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之间的误会、僵局并没有打破。
晓净吸了一口气,突然说:
“所有的一切,我诚心道歉。”她说。
“你?”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道歉?这一辈子她做过同样的事吗?
“很抱歉,我做了那么多令大家难堪的事。”她微笑。“大多数的时候,我太偏激。”
“你——是想多捉弄我们几次吧?”他还是不能相信。
“诚心的。”她摸着心,目不转睛的望住他。
“难道做错事,一辈子不得原谅?”
“不——我只是不相信你会这样。”他说。
“我原本是这样,前两天在发疯,”她自顾自的摇头。“我把你吓坏了!”
“我相信是发疯,你居然忍心推我父亲下石阶。”他说时,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我控制不住自己,”她摊开双手,坦然说;
“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控制不住自己。”
“第一次是叫那司机掉下海?”他说。
“你都知道了?”她笑咪咪的,
“美德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她的意思是说你心中其实并无恶意。”思哲说:“她说你人很好,只是脾气坏。”
“其实脾气也不坏,这次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她问。
“不知道”
“嫉妒。”她坦言。
他沉默了,叫他能说什么?料想不到,这个女孩子竟这么坦白,这么直截了当!
“你对美德比对我好。”她不肯放松。
“我和美德是老朋友。”他只能这么说。
“不很老,还不到半年。”她对一切了如指掌。
“那么——我也坦自告诉你,我跟你格格不入,我也不能接受你这样的人。”他说。
她扬一扬头,有挑战的意味。
“以前的我——不能代表我,”她肯定的说;“你该再试一试。”
试什么?他完全无意高攀她,虽然第一次见她时,她给了他强烈的震动和特殊的印象。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说。
“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她直视他。
他觉得她的压力大得无以复加。
“但是——从开始,你就一直在表现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他说。
“那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她说:“你对我的漠视,迫使我这么做的。”
“难道我也错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当然,你难辞其咎,”她又扬一扬头。
“从现在开始,请张开眼睛来看清楚我。”
他想讲什么,忍住了。
她其实是很天真的,她想凭这么几句话,就改变他心中对她根深柢固的坏印象?
“我知道你无法一下子接受我,”她仿佛能看穿心思,“给我时间。”
她是那么坦白,他还能拒绝吗?
“你——一定还没吃晚饭,一起去吗?”他转开话题。
“我打电话叫美德下来。”她立刻说。
“对美德——希望你的态度能好些,”他说;“她不是你父亲的手下,也不是你的奴隶。”
她拿起饭店内线电话,拨了,然后转回头。
“我真表现得那么差?那么可怕?”她微笑。
她微笑时真是很美,很有意境,有一点
——虚无缥缈的味道。一霎时间,他呆住了。
“美德立刻下楼。”她放下电话。
“我想请问——什么事令你改变?”他问。
“回到香港,我对着大镜子发脾气,”她说得好俏皮。
“这才发觉这些天我的表情这么难看,这么丑,难怪你一见我就生气。”
这当然不是真话,但
——思哲明白她是真想改过一切,重新开始。
美德很快下来,她已洗了脸,容光焕发的。她的美是非常健康、开朗的。
“你们终于讲和了?”她轻描淡写的。
“我这一辈子从未这么低声过,”晓净只是笑。“美德,你这次看尽我的丑相了。”
“不觉得,”美德摇头。
“从小我就知道你心地好,人好,又漂亮,聪明。”
“我岂不十全十美了?”晓净大笑。
“但——一些事情我总是失败。”
失败?美德眼光闪一闪,不敢追问。她还是怕晓净喜怒无常的个性。
“你也会失败?”思哲忍不住问。
“为什么没有,第一次在欧洲,所以我回来,”她耸耸肩。“这一次——我及时醒悟,否则还是逃不了失败的命运,我知道。”
美德、思哲对望一眼,他们开始明白。前些时候晓净表现的极端反常,是她在欧洲受了感情上的挫折。
思哲问了接待处,到饭店地下室的一间餐厅。
“他们说这儿可以吃到粥。”他说。
他不想再谈晓净在欧洲的事
——他心中有奇怪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晓净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吃粥啊!我现在饿得可以吃得下一只烧猪。”晓净故意夸张的。
“餐厅什么都有,你可以随便叫。”思哲说:“那边还有自助餐,你也可以去看看。”
“好,我先去看看。”晓净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活泼。
美德好奇的望着思哲半晌。
“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她问。
“没什么,她为以前的事道歉。”他淡淡的
“只是道歉?她道歉?”美德不能置信。
“难道要我道歉不成?又不是我的错。”他笑。“她的好处是有的,知错能改!”
