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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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集(2)(2/2)
    哪一位柔弱而低贱的人会说:"我在我们的父上帝之中,我们的父——上帝也在我心中?"

    哪一位不深知自己力量的人会说:"不信我的人,也就是不信此生和永生"

    哪一位对明日没有信心的人会宣称:"在我的言词消失之前,你们的世界必先销匿,如灰飞烟灭?"

    如果他怀疑自己,当人们拿妓女令他难堪时,他会这样喝斥:"谁没有一点罪过,就上来掷石好了?"

    倘若他畏惧官府,他会把祭司许可的兑钱商赶出圣殿的大院?

    倘若他的翅翼曾被拆剪,他会大声呐喊:"我的王国凌驾于你们地上的万国之上?"

    倘若他以言词庇护自己,他会一而再地重申:"毁掉这庙宇,我将于三天之内将它重建?"

    倘若他是懦夫,他会在权贵面前挥动手臂,痛斥他们是"虚伪、低贱、肮脏与堕落之徒"?

    那勇于对犹太的统治者如此直言的人,能被视为柔弱而卑微吗?

    不,兀鹰不会在垂柳上为自己筑巢,雄狮也不会在戴草丛中选定狮窟。

    每当我听到那些懦夫,为了替自己的怯懦辩护,而声称耶稣卑微而柔弱;每当我听到被践踏的可怜虫,为了找到同命相怜人作安慰,胡说耶稣是他们身边闪着荧光的虫着;每当我听到这些,我就要作呕,我的五脏六腑就要翻搅。

    唉,我为这类人而作呕!我要颂扬的是那全能的猎手,和那不可征服、伟岸如山的精神。

    安提阿的沙巴

    这一天,我听到大数人扫罗对城里的犹太人宣传基督。

    他现在称呼自己保罗、赴外邦传道的使徒。我年轻时就认识他。那时候,他迫害那个拿撒勒人的朋友。我仍清楚地记得,当他的同伙用石头砸那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司提反时,他是多么洋洋得意。

    这位保罗确是个怪人,他的灵魂不是一个自由人的灵魂。

    有时候,他似乎像林中的猎物,受了伤而被人追猎,正在寻找藏身的洞穴,对外界隐瞒起自己的痛苦。

    他不谈耶稣,也不重述耶稣的言论,他所讲的是古先知曾预言过的弥赛亚

    他自己虽是个博学的犹太人,但他用希腊语向他的犹太同胞演讲,他讲希腊语结结巴巴,措辞也多有不当。

    但他有股隐秘的力量,颇得周围听众的好感。有时,他能让他们确信他自己并不确信的道理。

    我们这些了解耶稣并听过他讲演的人认为,耶稣教导人如何砸碎束缚自身的锁链,从而从昨天解放出来。

    但保罗却为明天的人制造锁链,他以自己也不明白的某个名义,挥动自己的锤子锤击铁砧。

    拿撒勒人要我们怀着激情和喜悦度过此时;这个大数人则要我们念念不忘古籍中记载的法律。

    耶稣将自己的气息传给无气息的死者;我在孤独的夜晚相信并理解这奇迹。

    当他就座餐席,他讲述的故事给就餐者带来快乐,他的喜悦为他们的饮食添了美味。

    但保罗却要规定我们的膳食和杯盏。

    现在请让我把眼光转向别处吧!

    莎乐美对一位女友唱的歌

    他像阳光下闪光的白杨,

    像孤独群山中的一泊湖水,

    在阳光下闪着波光;

    又如山巅的白雪,

    在阳光下如此洁白晶亮。

    嗅,他和这一切相像。

    我爱上了他。

    但我害怕见他的容貌,

    我的双腿载不动我爱情的重负,

    我不能用双臂拥抱他的腿脚。

    我想对他诉说:

    "我在一时冲动下杀害了你的朋友,

    你是否会宽恕我的罪过?

    你是否会怀着怜悯,

    从我愚妄之举中解脱我的青春,

    让她藉你的光明前行?"

    我知道他会原谅我的舞蹈,

    因这舞蹈他朋友掉了圣洁的头颅;

    我知道他会把我视为听众,

    倾听他的施教与布道;

    因为没有他无法跨越的饥饿之谷,

    也没有他不能穿行的干涸之漠。嗅,他有如挺拔的杨树。有如山中的湖泊,有如黎巴嫩的积雪,我愿用他的衣格清凉我的热唇。然而他离我遥远,我已经羞愧难当。每当我意欲前往寻他,母亲就要把我拽回。他每次路过,我便渴念起他的英姿,但母亲会轻蔑地皱起眉头,匆匆地把我从窗口拉回,让我回到自己的闺房。她还要亮着嗓门大叫:"他不就是沙漠飞来的又一只蝗虫吗?""他不就是一个嘲笑者,一个叛徒,一个犯上作乱的煽动者,意在夺取我们的权杖和桂冠?不正是他唆使可咒之邦的狐狸与胡狼,在我们宫殿里爆叫,又抢坐我们的宝座?从今后躲起你的面孔,直到有一天他脑袋落下,却不是落在你的盘中。"我母亲说了这些话语,我心里却没记住她的片言。我暗暗地爱上了他,

    我的睡梦里燃烧着火焰。

    而今他已远去,

    我身上有样东西也已远去,

    或许那是我的青春,

    不愿在此间再作滞留,

    因为青春的神灵已遭杀戮。

    拉结,一位女使徒

    我常常疑惑:耶稣到底是和我们一样有着血肉之躯的人呢,还是大脑中一个无形体的思想,或是莅临人之幻象的一个观念?

