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潘烈仍无法令自己兴奋的心情平复下来。
整夜对着思嘉,看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甚至她漠然以对,他的心始终在燃烧着。他不记得晚餐吃了些什么东西,也不记得大家谈了些什么话题,整个晚上,他就在兴奋、热烈又恍惚的情形下度过。
躺在床上几个小时,他脑子里、心里仍然盘据着思嘉的影子。他竟和她相对了整个晚上。
是,感觉上,四周没有别人,只是她和他。他是忘我的,专注得根本忽略了旁边的人。
思嘉根本没表示过什么,甚至不多看他一眼。但他看得出也感觉得到,她是被他扰乱了。这种扰乱——也是好事,至少表示他能影响她,不是吗?
他翻一个身,闹钟告诉他已四点了,他知道,今夜再也法成眠。他从无失眠的习惯,辛苦的练习总令他一觉睡到天亮,但——他实在兴奋,几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睡不着大概也不能叫失眠吧?他是根本不想睡,他要捕捉,回忆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与思嘉一起的细节。
这种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享受,目前为止,这是他最大的兴趣。不睡觉不要紧,反正明天没有比赛,他不必担心精神,体力。他竟能和思嘉相处整个晚上,这是天大的幸福。
他从来不知道一套简单的运动衫穿在思嘉身上会那么好看,思嘉真是可以说是完美的,从外形到性格无一不强烈地吸引他,他相信,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如此了!
看一眼睡得很熟、很沉的许培元,他摇摇头。一个人若没有心事,没有牵挂就是这样的吧?培元一心要在柔道上出人头地,这回他有了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把握。他呢?他也想把握,但——总有点力不从心的分心,他心中有了个思嘉,不再全是运动了!
但是
——即使拿不到金牌,他也不会太遗憾,真的!虽然这是他二十年来的最大希望,但——他说不出,他真是不再那么紧张,那么在意了!
天亮的时候,他在朦胧中睡去,好像才睡不久,就感觉有人在推他,摇他。
“潘烈,快起来,有人在等你。”培元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极自然地看看钟,九点了?
于是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离奇。
“谁在等我?”他边穿衣服边问。
“你以为还有谁?就是对你采取盯人战术的苏哲咯!一大早就坐在会客室了!”培元笑。
“别开玩笑,她找我是公事。”他说。
“公事?我才不信你会答应拍庞逸的电影!”培元摇头,
“她是假公济私。”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承认。”他梳洗一番,快动作地走出来。
“喂!今天我参加决赛,下午两点,来不来捧场?”培元在后面叫。
“当然来,如果你得名次,庞逸会为你开庆功宴。”
培元呆楞一下,他已去远。
苏哲果然坐在会客室,而且看来极不耐烦。
“怎么这样久才出来?”一见他,她就埋怨。
“许培元才从床上把我拉起来。”他说。
“这么懒?”她皱眉,“你不练习?”
“迟些练,”他望着她,
“找我有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昨夜你在做什么?”她一副质问状。
“昨夜——我做什么?”他也皱眉。
“还不肯承认,”她笑起来,
“你眼光老是望住叶思嘉,整个人好象失魂落魄,你知不知道?”
“我有吗?”他反问。
“还说,你根本就是失态了!”她小声叫,
“思嘉很不自在,庞逸就很有风度,假装看不见。”
“你是在夸张吧?哪有这样的事?”他笑,他想用轻松的态度来冲淡气氛。
但他知道,昨夜他很可能真的失态了。
“下次要替你照张相才成。”她盯着他,
“潘烈,你不是真对思嘉入迷吧?”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他只这么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庞逸的太大,两种身分加起来,她当然特别。”她说。
“我不是说这些,”他摇摇头,
“即使她不是天皇巨星,不是庞逸夫人,只以一个女人来说,她也特别!”
“这大概是男人眼中看女人吧!”她笑,
“我觉得她除了高,除了气质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你可以这么说,因为各人的眼光不同。”他说。
“今天迟迟起床是因为昨夜兴奋得睡不着?”她问。
“这么敏感,难怪你做记者。”他笑,
“我有什么理由兴奋得睡不着?”
“那要问你自己了!”她白他一眼。
“一大早找我只为说这些事?”他问。
“别以为不严重,下次在庞逸面前要收敛些,别惹得人家两夫妻怕了你。”她说。
“收敛什么?我不觉得自己过分。”他说。
“还说,还说,”她指着他,
“你那样子,十足是想抢人家太太似的。”
“苏哲——”他皱起眉头。
她耸耸肩,摊开双手笑了。
“也许我说得过分些,但也不离十了。”她说,
“昨晚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么?我连话都没有说什么!”
“一来担心你过分投入下忽然乱说话,再则也担心庞逸受不了而反脸。”她笑。
“怎么会呢?你太夸张,把事情弄严重了!”他说。
“凭良心说,潘烈,你昨夜是否有些失态?”她问。
他考虑一下,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他说,
“我根本什么也没做,怎么叫失态?”
“强辞夺理,难道你把人家吞下去才算失态?”她不以为然。
“我从来没想过把谁吞下肚。”他笑。
“庞逸对你极好,不要惹起他的反感。”她警告。
“我——为什么要怕他?”他沉下脸。
“谁要你怕他了?”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今天象条蛮牛,完全不讲道理?”