“她——可有什么要求?”美德还在怀疑。
“要求?开玩笑,还有交换条件呢:”他笑。
“那——就奇怪了。”她沉思着。
“有什么好怪的?这叫邪不胜正,”思哲说得颇自得。“我站得直,不怕任何古灵精怪。”
“她有没提我?”美德还不放心。
“没有。她只说自己。”他摇头。
“但是——她看来这么开心。”美德也摇头。“我从来没见过晓净这样。”
晓净斯斯文文的走回来。
“都是冷盘,我没有兴趣。”她说:
“我已决定要一客牛排。”
“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儿没有香港水准的西餐。”思哲说。
“我今天来——我不再挑剔。”她说得特别。“美德,你要什么?”
“我只要粥,中午吃太多了。”她说。
“我也要粥。”思哲转身吩咐侍者。
“我还要酒,香槟——不,白酒就行了。”晓净说。
美德微微皱眉,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她显得不快乐。
这轻微的改变,思哲却细心的捕捉到了。
深夜,思哲睡不着,他很累,就是莫名其妙的睡不着,他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
慢慢走向阳台,倚着栏杆远眺,黑暗中,只有密密麻麻的房子,台中也在发展中了。街道上已没有行人,也鲜有汽车经过,太静了,这大概是难以入眠的原因吧?
他想,如果他会吸烟,现在抽一支大概是很享受的一件事吧?可惜他不会,他是不是错过了很多呢?他是个主观、固执、自律的人。他用自己的思想,良知来判断所有事可行?或不可行,但
——他的尺度是否真是正确?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平日脑子里只有学问,只有知识,只有真理
——啊!真理,他发觉这些日子真理的影子仿佛已走出了他的思想,这令他愉快得多,也轻松得多。他对真理
——是他思想上最大的负担和压力吧?他现在才知道。
这件事他是惭愧的,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他这念头,他自己却明白,真理是父亲的继室
——他不安的转换一个姿式,突然看见右邻的阳台上也有人。
美德住左邻,右邻该是晓净了。她仍穿著黄昏时那套衣服,出神的望着黑暗的远方。
晓净也睡不着?她在想什么?
思哲觉得尴尬,他想退回屋子,事前他完全不知道她也在阳台。谁知这么一动,竟惊动了晓净,她转头看见了他,也是有些意外。
“还没睡?”她问。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荡漾。
“就睡了,”他又窘又慌乱,莫名的手足无措。
“我只是出来看看,没想到你在。”
“我睡不着。”她坦白的。
“你晚上总是睡不着?在香港也是这样。”他说。
“是——晚上我很没有安全感,我觉得黑暗之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无法放胆去睡。”
“这心理很不正常。”他说。
“心理医生也这么说,”她微微一笑,慢慢靠近思哲那边。
“但我克服不了。”
“你常看心理医生?”他惊讶的。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身边没有人能为我解决问题或分析原因。”她说。
他考虑一下,她之所以如此,是否和她的身世,环境,背景有关?
“你不必分析我,”她仿佛看透了他的思想。
“我不是个复杂的人,但我思绪太杂乱,而且有幻觉。”
“有幻觉——应该很严重的了!”他说。
“什么严重?精神病?”她笑。
“我想——可能是神经衰弱什么的。”
“不,我知道我有精神分裂症,”她坦白的。“医生说并不严重,主要的是我自己的情绪。”
“可以试着控制。”
“平日我都能控制得很好,有的时候
——”她用手比了个姿势。“我会象炸弹一样爆炸,着火,那样,没有任何人能控制我,连自己也不行。”
“所谓连自己也不行,是控制不了?或是不想控制?”他探索着问。
“都不是。我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变得象另外一个人。”她说。
看得出来她不是说谎,她脸上也是无奈。
“那么——我认识你时,你正处于不受控制的时侯了?”他问。
“或者正在开始,”她皱眉。
“或者——我象爸爸。”
“他?!”他吓了一跳。
她的父亲颇有独裁者味道,所做的事有时非常残酷,世人对他也是恶评多于好评。如果她真象他
——那将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
他立刻想起香港她家别墅的地下刑具室。
“你别墅那地窖——”
“那儿常有些声音发出来,”她眼带恐惧。
“真的,有时我会听见。”
“是不是你的幻觉?”他暗暗吃惊。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吓他?
“不是——”她想一想。
“小时候,爸爸常回香港,就住在那儿,他一来妈妈就叫我到城里住,只有她和爸爸,以及一些卫士保镖。有一次爸爸住了一星期,回去以后,我看见地窖里有血迹。”
思哲打了个寒噤。她越说越不对了,是不是又不正常?又发病?