    我常常感觉,他是在一场比睡眠更深的酣睡中,在一个比所有的黎明更静褴的黎明时,无数的男男女女同时梦见的一个梦幻。

    我觉得:我们在相互之间讲述梦境时,就开始把它当成了确有其事的现实;我们在赋予梦境我们幻想的形体,我们期望的声音时,也把梦变成了和我们自己一样的材料。

    然而事实上他又并非梦幻。我们认识了他三年,我们在正午的时分睁眼目睹过他。

    我们触摸过他的双手,跟随过他辗转各地。我们听过他的演说,见证过他的事迹。你会以为我们只是追寻更高思想的一个思想,或是幻梦之域中的一个幻梦吗?

    伟大的事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总显得格格不久,虽然其本质或许扎根在我们的天性里;这事迹尽管来去匆匆,却会天长日久,世代相传。

    拿撒勒人耶稣本身就是大奇迹。这位我们认识其父母兄弟的男子,本人便是行在犹太的一件神迹。是的,所有他自己创造的奇迹若摆在他的足边,连他脚踝的高度都不能到达。

    奔流万古的条条江河,也带不走我们对他的怀念。

    他是在夜间燃炽的山峦,又是远山闪烁的柔和的光芒;他是空中的一股飓风,又是破晓时雾范中的一句微语。

    他是山巅冲下平原的湍流,荡涤着阻挡其道的万物;他又如同孩童的欢笑一般柔顺。

    每年我都在等待春天光临这个山谷,等待百合花和仙客来的盛开,但每年我都愁绪满怀;我一直在盼望与春天齐欢共乐,但我总不能遂愿。

    而当耶稣来临我的时节,他带来了真正的春天,带来了未来所有岁月的允诺。他使我内』已充满欢乐,我像紫罗兰一样,羞怯地,在他的光辉照耀下成长。

    而今,那尚不属于我们的世界的时序变迁,绝不会把他的美从我们这个世界上抹去。

    不,耶稣不是~个幻像,不是诗人的~个臆念。他是和你我相像的人,但这仅仅是对视觉、触觉、听觉而言,在其它所有方面他又和我们通异。

    他是快乐的人。在快乐之路上,他结交万众的忧愁,从他忧愁的顶峰上,他又俯视众生的欢乐。

    他洞彻我们见不到的景象,聆听我们听不见的声息;他似乎对看不见的群众宣讲,还常常通过我们,向未降生的民众论说。

    耶稣常常是孤独的。他在我们中间,又不和我们为一体。他在大地上,但又属于天空。我们只有在孤独中才能拜谒他的孤独之邦。

    他温婉地爱着我们。他的心是榨酒坊,你我可以走近用杯盏自饮。

    耶稣身上有一件事曾让我总不得其解:他愿和听众戏德,乐意开玩笑,说说俏皮话;即使当他的眼光中有远虑、话音里有忧愁时,他也会开怀大笑。但现在我理解了。

    我总把大地当作怀着头胎儿的女人。当耶稣降生,他便是那初生的婴儿;当他死去,他是死去的第一人。

    难道你没有察觉:在那个黑暗的星期五,大地变得凝滞了,诸天却在康战?

    难道你没有觉到:当他的股从我们的视线消失,我们似乎只成了雾雳中的记忆?

    贝特隆的革流巴

    当耶稣说话时,全世界都肃静着聆听。他的话语并非以我们的耳朵为对象,而是以上帝创造大地用的元素为对象。

    他向着大海倾谈,大海是生养我们的博大的母亲;他向着高山倾谈,高山是我们的兄长,山巅是一个许下的诺言。

    他对着凌驾于大海与高山之上的天使倾谈,远在我们身上的粘土在阳光下变得干涸之前,我们就曾托梦与这些天使。

    他的话语有如一支被遗忘了半阔的情歌,依然在我们胸中蛰伏,有时却又燃烧着自己,闪耀在我们的记忆里。

    他的话语朴素而又欢快,他的声音有如干涸之地流淌的清泉。

    有一次他举手伸向天空,他的手指犹如榕树枝一般,他高声而语:"古代的先知们曾对你们宣讲,你们耳里充斥着他们的言论。然而我告诫你们:把听到的一切从你们耳朵里除去。"

    "然而我告诫你们"这几个字眼,不是发自我们尘世间人类的口中,而是由行进在犹太上空的六翼天使之军宣告。

    他几次三翻隧律法及先知之言论,然后他会说:"然而我告诫你们。"

    哦,这是何等炽热的字眼,何等汹涌、又未被我们思想之岸陆认识的海涛!——"然而我告诫你们"。

    这是何等难探的星辰在探照灵魂的黑暗,何等警觉的不眠之魂在等待黎明!

