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学校里正在进行期终考试,考完后,有一个三星期的寒假等着他们,同学们都紧张,忙碌,拼过了这一关,就有喘息的时间了。
黎群和晓晴从教室出来,预备去吃午饭,天气阴阴沉沉的,更觉得寒意逼人。黎群站在理学院大楼门口犹豫。了一阵,说:
“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去大华吃点热东西,学生中心又挤又没什么可吃的!”
“我没有意见,”晓睛温婉的笑笑,“随便你!”
他们并肩往校门外走。事实上,黎群对晓晴的态度并没改变,不冷不热的,他早已不想再试亦筑的态度——还有什么可试的?一次就够明白了,只是,他无法一掌把晓晴推开,如果晓晴坚强些,硬朗些,甚至脾气坏些,他都有借口,偏偏她是那么柔弱,那么驯服,那么深情,像影子般的跟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敷衍着,好在还有半年就毕业,毕了业,大家不会常见面,或者一切都可以解决了,不是吗?
校门口有一部熟悉的平治三零零停在那儿,车旁有两个熟悉的人影,黎群张口欲招呼,声音停在喉头,无法出来,亦筑怎会和之谆——他的爸爸在一起?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或者是巧合?之谆很愉快的在说什么,亦筑在笑,笑得好开心,看来,他们相当熟悉呢!
“哦——”之谆看见了黎群,“小群,我在等你,有些事要跟你谈!”
“我下午还有考试,”黎群视线冷冷的扫过亦筑,“现在预备去吃午饭,哦——这是徐晓晴!这是我父亲!”他介绍。
“徐小姐!”之谆潇洒的笑。晓晴睁大了惊奇的眼睛,黎群的父亲这么年轻?“不要紫,就在这儿谈吧,是关于小瑾的!”
亦筑低着头,这样的情况下她不便再留下来,看情形黎瑾尚末对黎群说出她和之谆的事,她稍微放心。
“你们谈,我先走。”她说,其实是在暗示之谆,“下午没考试,我要回家!”
黎群毫无反应,亦筑和晓晴说再见,她沿着新生南路走下去,她只要走到和平东路口转弯就到了,她走得很慢,似有所待。
“小瑾有什么事?我不知道!”黎群皱皱眉。
“她也没跟我说过,”之谆似有些无奈,“昨晚雷伯伟夫妇来找我,说起小瑾和雷文的婚事!”
“婚事?”黎群吃了一惊,“他们要结婚?他们都还没毕业,她——一点都没告诉我!”
“伯伟夫妇也不赞成这么早结婚,但据说是小瑾的意思,”之谆说,“我想要你去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好!”黎群答。有些事,他无法当着晓晴说出来,“明天我就考完,明晚我去你那儿,你有空吗?”
“不行,”之谆犹豫一下,“这几天都有应酬,你打电话去公司吧!”
黎群想一想,点点头,看着之谆,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的神色引起了之谆的好奇。
“你想说什么?是吗?”之谆问。
“还是——明天谈吧!”他摇摇头。忽然笑起来,“爸,你今天看来更年轻了。”
“是吗?”之谆摸摸头发,“你们去吃饭吧,我得走了!”
他上了车,很快的离开,巧的是,他也沿着新生南路而去,走的和亦筑同—条路呢!
“走吧!你一定饿坏了!”黎群说。
“还好,”晓晴说,“你父亲真年轻,我还以为是你哥哥!”
“如果他是我哥哥,你会喜欢他吗?”他故意问。
“什么话?”晓晴脸红了,“怎么可能!”