“晓净——”
“我现在是绝对清醒的,否则我不会说出这些,”她平静的,“我也把这些告诉了心理医生,但他分析不出什么所以然。从那次之后,我就常听见地窖的声音。”
“哪一种声音?”他问;声音有点干哑。
她沉默半晌,似乎在回忆。
“类似呻吟或惨叫。”她说。
他采愣一下,然后笑了。
“你看了太多恐怖片,”他说:
“二十世纪的今天,那可能有这种事?我肯定是幻觉。”
“我知道不是,”她慢慢把脸转向他,一片苍白失神。
“我不是每天听见,它有周期性的。”
“上次你为什么带真理去地窖?”他突然间。
她也呆愣住了,想了半天才说: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该带她下去,她仿佛对一切都不害怕,世界上好象没有难倒她的事
——我很嫉妒她那沉稳的笑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与你是无关的。”他说。
“我不知道。可是——”她摇了摇头。
“你很尊敬地,很听她的话,我不喜欢。”
“她是我父亲的继室。”他说。
“但是她那么年轻,”她说:
“你对她的神情也不象对继母那样。”
“这是误会吧?”他不觉吸了一口气。
“不是误会,”她是聪明又敏感。
“我很会看人,而且一定不会错。你对真理
——甚至比美德好。”
“这其间——没有可比较的,各人关系不同。”他觉得窘迫,晓净看穿了他的秘密。
“现在你却对美德最好,”她又笑。
“回到台北,你突然就变了很多,是你父亲的关系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想立刻回屋子,他感觉这样和晓净聊天是很舒服的事。
他对她的看法和感觉,很自然的改变了。
“你如果天天象今天这样,不是很好?”他改了话题。“我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多争执、磨擦了。”
“争执、磨擦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笑得很神秘。“至少
——以后会是很好的回忆。”
他心中有些波纹,这女孩
——真对他有意?
“我是不是极不可爱?”她问。
“不——一不可一概而论,”他笑。“有时——象现在就很好,有时就很可怕。”
他不说可
“爱”,只说很“好”,这是他的分寸。
“大家都不睡,不如到楼下喝杯咖啡?”她提议。
“这——”他觉得不妥,可是心中有细微的喜悦和跃跃欲试,他很矛盾。”
“可以叫醒美德一起去。”她极大方。
“不必,她已睡了,”他吸一口气,压住了矛盾。
“我们去吧!我换衣服,五分钟后门外见。”
她嫣然一笑,返身回房。
他急忙换衣服,跃跃欲试的念头变得强烈,和晓净在深
夜去喝咖啡,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可以说是兴奋,这兴奋以前后未尝过,对真理,对美德都不曾。
晓净
——是有点与众不同。
拉开房门,晓净已倚门而立,很耐心的等着。她仍然只穿著那套衣服。
“走吧!”他说:
“我说过五分钟见的,你不必出来等。”
“我要试试等人的滋味。”她笑。
她极自然的把手臂穿入他的臂弯。
思哲却震动
——他开始觉得异样,晓净绝对不同于真理和美德。美德常挽住他,他没有什么感觉,手拉手也觉平淡。晓净令他震动。
他又想起初见晓净时的震动,这
——有关系吗?
电梯送他们到楼下咖啡室,这是通宵营业的地方,可是除了饭店住客外,夜游人不多,倒也清静。
“我喜欢台中。”她坐下说。
“为什么?有原因吗?”他问。他也喜欢台中。
“也许在欧洲住惯了,也许——一下意识里,我喜欢平静、淡泊的生活。还有台中比较传统、古旧,比较有文化气息。”她淡淡的说。
他又觉震动,她的话
——竟然和他差不多,她自然没听见他在黄昏时对美德说过的。
“从你的外表看不出来。”他说。
“外表很容易欺骗人,”她说:
“我比较相信里面的一切。”
她指指自己脑袋。
“不接触--真是不能了解。”他颇有感慨。
“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她说:
“我不相信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反而由苦到甜的感觉美些。”
她说得很坦白,很透澈,但
——他不知该答什么。
“预备一什么时候回香港。”他胡乱说。
“跟你们一起。”她毫不考虑。
“我要争取每一个机会改变你对我的印象。”
“晓净,其实一这并不重要,”他为难的。“我只是个极普通的人。”
“那是你的看法。你怎知我眼中的你是怎样的呢?”她竟顽皮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你改变不了我。”
思哲,美德和晓净他们只在台中玩了两天,就打道回台北了。
虽然他们在台中玩得很愉快,很融洽,但谁也没提要到日月潭和实验森林,仿佛事先已有默契似的。
家里依然寂静,思哲父亲仍住院,真理当然陪在那儿,晚上才回来休息。美德的行李已在思哲家,反正地方住得下,晓净也理所当然的和美德同住。
思哲对所有的事都不发表意见,他心中一直在想,女人
的心真是那么奇妙?几天之中变化竟那么大。他越发不了解她们了。
午餐后,美德和晓净一起去美容院洗头,思哲正好留在家里整理一下东西,他们计划后天一早回香港,他早一天回去,可预备开课之后的教材。
这些天的事真象做梦,完全不真实,可以说是他过去三十年所遇到怪事的总和。或者是他的过去太平淡了,象个规律,刻板,单调的机器,周而复始的转动着。三十岁,可是他的转捩点?
