人不多,是吗!”陈恺点点头,她继续说,“听依蕾说你念耶鲁大学,很好啊!”

    “学校好学生不一定好!”他谦虚的说。

    “来台湾观光?”她又问。

    依蕾在奇怪,为什么妈妈今天专找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讲呢?往常依蕾的同学来,她很少出来的。

    “妈妈,不去看看陈英的饭好了吗?”依蕾提醒说。

    叶老太看了女儿一眼,女儿脸上红扑扑的,竞有忸怩,害羞的样子,平日惘然,落寞的眼神中,也射出闪亮的光芒,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陈恺一来,依蕾的改变竞如此之大,她不懂年轻人的心理,但她似乎也看出了什么。

    “好,陈先生今晚就在我们家吃饭吧!”叶老太说。

    “不了伯母,”他看看依蕾眼中有企盼的神色,他连忙改口,说:“这样……不太打扰你们吗?”

    “恐怕依蕾在美国更打扰府上了。”叶老太笑着出去。

    陈恺呆了一呆,然后看依蕾。

    “我只能说我们在美国认识。”依蕾耸耸肩。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有一百年。”陈恺痴痴的说。

    “我觉得……”

    “今晚不能出去?”他问。

    “看我妈妈的样子你还不明白?”她笑着。

    “明天呢?”他急切的问。

    “我尽量想办法--”她忽然止住了,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神情有一丝恐惧绝望。她说:“你假期快满了?”

    他沉默的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那么复杂。

    “只有一星期,我想到中部看看,去看日月潭。”

    “中部!”她呆怔的说。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紧紧的,重重的:“和我一起去,依蕾,我求求你。”

    依蕾转头看他,眼中暴出一朵奇异的火花,脸上闪耀以殉道者的光辉,一刹那间,她变得惊人的美。

    “好的,我和你一起去。”她舔舔发干的舌头,说:“我知道,我必须去。”

    “依蕾,你真好!”他激动的说。握住她的手竞微微发起抖来。

    “是的,我想如果我不去,我会--后悔!”她一字一字慢慢的说,语气中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慑人味道。

    “依蕾--”他吃惊的叫。

    “有一件事我还没做,但是,我一定要作。”她说。

    “什么事?”他问。

    她把朦胧,如梦的眸子投向空虚的空间,她说:“将来你会知道的。”

    叶老太进来,陈恺连忙放下依蕾的手,但是已经迟了。

    叶老太若无其事的说:“陈先生,依蕾,吃饭了。”

    陈恺不记得在餐桌上说了些什么,也记不得吃了些什么,满桌人的视线都投向他,他像是被强烈探射灯照着的偷袭者,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满心不安,不安中,他仍不忘静坐一端,吃得极少的依蕾。

    晚餐后,大家坐在客厅看电视,灯光熄了,黑暗中有一种神秘的安全感,依蕾父母坐在最前面,弟妹们围绕在四周,依蕾和陈恺并肩并坐在后面的角落里。

    电视里演的是什么,他们全不知道,借着电视微弱的光线,他们相互凝视,说不出的甜蜜,诉不尽的情意,他们忘了旁边的许多人,他们的受紧紧的握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陈恺从来没有这样被震撼过,黑暗中依蕾发光的眸子像只波斯猫,那样神秘,又那样引人,那样狂热,又那样深情,他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冲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握住依蕾的手越来越紧。

    叶老太偶尔一回头,她突然看见了这一幕,她吓得心里怦怦直跳,内向而保守的依蕾,她已是有夫之妇啊!她--不用解释,谁都能明白,她和那英俊的年轻人,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天啊,依蕾,这是玩火埃!

    她慢慢的转过头,她必须装出若无其事,幸好大家的视线都在电视上,她慌乱的,惊惧的,不知如何是好,脑中乱成一团,出嫁的女儿怎么会--啊!这败坏的社会风气,那些不顾一切的年轻人--天!怎么想个办法来救救女儿,还有她在美国的医生丈夫。他知道吗?或者--这是她突然回国的原因。

    她头痛得要爆炸,她想不出办法,可爱又胆小的依蕾如此糊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吧!