想着之谆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女朋友,都是那么年轻,漂亮,晓晴这句“不可能”,似乎有商榷的必要了,但他没有说活。越过马路,他们一起走进“大华”。“大华”里人真多,没有—张空台,
t大有许多侨生,他们都爱吃家乡味,于是这家广东馆,几乎天天客满,尤其在吃饭的时候,找张桌子还真不简单。
“没有座位!”晓晴悄声说。
黎群一声不响的直向里走,他已看见雷文和黎瑾据着一张可容四个人的桌子。
“哥哥,你也来了?还有晓晴!”黎瑾说。她正在吃一碟豉汁排骨,吃得很斯文。
刚坐下来,黎群也不理会雷文在一旁,说,
“爸刚来找我,他说你要结婚?”
黎瑾看了雷文一眼,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事!”黎瑾倔强的。
“爸并没有反对,只想知道实情!”黎群也看雷文,他奇怪雷文的沉默。
“没有什么实情,”黎瑾冷淡的,“我只是想离开家,离开那使我惭愧的父亲!”
“小瑾!”黎群和雷文一起制止。
晓晴十分难堪,她觉得自已是个局外人,人家谈论家事,她不应该置身其中,但是,现在要离开似乎已晚。
“我永远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黎瑾毫不动容。
“小瑾,如果你再用这种态度,我就立刻离开!”雷文忽然说。他脸色很难看,也很复杂。
“我用什么态度是我自己的事,”黎瑾傲然的,冷峻地说,“你如果敢现在离开,就——就永远别来见我!”
雷文的脸变了几次,终于强忍住了,一言不发的吃他面前的猪排饭。
黎群把这些情形都放在眼里,他一向不喜欢雷文,现在竟有些同情他,他以怎样的耐心在忍耐着骄傲、任性的黎瑾?黎瑾,没有亦筑的开朗,坦然,没有晓晴的温柔,沉默,虽然是他妹妹,但是,他不了解她,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虽然结婚是你个人的事,他却是你的父亲,他该知道是怎么回事,”黎群冷静的说,“在我的感觉上,至少你该等到毕业再结婚。”
“哥哥,我一向尊重你,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别管,”黎瑾任性的扬一扬头,“事实上,你管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过完年结婚!”
有几秒钟的沉默,雷文忽然又开口。
“我的意思也是毕了业再说,但小瑾她——”他无可奈何地说。
“如果你不赞成,我们永远别结婚,”黎瑾声音并不大,却冷得惊人,她看着雷文,苍白的脸上有抹凌厉。
雷文叹一口气,说:
“我是想跟你结婚的,却不是现在,好吧!随你怎么办。”他耸耸肩,结婚,对他来说,似乎没有—点兴奋。
黎群迟疑—下,说:“小瑾,你有苦衷,是吗?”
“苦衷?”她笑起来,有些不屑,“你一定以为我有了孩子,是吗?不,我没有苦衷,只是想结婚!”
“结了婚,难道他——”黎群指着雷文,“他就不再读书?你们要组织家庭,该有计划,譬如经济——”
“你放心,哥哥,”黎瑾冷笑,“我不要他的一分钱!”她所谓的他,是指之谆。
黎群再看看雷文,然后说:
“既然如此,就随你吧,明天我去告诉爸!”
他果然不再谈下去,也不理会黎瑾,他觉得对付任性的女孩,只有不理!
大家都不说话,黎瑾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辍学,结婚,对大家会是件严重的事,想不到连黎群都那么冷淡。之谆和亦筑的事,使她又忌又恨,她觉得从小之谆就不喜欢她,无论她作得怎么好,都无法使之停对她更好一些,以前之谆结交一些名女人,她觉得还好受些,现在换上了亦筑,她就完全不能忍耐。之谆虽是她父亲,然而,她的感情是矛盾的,微妙的,不正常的。她以为她结婚会对之谆和亦筑是一种打击,看来他们都不在乎,她真恨极了,为什么不能事事顺她的心?就连雷文,满口说爱,提到结婚却又不愿意了,难道他是虚情假爱?
事实上,只是她从不肯替别人着想,以为自己全是对的,凡事都要顺着她,而且,猜忌心又太重,她这么作,只有使自己更痛苦,更矛盾。
“你知道爸近来在作什么吗?”她说。漠不经心的。
雷文警惕的抬起头,到底怎么因事?她不正常?做错一次还不够?她还要干什么?