他听见开门声,美德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女佣人也在家
——他好奇的迎出去,竟是真理。
“啊,你们回来了?”真理也显得意外。
“是,刚到。本来预备等美德她们一起去医院的,你却先回来了。”他说。望着真理,他有前所未有的坦然和舒畅。
“我来拿围棋,教授想下棋”真理淡淡的笑。
“他一天都不能等,明天就可以出院。”
“爸明天能出院?那太好了,我们打算后天回香港,”学校快开课了。”他说。
“我还得多住几天,等教授完全痊愈再打算。”她说。
“那你的功课——”
“没有问题,一定能赶得上,我有信心。”她笑。“让教授一个人在台北,行动又不方便,我会挂心的。”
“是。”思哲低下头。这么好的真理,他以前竟也误会过,他是太小心眼了。
“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口去请假。”
“好。否则樵之回纽约,你叫他替我去见指导教授,把情形转告一下。”她说。
她从来提樵之都是这么若无其事的坦然,思哲以前是鬼迷心窍?或是嫉妒
——是了!嫉妒的成分居多,他这嫉妒——真该死,真
——见不得人。
。我会跟樵之说。”他不敢正视她。
“哦!我记得你刚才说‘美德她们
’,除了美德还有谁?”真理突然记起来。
“你一定想不到,晓净又回来了。”他摇头。
“她?!那岂不又烦死你?”真理笑了。
“不,她这次回来和以前完全不同,很正常。”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
“正常?她以前不正常?”
“她说—一她有病,”他垂下眼帘。“周期性的会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时间。”“。
真理想一想,不置可否。
“我去拿围棋。”她走进书房,很快拿着一盒棋出来。
“我这就去医院了。”
“要我陪你去吗?”他跟在她后面。
“不用了,这儿是台北,”她淡淡一笑。
“地方熟,计程车又方便。”
“我不是说这个,我——一只想送你去。”他窘迫的。
真理站定了,慢慢转回头,十分了解的望住他。
“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她平静的问。
“是一也没什么话,”他是矛盾又犹豫的,他心中的确有话,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我--”
“我们一家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她温和的说,眼中有鼓励的光芒。
思哲又沉思一阵,犹豫一阵,矛盾一阵,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是我错。”他是诚心诚意的,即使眼光有些游疑不定,但还是对着她。
她显得意外,只是一会儿就释然了。
“我明白了。”她淡淡一笑。
“我们相处十年,有什么事我能不明白呢?”
“但是我——”
“你很理想化,也许有点过分,但理智还是在。所以我一直很放心。”她说。
她这么说,她是早已了解他内心的一切,是吧?思哲觉得无地自容,他以为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原来真理早就知道,这
——这——
“我要走了,教授在医院等着。”真理微笑。“思哲,我以长辈的身分说你一次,你就是幻想多了些,比较不切实示。世界上的事踏实些比较可靠,就算学问,知识,真理,也不是凭空幻想的,对不?”
思哲呆愣半晌,真理已悄然而去。
世界上的事还是踏实些比较可靠,即使学问,知识,真空也不是凭空幻想
——这是事实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幻想,但是
—一但是——
他透了一口长气,背脊上冷汗直冒。原来这么多年,他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很多事全是主观的自以为是,他做错的和一定不只这一件,他竟然全无所觉。这简直
——太可怕了。
他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屋子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息声,不规则而急促,他是
——问心有愧,他——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他整个人跳了起来,思绪被打断,人也清醒了。刚才他可是那种
——那种佛家所说的陷入魔障?
他听见电话里传来樵之的声音,一时之间,他竟分不出是真是幻?!