    叶老先生伸了个懒腰,那是表示他想要睡觉了,依蕾警觉的抽回自己的手,坐正了,沉醉在浓情里人,自然没有看见妈妈的神情。

    叶老先生站起来,随手开了灯,他说:“孩子们,有功课的去做,没有功课的上床。”

    他又伸个懒腰,然后转身对陈恺说:“你再坐一会儿,和依蕾谈谈,我要先休息。”

    陈恺站起来,目送依蕾父母和弟妹走开,大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也该走了。”依蕾看看他。

    “别太残忍,让我再陪陪你。”陈恺激烈要求。

    别令我为难,好吗?依蕾摇摇头。

    陈恺耸耸肩,再次站起来。

    依蕾对里面叫:妈,我送陈恺出去!

    妈妈没有回答。

    他俩步出院子,依蕾正要拉门,陈恺整个人压在门上。

    “我要吻你!”他低沉的说。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

    依蕾觉得心灵悸动,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体内升起,她抬起头,闭上眼睛--客厅里的窗帘微微一动,但是谁会看见呢?在天上眨眼的星星?或是那浮云半遮面的月亮?

    晨光初现,依蕾就从床上爬起来。

    她披上浅兰色晨褛,慢慢踱到院子里。

    唯有在台湾,才有时间和空闲来呼吸清晨的空气。

    叶老太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里,沉默着似乎若有所思,依蕾心里又涌上一阵好奇加上不安的情绪。

    “妈,早!”她轻叫。

    叶老太一怔,转过身来,她看见苍白软弱的女儿,又想陈恺的事,心中又怜又急,但是她不能表示什么,即使在妈妈面前,女儿的自尊心仍是重要。

    “一封信,廷谆寄来的。”叶老太说,“昨晚你没看信箱?”

    依蕾摇摇头,慢慢的拆信,廷谆的信似乎有千斤重。

    依蕾:

    自你离开至今仍未接到你的信,想来一切必好。

    在家里应酬必多,你要多保重身体;切记。

    我有一个假期,也许我会来接你,但不要寄予太大希望!

    此地一切都好,勿念!

    保重!

    廷谆

    x

    月

    x日

    看完信,依蕾仍然脸无表情的沉默着。

    廷谆的信短得像电报,内容也像电报,没有丝毫感情。

    “怎么样?说什么?”叶老太问。

    “没什么,也许他会来。”

    “他要来!”叶老太眼中突然露出光芒,这是一线希望啊,“但愿他能来。”

    依蕾默默的转身预备进去,她心中好烦,也不知道到底烦什么?

    “你要出去?”叶老太试探的问,她希望女儿说不。

    依蕾犹疑一下,然后毅然点头,有些事,总归会让人知道的,还不如自己承认。

    “那么……早点回来。”叶老太声音古怪,有闷闷的感觉。

    依蕾轻轻的哼了一声,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她明白;妈妈必是知道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但是,她不管,这种事情的发生,是阻止不了的,会像海浪冲破堤岸,会像星星之火烧遍整个草原,谁能管呢?

    车停在国宾饭店门口,依蕾像只出了笼的小鸟般直奔门楼,她轻轻敲的房门,不到一秒钟门就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接进去,关上门,他们紧紧拥在一起,一夜不见,他们好像等了一世纪。

    “依蕾,真等死我了,再不来,我又要去你家了。”

    陈恺的嘴唇在她耳边轻磨。

    “看看钟,才点呀!”她不住的躲闪,陈恺弄痒了她。

    “昨晚一回来,我就开始等你了。”陈恺含糊的说。

    他拥紧了依蕾,不让她闪躲,他吻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唇,吻她的耳根,吻她的脖子。她大屡的头发洒下来,遮住了半脸,长密的睫毛垂下来,有一股神秘的引诱,有些淡淡的娇羞,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清晨的冲动包围着他们,他们仿佛在一个梦里,一个模模糊糊,不可抗拒的梦里--不知何时,依蕾衬衫的扣子松了,陈恺眼中突然射出原始性的贪婪目光,他伸手拉开衬衫--“不,陈恺--”依蕾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一震,羞惭而颓然的放开她,冲到桌边倒了杯冰水一饮而尽,刚才的火焰仍使他不住喘息。

    “我抱歉,依蕾,我不是有意,只是--控制不住。”他努力平定自己。

    “我……不怪你。”依蕾已整理好衣服,她低着头说:“我也有错。”

    “让我们出去吧!”他咬咬牙,拿起西装外套;他似乎还没有勇气看依蕾。

    他拉开门,依蕾随着他身后走出去,刚走两步,她怔住了,那个请她吃饭而被拒绝的张伯母,正和她的儿子站在电梯边,张伯母是有名的长舌妇,她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依蕾,早啊!”张伯母叫得很亲热,眼角却瞄向陈恺。

    “早,张伯母,看朋友吗?”依蕾勉强镇定的敷衍,她仿佛觉得做错了什么被抓祝“小宝的干爹从日本来了,我带他来探访,太早了,人家还没起床,你呢?”她说着眼光又瞄向陈恺,不怀好意的。

    “看朋友!”她指指陈恺。

    电梯来了,依蕾和陈恺进去,张伯母带了儿子仍然在等干爹起床。

    临关上门,依蕾突然看见张伯母对小宝指指她,又做了个邪恶的表情,她算了,何必想那些无聊事情呢?