“因为你先歪曲事实。”他不示弱。
她定定地凝望他一阵,决定放弃。
“好,我们不谈这问题,你今天好象吃了火药。”她笑,“我陪你去练习。”
“不——我还没吃早餐。”他有点赌气。
“这个时候宿舍还会有早餐?我陪你出去吃!”
“不——”他还要拒绝。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忍不住说,
“我只不过好意劝你一下,也没有别的意思。”
“谁说我生气——”他自知很难自圆其说,
“好吧!我们出去吃早餐。”
“这才象话嘛!运动员不该这么小器。”她笑了。
“我还要回来练习,下午答应许培元替他打气。”他说,怕她拖着他不放似的。
“不必你提醒,许培元出赛,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去替他打气,他很有希望。”她说。
“我出赛时希望你们大家都别来。”他说。
“这是为什么?自己人在场比较好啊!”
“不——你们在我反而有心理负担!”他摇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不会分心。”
“真是这样?”她怀疑,
“一个人都不要?”
他没说话。如果思嘉能来当然最好,但
——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是这样!”他透一口气,
“这一阵子我越来越感觉压力,我觉得自己练不出水准。”
“是你心理作用,准决赛你不是出乎意料的好?”她不能置信。
“我说的是真话。那汰我也全无信心,好——也只是运气,真的!”他说。
“潘烈,我发觉越来越不了解你,你真是越变越古怪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她说。
“我也不知道,”他咬着唇,
“也许是决战前夕的心理。”
“我看——潘烈,如果这次你不赢,以后的机会不会太大,下次世运你已二十五。”她说。
“这次不成,我会完全退出,”他慎重地、认真地,
“我会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凡人。”
“能吗?你能吗?”她不能置信地反问。
许培元果然脱颖而出,夺得一面铜牌,对他而言,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谅喜,他从没想过能得到名次的。
他本人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又打长途电话回家报告喜讯,又和大伙儿一起喝啤酒笑闹,大家都有点忘形,疯狂了。只有一个人,潘烈,他始终在—角沉默。
明天是他参加决赛的日子,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成眠。培元得奖对他也有无形的压力,他觉得越来越没有把握了,仿佛——输定了似的。
再坐一阵,他默默退出,回到自己宿舍。
他是为培元高兴的。培元是个勤奋、有耐力的选手,这次他苦战而胜,是他平日勤于练习之功,当然,他还有一股为民族争光的意志,这很重要。
可是他
——他皱皱眉,怎么会临参赛前让他见到了叶思嘉呢?这是前世注定的吗?他从来不曾这么无法控制自己过,也从来没有如此失却信心,他真想——真想可以一走了之。
当然不能一定了之,这是极不负责任的事,也不是他的个性。明天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战场。
胡思乱想不知到了几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阳光刺醒了他,他一跃而起,几点了?是比赛的时间了吗?
不,才八点多,时间还早。他再次坐在床沿,竟有些莫名的喘息。喘息?他是最好的运动员,正在颠峰,喘息?他是太紧张了!
看一眼邻床的许培元,他正睡得跟一滩烂泥一样。比赛胜利后是这样的了,轻松得什么负担也没有。他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梳洗之后他去餐厅吃早餐,才坐定,苏哲和另一位随团记者快步过来。
“潘烈——咦?!怎么眼中全是红丝?”苏哲大吃一惊,“昨晚和许培元他们一起疯到天亮?”
“没有。我记得今天要决赛。”他说。
“无精打采的,怎么象参加决赛的人?”她皱眉。
“要我咧嘴傻笑才象?”他忍不住笑。
“真不要我们去打气?”她问,很认真。
“随便吧!如果你们去看见我输了,请别喝倒采。”他说,“我会受不了。”
“还没比赛就说丧气话。”她摇头。
“要我怎样呢?告诉你我一定赢?”他快发脾气了。
“真不得了,今天吃了火药?”她连忙摇手,
“我不惹你,免你赖我害你。十点钟我们在体育场见。”
他无意义地挥挥手,任他们离去。
他再一次有个感觉,今天一定不会赢。
吃完早餐,他散了一会步,回宿舍去换衣服。许培元仍沉睡未醒。他也不打算叫他,径自朝体育场走。
教练从背后快步追上来,也是惊讶于他眼中红丝。
“你怎么了?体力行吗?”教练不安地问。
“非常好,放心。”他点点头,
“只不过我很紧张。”
“不能紧张,你该投入,忘我。”教练说。
“我知道,但——太紧张下会做不到。”他苦笑。
“从来比赛你都不紧张,这回很反常。”
“是。我相信是,因为这是世界体坛最高荣誉。”他说。
教练看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祝你好运,只要你尽了力,成败也不那么重要。”他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体育场见。”
教练是好人,不忍心再给他心理压力。但是尽力
——他是会尽力,但没有把握达到水准。
到体育场后他先向大会报到,然后静坐那儿等待。他是第一个报到的选手,时间还没到,观众也只有稀落的几个。他望一眼,已看见了苏哲他们。
他并没有招呼,目前最重要的是冷静,他告诉自己,从此不要抬头四望,不能让任何人影响他的情绪,即使是思嘉——她会来吗?才说过要来的。
观众越来越多,选手也都到齐了,潘烈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精神集中,意志坚定,求胜心极强,一小时之前的颓丧已完全消失,仿佛变魔术一样,他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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