“我一向不干涉爸的事,他怎么作,都是应该的!”黎群不以为意。若不是晓晴在,他可能早走了。
“恐怕我说出来,你就不会这么悠闲,也不觉得是应该的了!”她冷冷的笑,令人惋惜她有如此美的脸,却有如此不调和的神情。
“如果你想说就说吧!”黎群有些苦恼,他一向尊重又了解之谆,他不喜欢黎瑾的态度。
“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很
papular的,你一定很有兴趣知道她是谁!”她看看黎群,又看看晓晴。
“是谁?”黎群随口说。
“是——”黎瑾施长了声音。
“小瑾,”雷文蓦然站起来,声音严厉得使人吃谅,“你说得够了,明天不考试了吗?”
黎瑾一怔,她在作什么?怎么她总是不由已地说许多不说的话?看来雷文真的发怒了,她不愿意在这时激怒雷文,马上闭嘴不说,然而,已引起了黎群的疑惑。
“是谁?为什么不讲?”他问。
“你自己注意吧,”黎瑾勉强笑笑,她看雷文一眼,说,“我要回教室拿书,明天还有考试!”
不再等黎群发问,她匆匆随着雷文走出去。
天空中阴翳更重,似乎就快下雨,和开学那天的情形十分相像。
“记得吗?你第一次来教室上课那天,也是这种天气,真是有始有终的,这一学期又结束了!”黎瑾说。
“嗯!”雷文毫不起劲的。他心里很复杂,很矛盾,才大三,就结婚有点说不过去,但不答应黎瑾又不行,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黎家父女争执中的牺牲品。
“开学那天,你冒冒失失的闯进教室来,大家都惊讶的瞪着你,你一点也不慌,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很奇怪,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我们——很有缘似的!”黎瑾说。她眼中泛起一片温柔的光芒,朦胧有雾的眸子是那么美,美得就像雷文第一次见到她!
雷文轻轻叹口气,如果她永远这样该多好?温柔,美丽,沉静得像一潭水,这不是他所爱的黎瑾,那个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黎瑾。
“怎么不说话?你想什么?”黎瑾问。那些温柔的光芒,那些雾突然消失了,她又变得那么冷傲,那么尖锐。
雷文迷惑了,真正的迷惑了,女孩子都是如此善变?
“我在想——以后的事!”他掩饰着。
“以后?”她笑了,笑得好自信,好有把握,也好得意,“以后我们离开学校,离开我厌恶的人,离开一切使人烦恼的事,我们会有很美、很美的生活,但是——你一定要听话,像现在一样!”
要听话!雷文暗自摇摇头,她是要一个丈夫或是一条狗?人没有自由的意志,凡事都要受限制,人生还有何种乐趣。她说好美,好美的生活,将从何而来?
“你好像不太感兴趣,”她的脸沉下来,“想当初是你追我,可不是我追你的啊!”
“小瑾,别说这些无聊话,”他厌烦的,“既然已经预备结婚,说这些不是徒伤感情?”
“才不无聊,免得以后说我赖着嫁给你的!”她笑。
回到教室,各自整理自己的书本,同学早已走光,一个人都不剩。
“小瑾,你想——我们该请亦筑吗?”雷文问。
“又提她,你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啊!”她冷笑。
“又来了,”雷文摇头,“她是我们同学,而且——”
“而且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又很可能做我的后母,我该去巴结她。讨好她,是吗?”她尖刻的。
“不是这意思,”他耐着性子,“她又没得罪过我们,总不好意思不请,对吧!”
“还说没得罪,”她扔下书本,尖声说,“我说她无耻,勾引爸爸,我不相信年轻的女孩会喜欢老头子——”
“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他急忙摇手,“你要知道,背后批评人并不是好事!”