    “刚才那个张伯母是谁,那样子--不讨人喜欢。”陈恺天真的问。

    依蕾淡淡的摇摇头,他不知道,何必再把这种无聊事来烦他呢?他们的日子已不多了埃“一个朋友,不大来往的。”她说。

    的士开到面前,他们一起上去,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呢?

    依蕾挥挥手,挥去所有的烦恼,不快,她的希望,只是抓牢这不多的日子。

    坐在往日月潭的大巴士上,依蕾困倦的闭上眼睛。刚才从台北到台中,三个小时的观光号火车,已使她受不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此不争气。

    “快到了,依蕾”陈恺紧紧握住她的手,体贴的说。

    她轻轻的“晤”了一声,仍不愿睁开眼睛,她在想,妈妈一定会为她的不告而别而震惊,看到她的留条,一定会收藏起来,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总是为她在爸爸面前隐瞒的。妈妈--她一定知道了自己和陈恺的事。知道就知道吧!这是迟早的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事看得这么淡,她一向保守而胆小,是什么力量使她改变,陈恺吗?爱吗?无论如何,她做了,她等待应来的指责和惩罚,甚至毁灭。

    巴士嘎然而停,旅客们发出轻微的骚动,大家争着下车。依蕾懒懒的睁开眼睛,她看见一幢精致的宫殿房屋,还有四周美丽如画的风景。

    “这是涵碧楼吗?”她高兴地叫起来。

    陈恺深情的看着她点头,他的眼中,他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满足的光辉,啊!这痴情的孩子。

    一路上的困倦,一路上的风尘,一路上的倦慵都一扫而光,她雀跃着跳下巴士,是山灵水秀的日月潭振奋了她,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像一个年轻的小女孩。

    “进去,先安顿行李,好吗?”陈恺问。

    她回头看他,他那英俊的脸,他那黑黑闪闪的眼睛,他引人的微笑,这些是属于她的吗?她深深吸一口气,挽着他的手进入涵碧楼。

    他们预定的是楼上相邻的两个单人房,推开窗户,可以看见整个日月潭的全景。那水平如镜的深潭,那幽静得不粘一点人间气息的环境,那些从从绿叶,那些片片浮云,他们整个人都沉醉其中了。

    “如果终老此乡,于愿足已!”陈恺咬文嚼字的说。

    “若能长眠于此,才算福气呢!”依蕾说。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他制止她。

    你也迷信?她眼光一瞟。

    “不是迷信,是关心。”他看着她。

    “晚上我们去散步,好吗?我常从小说上看到月夜散步的情节,但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她说时,有些少女的娇羞。其实,她不该有这表情的。

    “那么,今晚让我们共同创造我们的月下情节。”他用开玩笑的口吻。

    “我们没有情节,我们是制造回忆。”她抱起双腿,坐在张圆垫上。

    “无论如何,我们先填饱肚皮吧!”他说,随手按了铃。

    很快的,侍者来了,陈恺吩咐食物,并叫了一瓶酒。

    “不要酒。”依蕾嚷着。

    “月下共醉,不也是回忆吗?”他在笑。

    “我不能喝酒,医生说的。”依蕾似真似假的说。

    “那么陪我喝,好吗?他侧着头看她,神情又潇洒又调皮。

    依蕾眨眨眼,突然一跃而起,重重的吻他一下额头,像蝴蝶似的转了两个圈,飘然进入浴室。

    “顽皮的孩子,你说好吗?”她的声音从浴室飘过来。

    陈恺呆一呆,浴室里已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朦朦的月色,凉凉的夜风,淡淡的原野气息。

    依蕾和陈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相依相偎的漫步在月光下。他们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月光洒在身上,好像为他们蒙上一层银纱。

    他们身上,脸上,若隐若现的闪动着银广,夜风吹起了依蕾的发梢,裙角,那样轻盈那样飘逸,像个银色的仙女,伴在她身边的是英俊的王子。

    依蕾慢慢走着,轻轻唱着:

    在那静静的黑夜里,

    她射出了柔和的光辉,

    像天上皎洁的星星……

    陈恺拥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问到:“唱什么?”