“是那一位?我是樵之,你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樵之,美德的哥哥。”樵之着急的叫。
“樵之,”他吸一口气,先令自己冷静。
“是我,思哲,我们刚从台中回来。”
“思哲啊!晓净又去台中找你们,你们碰上了没有?”樵之着急的。“她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我们一起在台中玩了两天,一切很好,你放心!”思哲回答。
“很好?!你是说晓净?她会吗?”椎之无可奈何。“我已把这件事告诉了莲表姨,我负不了责,我怕出乱子。”
“真话,她回来之后,我们大家相处很好,晓净改变了很多,后天我们就回来。”思哲说。
“三个人一起?”樵之问。,
“三个人一起!”恩哲肯定的。
“现在的她并不比美德难相处,一切都好!”
“但是莲表姨说——”
“真的请放心,后天就回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现在和美德出去洗头,相信一小时之后可以回来。要不要她回你电话?”思哲说。
“不必,不必,她很好就行了,”樵之叹口气。“我怕的只是她为难你,也为难美德。”
“我相信不会。这次她不住圆山,搬来我家和美德同住。”思哲说。
“好吧!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樵之还是叹息。“希望一切如你所讲般顺利。”
“一定顺利,”思哲说:
“我们回来时,你就能看见所有不同的一切,和全新的晓净。”
“我真不能相信。”樵之自语。
“不过——后天我在机场接你们,也许莲表姨也来,她不放心!”
“她不放心什么?”思哲好奇。
“哎——也没什么,见面再谈。”樵之先挂断了电话。
思哲放下电话,回到卧室继续整理刚才的东西。
只一阵子,门铃响了,女佣人开了,进来的是神情愉快、容光焕发的美德和晓净。
“台北的发型屋也有水准,连晓净都没有挑剔。”美德笑着对思哲说。
“我对头发从不挑剔,只要替我洗干净,吹直,吹服贴就行了。”晓净说。
“我可看过香港替你梳头那个名发型师,被你挑剔得脸都绿的情形。”美德打趣。
“我那是故意的。我有看不得人故作大牌、红牌状,我就是要挫挫他们的锐气。”晓净说得天真。
“人家本就是红牌、大牌,你有什么看不过的?又不碍你的事。”思哲故意说。
“我承认脾气不好,行了吧?”晓净笑。
思哲只好不说话。晓净肯定的是换了一个人。
“忘了告诉你们。樵之刚来电话。”他忽然想起来,“后天他会来机场接我们,莲表姨也来。”
“妈妈?!”晓净脸上掠过一抹奇异之色。
“她为什么来?”
“莲表姨一定是不放心你。”美德笑。
“我令她不放心?”晓净似乎茫然。
“我又令她——”
“晓净,怎么了?”美德大声打断她的自语。
“我们还是想想等会儿安排怎样的节目吧!”
晓净震动一下,茫然和奇异之色都消失了。
“我要去吃土鸡,人家都说台北上鸡好吃,”她又笑起来,“还要去茶艺馆品茶。”
“什么茶艺馆?”思哲和美德都不懂。
“我在香港看见有人在报上介绍的。”晓净又兴致勃勃。“在台大附近,当然离我们这儿不远。是那种小杯小壶,自己煮水泡茶,聊天吃零食,纯中国式的地方。”
“这倒很有意思,晚饭以后我们去罗斯福路上找。”思哲的兴致也被提高。“我们可以泡一壶清茶,学四川人摆龙门阵。”
“摆龙门阵?”两个女孩子一起问。
“就是聊天咯!”思哲笑。
“先决定去那儿晚餐。”。
“吃四川菜。”晓净大声叫。
思哲呆愣一下,他心里也正在想四川菜,这么巧?
回到香港,思哲开始上课,美德回到公司,晓净也恢复了地往日的生活。一切都象上了轨道,没有太多的波涛起伏。
美德有电话来,说她请假太多,积存的许多事现在要补
做,所以起码一星期她不能来思哲这儿。
思哲并不怕寂寞,他一向孤独惯了,也习惯与书为伍。美德不来,他也不会觉得有所失,有所憾。
美德只不过是好朋友。
他放了一张柔和的音乐唱片,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会儿,他又大厨房为自己泡一杯茶,他认为这是非常享受的事。
钟点女佣通知他要离开了,他点点头,又埋首书中。他想,今晚是这些日子来最清静安详的一夜,他可以把这几本新杂志一口气看完,然后早早上床,明天讲课的心情和精神一定都好。
电话铃响起来,他顺手接听。
“思哲,过来聊天好吗?”晓净的声音。
“你母亲呢?”
“她回山顶的家了。”她说;
“她不习惯住我这儿。”
“但是——一我正在看书,不想外出。”他很直率的说。唯有这么坦白才不会惹麻烦。
“每一天都可以看书,是不是?”她笑。“或者——你欢不欢迎我过来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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