“哦,你也会说这话?”她的脸色更难看,“方亦筑教你的吧!我记得她最会这—套假道德!”
“小瑾——”他的脸色好难看,“你要适可而止!”
“什么叫适可而止?我看到的,就要说,”她刻薄的,“方亦筑穷了二十年,她只是看上爸爸的钱!”
“你怎么这样讲?你还有理性吗?”他忍不住了,“如果她看上你家的钱,为什么不喜欢你哥哥?黎群不是在追她吗?再说,我和你结婚也是看上你家的钱?”
“这——”她一窒,“不同,你和她不同!”
他叹一口气,无言的摇头。
“小瑾,今天我才明白你这么不能容人,爱钻午角尖,你得改一改,要明白我是为你好!”他诚恳地说。
“你今天才明白我——后悔了吗?”她扬起头。
“走吧!别再谈了!”他拿起她的书,催着她离开。
走过文学院,她忽然停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雷文,我想——我应该听你的话,”她慢慢说。脸上有抹奇异的神色,“我们婚礼请她——方亦筑也来!”
“是吗?”雷文高兴起来,倔强的黎瑾也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这才是乖小瑾!”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继续向前迈去。
花园里静悄悄,屋子里没有灯光,黎群站在仁爱路底之谆的屋子前犹豫了一阵,之谆是说过有应酬的,但是,黎群打了一天电话,无法在公司及工厂的任何地方找着父亲,黎瑾要立刻结婚的事,似乎很重要,他必须尽快告诉之谆,他举起右手,用力按下门铃。
看门的老陈匆匆赶来,他是认识黎群的,每次黎群来,他总是堆满了笑脸,除了恭敬之外,他相当怕这位冷漠又沉默的少爷。今晚却有点不同,他站在门前,有些犹豫,有点不安。
“爸爸在吗?”黎群问。
“老爷不在,”老陈说。仍没有打开镂花铁门,“可能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
黎群皱皱眉,怎么回事呢?
“不论他回不回来,你先开门!”他冷冷的吩咐。
老陈不敢再说话,很快的把门打开,让黎群进去。似乎有什么虚心的事,关上门,他溜进自己的房间。
黎群在花园里站了一阵,他极少来这里,除非有特殊的事,之谆不叫他来,他总爱耽在黎园里。黎园占据了他世界的大部分,他几乎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应该是多看多认识,多接触,他却不,他只是用脑子,去想,去思索,去摸索,他为自己建造的,是个并不十分正确的精神世界,精神上的东西虽美好,但和现实仍然有距离,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推开门,他顺手开了灯,厅里的出奇柔和光线使他呆了一下,浅浅的米色配着令人悦目的咖啡色,多熟悉的颜色!他仿佛听谁说过?哦,不记得了,之谆不是一直把客厅布置成蓝色的吗?
他坐在一张咖啡色宽大的沙发上,四周静静的,也没有人出来招呼他,连那个只会说洋泾浜英语和日语的阿巴桑也不见影子,难道今晚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之谆有许多女朋友的事他一向都知道,也不反对,而之谆更没有瞒他的意思,即使今晚会有个女人来——或者已经来了,也不必做得这么神秘呀!