    “一首台湾的新歌,听妹妹的唱片学来的。”他轻轻的说。

    “很好听,很美,你再唱。”陈恺露出引人的微笑。

    “我记不得了。只能随便哼哼。”她摇摇头。

    “那么,唱你记得的。”依蕾想一想,又开始唱。

    她的声音很娇嫩,很清脆,如果不看她,会以为是个小女孩子。

    “我情愿黑暗笼罩着大地,

    别让月光惊醒我的美梦,

    海洋里波浪安祥的躺着,吹动它们的只是微微的风。”

    月光隐去,四周渐渐黑暗起来,只有潭水映出淡淡的光华,依蕾脸上流露出浅浅的幽怨,她继续唱:“在那静静的黑夜里,我再也不看天空的星星因为他们所发出的光亮,比不上你眼中脉脉的柔情。”

    歌声停止,空气也仿佛凝结,那些浓浓的情,似乎无奈的包围着他们,歌曲中的字句,仍在他们脑海徘徊,沉默,使周围变得更美,更静。

    走了一大段路,月亮被他们抛在身后,星星被他们沉到潭底。陈恺打破了美的沉默。

    “依蕾,我很迷惑,我们在做什么?”

    “寻梦!”她的声音低低迷迷。

    “不是梦,我要真实。”他握紧她的手。

    “是梦,”她抬起迷朦的眼睛,“当你假期满了,离开了,一切就烟消云散,我的梦就……碎了。”

    “别说这些,我们有将来。”

    “有吗?”她神情恍惚,“也许吧。”

    “依蕾,梦不会碎,只会醒。”

    她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奇异之色。

    “我……不会醒。”

    “你在说什么?”他停下来。用力摇她。

    “喔!”她怔一怔神,说,“我不知道。”

    陈恺再看她,突然有些担心,她不只神色怪异,脸色出奇的苍白,眼中还有一股或,她似乎有些不正常,她的思想不知在那里。

    “让我们回去吧!夜似乎……越来越深了。”他支开话题,提议着。

    “也好,明天还要渡潭去看山地公主,是吗?”她说。

    回去的途中,比来时更沉默,两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陈恺更不住替依蕾担心,他觉得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是很坏的预感。

    上了楼,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侍者在一个柜台后面打盹,口蜒往下流,样子十分可笑。

    依蕾,陈恺对望了一眼,默默的走向房门。

    走过陈恺的房门,依蕾并不停步,没有一丝要进去坐坐的表示。

    陈恺拉着她的手,却是不放。

    她转回身,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她脸上的神情,她眼中的火焰,毫不保留的袭向他。

    他体内立刻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受不了,他不敢,他提心--他放开了她,急急的打开自己的门,说:“明天见。”

    依蕾微微一笑,立刻消失在门后。

    早晨起床,陈恺想着即将看到向往已久的山地公主,心中很兴奋,他匆匆梳洗完毕,走到走廊时,发觉依蕾房里还没有动静。

    一个侍者走过,他问着,“你见到这房的小姐起来了吗?”

    侍者摇摇头,很快走开。

    陈恺在依蕾房门上敲了三下,没反应,又敲了三下,依然是静静的,他开始有些发急,又敲了几下忍不住扭门,很奇怪没有上锁。

    他进入里面,立刻大吃一惊,依蕾已穿得整整齐齐,早已梳洗完毕;但是,她一动不动的倒在地板上,脸白如纸,手脚冰冷。

    “依蕾,依蕾。”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边拼命摇,拼命叫她的名字,但是,她一动也不动。

    他急得满头大汗,刚才的好心情已被吓飞,他用力按铃,侍者应声而入。

    “什么事,先生?”侍者礼貌的说。

    “医生,快,我说请医生!”他大吼。

    “此地没有医生,很远才有,但是,有药。”侍者说。

    “那么,快,药。”他语无伦次的叫。

    侍者拿了一大堆药来,陈恺慌忙的拣出一瓶白花油,替她在额头上抹了些,又滴了两滴在她的口中。

    他坐在床边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是依蕾带给他的第二次恐怖事件了。他焦急的等待着她的苏醒,她不至于……会死吧!

