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么古典斯文的女孩子现在很少见得到;但——你太麻烦了,真的。而我——甚至晓芙,我们都是简单的人,不习惯麻烦、复杂的事,请你原谅。”
“你太客气,你不必请我原谅,原是我错。”周宁扬一扬头,
“我是故意去错,你明白吗?”
“有人却为此而失去生命。”他说。
“那是意外,我并没有令任何人死。”她强硬的:
“我做的事——我不后悔。我走了!”
大家都没出声。
周宁走到门边,晓芙突然说:
“周宁,我知道你不是这么硬心肠的人,你真不后悔?”
周宁在门边微微一停,大步而去。晃眼中,仿佛看见了她的泪水。
她不后悔?
周宁辞职,隽之也借这机会向公司拿了大假;虽然他并不真觉得累,但所有的事加起来,令他心绪不宁,完全没办法做事。
晓芙回美国去了,昨天走的。
她并不想立刻走,留在香港可以陪他;可是他坚持:
“我若有空,有心情,我会来找你。”
当然他有空,他正在放大假;有
“心情”——是什么?她不太了解,但希望他能有,能去找她。
隽之留在香港参加了恩慈母亲的葬礼。
也不能算葬礼,骨灰火化了。是恩慈替母亲开的一个小小追思礼拜。
人很少,气氛肃穆,半小时已结束。
天恩陪着恩慈;还有一个安详、沉静的三十岁左右妇人,大概是恩慈同事。
恩慈一直表现很冷静、坚强,没在人前留过一滴眼泪。
她父亲没有来。
当然,一个失去知觉、思想的人来了也没用。
而且他们不是注重形式的人。
追思礼拜结束,恩慈看看隽之,对天恩说:
“你们请先回去,我想和隽之谈谈,”
“好。”天恩和那安详的妇人,还有另外几个同事一起离开了。
隽之伴着恩慈从教堂出来。
这一次他们虽然并肩而行,距离很近,不知道为什么,隽之心中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再也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感觉。
他觉得恩慈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有一种很
“永恒”的友谊。
是,就是这几个字,很永恒的友谊。
“你会不会笑我荒谬?为这样一个女人在教堂举行追思礼拜?”她问。
“不。人死了一切也都烟消云散;如果她是教徒,上帝自会洁净她。”他说。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她显得意外,又十分高兴:
“她——的确是教徒。”
“事情弄成这样——很抱歉。”他说:“很多事的确因为我而起。”
“怎能怪你呢?要发生的事始终要发生,”她淡淡的:
“我接受得来。”
“你是我见过女性中最坚强的。”
“我必须坚强,谁能被我依靠呢?”她摇头:
“她——母亲最后见到我,还是有羞耻心的。”
“那是个复杂的悲剧。”他说。
然后说了周宁的
“故事”。
“我也猜到了。”恩慈苦笑:
“要不然她没有理由这么恨我、仇视我。”
“只是因为车祸而把你牵进漩涡,我极不安。”
“事情过了,算了。”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她看他一眼:“我以不变应万变,”她说:“我记得我曾经把一切告诉过你,我注重原则,我会照我决定的做下去,不后悔。”
“你说过奉献给工作,不结婚。”她点点头。
“恩慈,有时候也不要太强硬。你一个人维持你和父亲的生活,真的很辛苦。”
“我说过,命中注定我是个‘捱
’的人。”她还是淡淡的:
“我认命。”
“天恩同意你这么做?”他忍不住问。
“当然同意。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好同事。”她说:
“他给过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
“我——似乎不应该为你再担心什么了。”
“你呢?听说你在放大假,而周宁也辞职了。”她说。
“是。我在放大假,晓芙也回美国看家人。”
“对以后没有打算?”她望着他:
“至少——去陪陪晓芙,或者接她回来。”
他没有出声,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任何女孩子比晓芙对你更关心了。”她说:“晓芙此去——不会回来香港住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吃了一惊。
“昨天临走前她给我电话,”恩慈漠然望住前面的路:
“她误会了—些事,她让我照顾你。”
“她——这么说?她真的不回来?”