他到小酒吧的冰箱里拿了一杯果汁,再回到沙发上,他听到外面汽车刹车声,是之谆回来了,放下果汁,正预备迎出去,突然听见除了之谆之外,还有一阵熟悉得令他觉得像在作梦的声音,那不是真的,怎么会呢?亦筑,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容他再有思索的余地,之谆巳推门进来,父子相对,大家都呆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吓人,那玲冷的眸子中,有一抹含愤、含怒的凌厉光芒——
亦筑,那一向在他心目中高贵得像个神,令他梦魂牵挂的女孩,正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那个男人,正是他尊敬的父亲。她正在笑,笑得又甜又美又幸福,当她看见他的一刹那,甜美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随之消失在一片惊愕和不安之中,她也呆了,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儿碰着他。
“小群,这么晚还来?我不是说过我有应酬的吗?”之谆放开亦筑,很尴尬地说。
黎群不响,只定定的,深深的,冷冷的盯着亦筑,仿佛盯着—个可怕的仇人。他脸上有鄙视,有愤怒,有惊愕,有意外,有爱,有恨的复杂神色,他所爱的女孩子,竟是他父亲的女朋友——或者是情妇,他怎能忍受?亦筑,她可以不爱他,不理他,但是他怎能和她——想起了黎瑾昨天的话,之谆的新女朋友,哦!他怎会这么傻,亦筑!他怎么想不到?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可怕的,像醉酒般的红晕,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呼吸渐渐急促,额头露出青筋,那凌厉的眼光可以杀人,他攥紧了拳头,那样子似乎想打架——
之谆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黎群那样盯着亦筑,他——
“小群,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之谆问。
黎群依然不理,他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胸腔燃烧着可怕的妒火,天下女孩那么多,之谆可以要任何一个,但不是亦筑,绝不能是亦筑,亦筑应该是他的,他爱得那么深,那么久,之谆不能抢去,不能!他朝前走一步,亦筑下意识的退一步,他再走一步——
“小群,”之谆看出有什么不妥,严厉的站在他面前,阻止他再往前走,“你做什么?”
他一震,清醒了一些,面前对着他的是一张感情丰富,充满中年人吸引力的漂亮面孔,这是他一生风流的父亲,他吸一口气,冷得像崖下的严冰。
“你做了什么?”他盯着之谆。
“我?”之谆皱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很好,”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他摇摇欲坠的。
“小群,”之谆伸手去扶他,被他一掌挥开,“我不懂,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我明白小瑾为什么要立刻结婚了,”黎群冷笑起来,他的笑容里,有种哭的感觉,“就是她!”他指着亦筑。
“她?”之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儿子脸上那种哀伤,绝望的样子打倒了他,再看亦筑那木然,苍白的脸,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你是说亦筑——”
“你该明白,你早该明白的,”黎群喃喃地说,“你所做的事,永远得不到原谅!”
“小群——”之谆叫。
“我了解你,你身边永远需要不同的、新鲜的女人,”黎群突然大声起来,“你对女人永远没有真情,对妈妈如此,对所有女人如此,我不相信你对她会真心,”他激动的指着亦筑,亦筑像触电似的又退后一步,“你有钱,你可以花钱去找最漂亮的,最合你心意的女人,但是,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小群——”之谆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儿子解释,他从来没想到过黎群会爱亦筑,而且爱得这么深,这件事错了,从开始就错了。
“为你伤心的女人够多了,但我不关心,只要不是她!”黎群一把抓住亦筑的手,把她拖到之谆面前,“不是她,你知道吗?”
亦筑闭上眼睛,她没有勇气再看眼前两张复杂,尖锐,矛盾又激动的脸,事实上,她也再看不清,不听指挥的泪水盛满了眼眶。黎群的指责是不公平的,她了解之谆,更了解之谆的感情,他不是玩弄她,绝不是,然而,她还能说什么?黎群,这冷漠、骄傲的男孩子,他从没正式表示过什么,但他所付给她的竟是那么多,那么多,多得使她承受不起,他的话那么激动也那么真挚,她做梦也想不到这沉默、孤僻的男孩,竟有那么丰富,那么强烈的感情,她感激。然而,她不能接受,爱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不是单凭感激,那是在长久的互相吸引,互相了解之后。但她现在处于父子俩的夹缝中,她该怎么办?
“小群,听我说——”之谆的声音疲乏而软弱。
“我不再听你说,”黎群打断他,“记得几年前吗?那个叫什么妮的交际花,大着肚子来哀求你,你记得你是怎么打发她吗?一张二十万的支票,钱,你想想,你也能用钱打发亦筑?她不是那种女孩!”