    依蕾的脸色开始有点红晕,他命侍者退出去,接着,依蕾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了。

    “怎么回事,陈恺?”她虚弱的问。

    “不知道,我敲门,你不应,门没锁,我进入时你已倒在地上。”陈恺关心的握住她的手。

    她嘘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她茫然的对着天花板在想,他不敢打扰她,过了好久,她说:“我记起来了,我弄好一切正预备去找你,走了几步就昏了,昏倒前我只看见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为什么老是这样?多可怕,这次回台北无论如何你去看医生。”他皱着眉。

    “那么,现在去山地公主!”她坐起来。

    “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他担心的说,“下午再去也行。”

    “不,昏过以后,马上恢复,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别担心,我们去看山地公主。”她站起来。

    他们去看了水坝,去看了山地公主跳舞,并吃了一餐山地午餐。

    他们玩得兴高采烈,依蕾又笑又叫,一点看不出她刚才昏倒过,陈恺开始放心,至少,她不会再昏一次。

    山地公主跳完舞,依蕾兴致极高的借了一套山地公主装,扮成一个山地公主的样子,陈恺为她拍好多相片。

    她说:“这一生拍的照片恐怕都没有今天多。”

    接着,他们又坐了小渡船回到涵碧楼。

    天色已昏暗,玩了一整天的依蕾一点也不嚷累,回到房间,她立刻又有新的提议。

    “我们下楼吃饭。看看有没有音乐,我想跳舞。”

    依蕾踢开皮鞋,赤足站在地毯上。

    “跳舞,我的天,我不许你太累。”陈恺叫。

    “累?你看我累吗?”她在地毯上转了个圈,“我一生中没有这么尽兴过,这么快乐过,我要这种快乐一直延续下去,没止境的延续。”她如梦呓般的说。

    陈恺的兴致立刻被提高,他年轻力壮,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跳起来,说:“你换衣服,化妆,我下去订位。”

    陈恺离开房间,依蕾立刻冲进浴室,今天,她显得如此反常,她还要做什么?

    过了半小时,陈恺不但订好了位,也换上笔挺的晚礼服,一如他在东京时。他来到依蕾门口,故意夸张的敲敲门--他的手指刚碰在门上,门立刻就开了。他觉得眼睛一亮,银白礼服的依蕾,就站在他的面前。

    “穿好了!”依蕾侧一侧头,俏皮的说。

    她穿着依然是在东京时那套礼服,在东京时那个手袋,在东京时那双白缎高跟鞋。那双有一片污渍的缎鞋。

    “太美了!”他故意吹了声口哨。

    她不理会他顽皮的动作,把手伸进他臂弯里,推着他走向那有音乐的餐厅。

    餐厅的人很少,但是个很有气派的地方,他们订的位子是靠角落的一张卡座。

    点了菜,依蕾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脸上有一股很神秘的劲儿。

    他被看得颇不自在,他问:“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特别帅。”她迷着眼说。

    “你今天特别顽皮,特别古怪。”他回敬她。

    “你慢慢等着瞧!”她故做神秘的说。

    气氛很好,依蕾又显得特别有劲,陈恺的心花全开了,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王子。

    食物送上来,依蕾每一道都吃,她眉宇间有勉强的意味,他有些不忍,他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她看了他一眼,露出个稀有的表情。

    “我今天要做所有特别的事。”

    “太勉强自己你会不舒服。”他担心的看着她,她又吃了一大块炸鱼。

    “那是以后的事,至少我目前开心。”她一边咀嚼,一边得意的说。

    “别只顾目前。”他担心的提出警告。

    她停下刀叉,定定的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如果我连目前都不顾,我会痛苦一辈子。”

    “依蕾,你--”他动情的叫。

    “酒,我要酒。”她抹一抹嘴,说。

    陈恺摇摇头,她脸上立刻现出不愉快之色,眼中的神色坚定,好倔强。

    他妥协了,无奈的说:“好,酒,我今天什么都依你。”

    “是吗?都依我?”她挑起眼角,很妩媚。

    他的手突然激动压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气喘:“依蕾,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替你去摘,你知道我是……多爱你。”

    她又笑一笑,神色变得有些轻佻。

    “我不要得不到的东西,懂吗?”停一停,她又说,“我要的是你。”