“是。她说过已辞职,预备回去另找工作。”她点头:
“我告诉她,我不是照顾你的人,我另有工作。”
隽之皱着眉,十分不安。
“她一句也没跟我说。”
“我想——她也误会了你。”恩慈说:“所以趁有假期,去美国找她。”
他没出声,”脸上已有犹豫之色。
“其实,你是喜欢她的,只是还没觉察。”她笑起来:
“你们原是青梅竹马的。”
隽之不再说
“不”了,因为他觉得心中矛盾得厉害,回去找晓芙的愿望越来越是强烈。
“至于我——你是歉意加内疚还有些补偿的心,你以为是感情,但错了。”她理智的分析:“你这样的人怎能喜欢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不是你的个性。”
他望着她,自己也迷糊了。
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谁知道呢?但是想去找晓芙的念头越来越更厉害。
“我说的是真话。”她笑:
“请相信我,我是旁观者清。”
“你一直是旁观者?”他问。
“一直是。”她极之肯定:
“我不是那种可以乱放感情的人,我认定了你只是好朋友。”
“你知道吗?真是奇怪,现在我的心申,也感觉到你是我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他居然孩子气起来:“那种友谊是永恒的。”
“对了,这不是很好吗?”她开心的:
“这些时间来,最开心就是听你讲这句话了。”
“是不是我一直以来带给你很多麻烦和困扰?”
“有一点点。”她淡淡的:
“做为一个女孩子,也颇感荣幸。不过我是立定主意的,我把一生奉献工作。”
“我现在相信并十分敬佩。”
“不必用这么严重的字眼来形容。”她笑:
“在现实社会中,我想,有许多人像我一样,我们受环境及各种因素的影响形成这种意愿。你不同,你应该回去找晓芙,不要伤她心。”
“我——会考虑。”口里这么说,心中却已决定去,
“找晓芙”三个字几乎在他心胸中叫喊了。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对他这么好的女孩了,恩慈说得对,晓芙实在是好
——一刹那间,晓芙的种种好处全涌上来,他变得焦虑不安了。
“为什么还考虑呢?”她望着他:
“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来到香港,最终的目的只为你;单这一件事就值得你感动了,不对吗?”
“是——哎!是。”他搓着手:
“我先送你回家。”
隽之说罢,立刻拦截了一部街车,他们一起上去。
在车厢里,经过
—刻沉寂。
“天恩也像你一样的奉献工作,你们实在是太好的精神上的伴侣,令人羡慕。”他说。
她脸色显得有点古怪,半晌,她说:
“他是我良师益友,但不是伴侣。”停一停又说:“刚才那位斯文安详的女人就是蒋太太。”
“啊——”他呆怔半晌。
看他错得多厉害,他一直以为天恩是她的伴侣,甚至以为她故意找出来令自己死心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也别提了。”她立刻制止他再说下去,她不要再给他任荷希望:“如果晓芙愿意,你们回来时容我做个东。”
“你——”
“我喜欢晓芙,她是难得的女孩,变得勇敢坦白大方。”恩慈正色说:“不要辜负她。”
“是——”他下意识的就答应了。然后,他才呆怔怔地。
答应得这么快,这么理所当然,他是喜欢晓芙而不能自已?而且
——可能早就喜欢了,是吗?
这个发现。他也是喜不自胜的,他想:能去爱、去喜欢一个人也是开心的事。
“至于周宁——请不要怪她,”恩慈又说:“她也是个受害者,当年的事令她变得偏激,但——她没错。”
“你不怪她,还有谁会怪她呢?”他感动的:
“恩慈,你的名字没叫错,思慈,你是个大有恩慈的人。”
“谢谢,你这么说。”她温柔的闭一闭眼,好有女人味:
“现在,我才觉得一切事情归于正道,一切圆满。”
他看得发呆,他曾为这女孩倾心过,是吗?是吗?
或一切只出于同情、内疚、补偿?他
——啊!不能再想、再研究了;他已答应了她,去美国找回深爱自己的女孩子,答应就是允诺——
“但愿世上人人都走正道。”他由衷的说:
“无论如何,恩慈,能认识你,能是你的朋友,我此生无憾。”
谁说不是呢?友谊的光辉像脚前的灯,永远照亮我们前面的路,伴我前行复前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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