之谆沉默的叹一口气。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他不能也无法再解释什么,儿子的误解是建筑在许多年来的事实上,不能怪他,只能径自己。然而,自己真是儿子所说的那样?他对亦筑的真心,要怎样才能使黎群相信?不,绝不能这样,令黎群相信,只有更伤害他,他爱亦筑,老于世故的之谆怎能看不出,那么,现在该怎么办?他偷偷看—眼亦筑,她的泪水令他心脏都缩紧了,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黎群放开亦筑,他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一步步走到之谆面前,用一种不可改变的声音说:
“她和我,你选择吧!”
之谆全身抖了一下,黎群和亦筑,怎样有选择?他怎能辨出谁轻谁重?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心灵相通的人,他选谁?他又放弃谁?这是他生乎最大的难题了,看着那年轻脸上的无比坚决,他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第二条路吗?”他问。声音软弱得令亦筑不敢相信,她悄悄的睁开眼睛,似乎一刹那间,他苍老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皱纹,在灯光下都明显的露出来。
她对他的爱完全化为同情,她了解他的处境,要他决定会比要他死更困难,她爱过,也被爱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只要她出一点点力,就能为她所爱的人解决一切,为什么不呢?她记起了圣经哥林多前书十三章所说的“爱是恒久忍耐的,又有恩慈——”她决定了,她坚强的扬起头,用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平静声音,说:
“你们的事再别扯到我身上,我已经明白了,太了解了,我想说的,只有一句,再见!”
说完,转身大踏步的走出去,晃眼中,她看见父子俩脸上的惊异和不信,还有一些特别的神情,她不能再管那么多,她必须在泪水还没流出来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她走出屋子,走出花园,走出小巷,在大街上拦了一部计程车——坐计程车是种奢侈的事,但是,一生中不会有几次这样的情形,就奢侈一次吧!
汽车渐渐驶近家门,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车停了,她付了钱,匆匆跳下去,汽车消失在黑暗的马路上,她才松一口气,靠在门上哭了,静静的,无声的哭了。
仁爱路那花园洋房里再会发生什么事?都将与她无关,她知道自己无法忘却那一段美好、奇妙的爱情,那么,至少她该设法隐藏起来。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必强求,否则就是痛苦,对吗?
她用锁匙轻轻开了大门,再一次抹干所有眼泪,慢慢走进去。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秉谦正在看晚报,淑宁在补一件亦恺的学校制服,静谧中缓缓流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一份深厚的爱。她轻轻的叫秉谦和淑宁,秉谦嗯了一声继续看报,淑宁却抬起头。
“不是说过要晚些回来的吗?”淑宁说。透过老花眼的眼光有些诧异,“不舒服吗?”
“不,他们——哎,黎瑾他们有点事,外面又冷,我想还是早些回来好!”亦筑支吾着,竭力使自己自然些。
“肚子饿吗?厨房里有稀饭,切个咸蛋吃吧!”淑宁说。
“不饿——”她往屋里定,忽然停在门边,她不想引起淑宁的怀疑,只好装得更像些,“妈,你知道黎瑾就要结婚了,大概过了年之后!”
“是吗?和那个叫雷文的孩子?”淑宁颇感兴趣的放下针线,“为什么不把书念完再说?”
“谁知道呢?”亦筑转过身来,“双方家长,都不太赞成这么快,又都不坚持反对,是门当户对嘛!”
“这年头还讲什么门当户对的,”淑宁笑着摇头,“只是我觉得黎瑾跟那个雷文性格不合适,这么快结婚未必幸福,你不暗示她吗?你们是好朋友呀!”
“哪有我插嘴的余地,”亦筑苦笑,“她倔强得很,任何人说都没用!”
“这些年轻人啊!”淑宁叹息。
“别人的事要你那么担心?”秉谦从报纸里抬起头,显然他也在注意母女俩的对话,“看过一面的人,你怎么知道人家性格如何?”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