    陈恺年轻的脸立刻胀得通红,依蕾,那弱小的,沉默的,怯生生的,依蕾竟然全变了,变得像个风情万种的妇人,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侍者送上两杯翠绿的酒,绿的诱人,绿的透明。依蕾举起杯子,朝陈恺扬一扬,竟仰头一饮而荆“依蕾,别这样!”他急得大叫。

    “你说过都依我的,是吗?”她晃以晃头发,说:“我要跳舞。”

    音乐在响,舞池里却没有人,陈恺毫不犹豫的站起来,拥着依蕾走向舞池。

    奇妙的音乐突然变了,播出的竟是依蕾唱过那首“在那静静的黑夜里”,清脆的钢琴伴着小提琴,这首歌似乎是为他们而奏。

    依蕾闭上眼睛,温柔的靠在陈恺肩上。

    陈恺低着头看她,他完全沉迷在她那份柔和和安祥中。

    “他们奏这首歌,多巧!”他说。

    “人生的际遇,本就是一连串的巧合。”她迷糊的说。

    渐渐的,她的步履有些歪斜,陈恺肩上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可能是那杯酒在依蕾身内发挥了力量。

    她含糊的说:“我头昏,陈恺,昏得很。”

    “我扶你上楼,好吗?”他几乎支持了她全身的重量。

    她重重的点点头,在他的挽扶下,回到座位拿了手袋,在柜台签了字,他们回到楼上。

    一回到房间,她立刻倒在床上,酒精的刺激,使她双颊绯红,她的头发披散着,礼服的领口开的低低的,袒露在外的皮肤是那样的白,那样的细。

    所有的一切,对陈恺形成了强烈的诱惑,他咬着牙,狠狠的摇摇头,大踏步冲出她房间,他甚至不替她脱鞋。

    迷迷糊糊的,陈恺在黑暗中醒来,看看表,三点多了,他觉得一阵寒冷,连忙抓了条毯子盖上,这才发现,连窗户都没有关,走到窗边,外面原来“淅沥,淅沥”的下起雨来,有人对他说过,台湾的天气好像女孩子的心般善变,他自嘲的笑笑,重新回到床上。

    翻了个身,似是毫无睡意,睡不著的滋味真不好受,他索性躺高一点,点上支香烟,慢慢抽着,黑暗中,只有一点小红光一明一暗。

    突然,门轻轻的响了,他心中一惊,连忙熄掉手上的烟,一丝光竟从门缝中透过来,那光线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接着,一个黑影一闪而入,光亮随即消失。

    他闭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的警戒着。是谁,小偷吗?他准备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没有动静,一丝动静也没有,进来的难道--不是人?他觉得背心有点发凉,没有听说过日月潭也闹鬼啊!

    他半闭着眼睛,假装睡眠,过了许久,他才看见一个白色的苗条影子,像幽灵般的站在门边,就在他看见的那一刹那,那白色的人影开始移动,一步步朝他这边移过了,那不像走路,像在飘--他拉紧了心弦,他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他从未像过这种场面,或者,他能应付?

    白影“飘”到他的床边就停下了,他只觉眼前一片白色,他不敢抬头看,那说不定是张极其恐怖的脸,他心脏剧烈的跳,他的呼吸渐渐不受控制,只是,那白色影子为什么不动?在干什么?

    他实在忍不住了,即使是恐怖的脸,即使他立刻会死,--他睁开眼睛,抬起头--“依蕾--”他惊极而呼。

    那是依蕾,他心爱的依蕾。

    她穿着一袭白色半透明的纱睡衣,隐约露出苗条的身材,她的长发披散着,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有一粒火焰闪动在她水汪汪的眼中,她不言不语,神色严肃而庄严,但是仍掩不住轻微的颤抖。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嗡动着,好像异常干渴。

    “依蕾,你--”他再叫。

    他的声音在发抖,他想到什么?他又在害怕什么?但是依蕾的神色--依蕾突然扑倒在他身上,她的手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她在喘息,她在发颤,她的唇狂热的搜索他的,然后,重重的压下去,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一股巨大无比的冲动,从他体内升起,他受不了,他需要喊叫,需要跑,需要跳,需要打架;但是怀里是狂热忘我的依蕾,他所爱的依蕾,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咬紧牙关--依蕾冰冷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他睡衣里,立刻,他的防线崩溃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里,他呻吟一声,像炸弹般的爆炸。

    他的理智已失,满脑子全是充血,他发狂的拥紧依蕾,用手,用嘴去接触依蕾,他觉得必须找到攀缘之处,那是依蕾--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触手一片冰冷,依蕾那袭薄纱睡衣,不知何时已滑到地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她眼中那股火焰。

    火焰越来越红,越烧越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恍惚中,他以为和同学做一种剧烈的竞赛,好像在飞车,好像在狂奔,好像在拼命搏斗,他用尽了力量,用得一丝不剩,用得他的体力全支光了。

    他觉得空虚,也觉得满足,迷迷糊糊,他又谁著了。

    雨已停止了。

    他再度醒来,窗外已是一片鱼肚白。

    他翻了个身,觉得非常疲乏,疲乏得好像做了整夜苦工,他伸手摸摸腰,突然,他的手碰到一个人,他大吃一惊,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那是依蕾,弱小的依蕾,一角被单过住她苗条的身体,她竟是着,天--她身体卷曲着,满头长发披散,有几丝覆在脸上,她的脸是那是苍白,一种失血的病态苍白,她的唇边有一抹笑意。然而,她紧闭的眼睛,那一排长密的睫毛下,竟藏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那些模糊的印象,那些不清的记忆,那些疯狂后的残迹,却电光石火般的回到脑里,他依稀记得曾做过什么事,想到这里,他全身都出了冷汗,他惊恐的抱着头,极度不安的喃喃说:“天!原谅我,我不知我……做了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他重新抬起充血的眸子,轻轻的从床上起来,穿回在地上的睡衣裤,他完全不明白,依蕾怎么会睡在他房里,而且看来--他脑中一片紊乱,他不为自己担心,完全不是为自己,他是为依蕾,那娇弱的依蕾,那令人怜爱的依蕾。

    “别说什么,陈恺,”她神色凛然,“我只是做完我该做的事。”

    “依蕾,我……从此发誓不离开你!”他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不需要补偿什么,我说过要做的一定会做。”

    但是,我爱你,这不是补偿。“他低声叫。

    “陈恺,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爱的人,但是……我觉得似乎再也没有属于我们的时间了。”她幽幽的说。

    “不会,依蕾,你可以离婚。”他叫到,眼中充血更甚。

    “你不懂,我说的你都不懂!”她低迷的说:“知道吗,火花闪过了,立刻消失的。”

    “依蕾--”

    “预备回台北吧!”她淡淡的说,“我突然想家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陈恺忙着叫车,站在一边的依蕾,却木然的毫无表情。

    好不容易找到一部的士,陈恺催依蕾上车,她突然很奇怪的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不一起走,我送你。”他说。

    她固执的摇摇头,从手袋里拿触张小纸片。

    “明天你回国,我不预备送你了,你知道--我讨厌送别的场面。”停一停,她把纸片递给他,又说:“这是我在美国的地址,你……写信来。”

    “就这样……分手?”他流露出浓重的伤感,英俊的脸上,布满依依之情。

    “也许,我们会见面。”她吸一吸鼻子,强自镇定的说。

    “答应我,一定见面。”他急切的握住她的手摇晃着,“明天,好吗?明天我来找你!”

    “再没有属于我们的时间,明天你找不到我。”她仍是摇头,脸上是强忍的哀痛。

    “别太残忍,依蕾,你知道我无法……忘记你的。”他说得时有浓重的鼻音。

    “我知道,同时,我也无法忘记你。”她低下头。

    “那何必折磨我们呢!”他发急了。

    “不是折磨,我所得到的已经太多,我不能再求什么。”她扬一扬头,重新振作起来,说:“别难过,陈恺,我会给你写信。”

    “是吗?一定,发誓!”

    她笑笑,伸起手作发誓状,的士司机已等待得不耐烦,他不得不坐上去,立刻又伸出头来说:“依蕾,你知道我爱你,永远。”

    依蕾眼中闪动泪光,她坚强的挥挥手,的士已消失在人群中。

    早晨点钟,叶家大门口出现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年轻人,他平板的脸上除了冷漠的神情之外,还有些焦虑。

    开门的是叶老太,依蕾的妈妈,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高大的人,突然,她眼中闪出了光芒,她叫:“你是廷谆,是吗?”

    “是的,我想你是……妈妈!”他说妈妈两字很别扭。

    “进来,进来,”她让开路,脸上无法抑制的兴奋,她正在为女儿担心:“依蕾还没有起床。”

    “是吗?”他怔了一怔,“她从来没有迟起床的习惯。”

    “她……”叶老太本想说日月潭,但她忽然想到什么,止住了,“也许回到家里比较放松。”

    廷谆点点头,脸上那抹焦虑更甚,叶老太立刻察觉。

    “她说过你也许会来,但不知那么快。”

    “我……能不能现在看看她?”他问。

    “当然能,但是……有什么事吗?”叶老太开始不安。

    “我……先看看再说。”他的焦虑也变得不安。

    在依蕾门外敲了半天,就是没有丝毫反应,好像房里根本没有人。

    看见廷谆脸上的神色,叶老太更是着慌,她意味着必有事发生。

    门反锁着,怎么也打不开,廷谆急了,他抱着膀子整个撞上去,一连撞了三次,碰撞的声音几乎震聋耳朵,门撞开了,他们一起冲进去。

    依蕾安祥的躺在床上,长密的睫毛遮着眼睛,一头长发四散开了,脸色依然是那样苍白,薄薄的唇边,有一抹隐约的笑容,枕边有一本书,翻开着,床头的小灯也是亮着,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什么不对。

    “她睡得这么熟。”叶老太拍拍胸膛。

    廷谆一言不发的冲到床畔,他拉起她的手,又探鼻息,最后摸她心脏。这动作吓坏了叶老太,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依蕾没一点反应的呢?

    廷谆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半跪在床前,整整过了十分钟都不动一下。他在做什么?发痴了吗?“廷谆,你”廷谆一震,慢慢的站起来,一个高大的青年,突然萎了,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环被人取去,他的脸依然平板,依然冷漠,然而,那眼睛,他眼中燃烧着多么巨大,多么强烈的悲哀啊!

    他走了两步,低声说:“依蕾,再也不会……醒了。”

    “什么,你说……”叶老太有如当头一棒。

    “她死了,脑癌!医生早判定她活不过一个月。”他慢慢的说,声音里没有悲哀。天!他只是表现不出悲哀的那种人。

    “癌?天!”叶老太太惊恐过甚,反而没有哭。

    “是的,当我知道她的情况,立刻安排她回国,我知道她心里最渴望的事是回家,我……做到了。”他平板的说,好像是自语,也好像是发泄,“她不快乐,始终不快乐,从结婚的第一天起,那是我的错,我只是冷--不,我只是不善表达,她需要的,不是我这类型的,但是,我爱她,倾全心来爱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平板冷漠的脸上竟淌着眼泪,他哭了,他竟也会哭,这一哭,像突发的雷,他的冷漠和外表的一切全崩溃了,他扑倒在依蕾的尸体上,大声的,沉痛的哭,是他,廷谆在苦,依蕾,你可会知道?

    依蕾躺在那儿,这么安祥,是这么平静,还有,这么满足,她不像死,只像在睡觉,是一个熟睡中的小女孩。

    她是火花,闪过了,就熄了。

    门外缓缓走过一个人,一个修长,英俊,潇洒又年轻的男孩,他是陈恺。

    房里的情形使他惊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早接到依蕾的限时专送的信,他赶过来了,他要在临上飞机之前,再见她一面。

    信是短短数语:

    恺:

    火花将熄,你知道吗?

    人生短暂,在短暂的时间里,我获得了最大的满足,那是你的爱,我将珍惜,直到永远。

    我想了很久,不知如何来报答(说报答太俗气,但我想不出更适合的字,我只有献上自己,这是爱的最高表现,但是,这只能给你一段回忆。

    回去,忘了我,因为我只是一朵将熄的火花;如果不能,请在心中的一角(不要全部),让我安息。

    珍重!

    依蕾。

    “伯母”他轻声的叫。

    叶老太痴呆的坐在椅子上,外界的声音再也影响不了他,过渡悲伤,反而痴呆了。

    陈恺等一等,仍不见她的回答,他疑惑的皱着眉,走到依蕾床前。

    延谆的哭声已小,只是不断的抽搐。

    陈恺仍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全神贯注于依蕾,甚至没看见在床边的廷谆;他把一张小字条放在依蕾枕边,他说:“我的地址,答应我,写信来。”

    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也没有回答,他在想,依蕾太累,还没醒。慢慢的走出去,他满怀希望的在等依蕾的信。

    依蕾说过,有解决方法,对大家都好的。

    但是,火焰之花已熄,它再也不会发光。

    无论如何,火花或是永恒之光,都有热力,都会燃烧,而且,在人们心中,它们都有一定的价值。

    依蕾爱过,也被爱过,而且,她永远活在两个男孩子的心园里,或者,她是永恒之光,而不是火焰,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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