    谁要谈论耶稣的演讲,就要洞晓他的演讲或其回声中的真谛。

    而我并未洞晓他的演讲或其回声中的真谛。

    请原谅我谈起了一个我无法作结尾的故事。那结尾尚未挂在我的唇间,而依然是风中的一首爱之歌。

    格拉森的乃慢,司提反的朋友

    他的使徒们离散了。他在就义之前,为使徒们留下了痛苦之遗产。他们像田野上的鹿和狐狸一样被追猎着,而猎手的箭囊里满装着箭矢。

    而当他们被擒拿、被杀身之时,他们又是欢悦的,他们的脸像婚筵上新郎的脸一样泛着红光,因为耶稣也为他们留下了欢乐之遗产。

    我有个来自北国的朋友,名叫司提反。他因为宣称耶稣是上帝之子,而被带到街头,受石掷的刑罚。

    司提反倒地时张开双臂,仿佛要像他的主那样死去。他张开的双臂就像随时待飞的翅膀一样。当他眼中最后一丝微光褪去的时候,我亲眼见到他嘴上露出了微笑。这微笑就像冬天将尽时吹过的气息,带来了春天的诺言与信誓。

    司提反仿佛在说:"如果我将去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要将我带到另一处街头用石头掷我,我依然要布讲他的道,为了他曾拥有。我现在也已拥有的真理的缘故。"

    我还注意到有个人站在旁边,高兴地看着司提反被石掷的场面。

    他便是大数人扫罗,正是他把司提反交给了祭司和罗马人,让他遭受石掷的刑罚。

    扫罗是个秃头,五短身材,耷拉着肩膀,五官搭配得很不协调。我不喜欢此人。

    听说如今他正在屋顶上宣讲耶稣,这让人难以置信。

    但坟墓不能阻挡耶稣走过敌营,制服并俘虏他的反对者。

    我依然不喜欢这位大数人,虽然人们说司提反死后,扫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被制服,皈依了正道。可是他脑力有余而诚意不足,不会是一位真正的信徒。

    然而,我也许判断有误。我是常常出错的。

    多马

    我的做律师的祖父曾经说过:"让我们眼膺真理,但只是当真理昭然若揭时。"

    当耶稣召唤我时,我留心听他,因为他强有力的命令左右了我的意愿。但我依然保留己见。

    当他谈话、而别的听众似风中的树枝一般为之摇曳时,我不动声色地听着。但我爱他。

    三年以前,他离我们而去。我们这群离散之人仍然颂唱着他的名字,在各个国家做他的证人。

    那时候我被称作"怀疑者多马",祖父的阴影仍然笼罩在我身上,我总想把真理辞别分明。

    我甚至要把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感觉血流,然后才相信我的痛感。

    心里怀着爱、思想上却存有疑虑的人,就像是帆船上雇用的奴隶一样:他在船桨旁睡着,梦见自己得到自由,直到主人的鞭打把他惊醒。

    我自己便是这样的奴隶,我梦见了自由,但祖父的瞌睡仍留在我身上。我的需要我自己日子的鞭打。

    即使是拿撒勒人在场,我也曾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的手被束在船桨上。

    怀疑是一种太孤独的痛苦,殊不知信仰乃是它的孪生兄弟。

    怀疑是一个不幸迷途的弃儿,尽管它的生身之母总会发现它、拥抱它,它仍然心怀恐惧,畏缩不前。

    怀疑只有在伤口治愈、弥合时才会认识真理。

    我对耶稣抱着怀疑,直到他把自己向我明白展现,并让我的手探入他的伤口里。此后我真信了。我终于从我的昨日中、从我先辈的昨日中脱身出来。

    多马,耶稣的十二使徒之一,曾不信耶稣的复活,后耶稣让他触摸自己,始信。

    我身内的死物埋葬了自己,那存活的将为受油膏的君王,为那位人子而活着。

    昨天,人们说我应该远行,对波斯人和印度人布讲他的名字。

    我将远行。自今日直至我的末日,在所有的黎明与黄昏,我都将见到我的主威严而立,我将聆听他的言词。

    逻辑学家爱尔马丹

    你要我谈拿撒勒人耶稣,我要谈的很多,只是时候未到。不过我现在说的全都属实,因为一切话语,若不能揭示事实的真相,全都毫无价值。

    他是个不法之徒,反抗一切秩序;他是个乞丐,反对拥有一切财产;他是个醉汉,只有和无赖与落难人相处时才快活。

    他不是值得犹太国引以为豪的儿子,也不是受罗马帝国保护的公民,因而他藐视犹太国和罗马帝国。

    他愿像空中的飞禽一样自由自在、玩世不恭地生活;所以,猎手们用箭把他射落在地。

    没有人能在撞倒昨日之塔后不被塌下的石头砸坏。

    没有人能打开祖先的洪水之闸而不被淹没。这便是法律。因为这个拿撒勒人触犯了法律,他和他那些没有头脑的追随者才会毁灭。

    还有许多人像他一样,想要改变我们的命运。结果他们自己反被改变了,他们是输家。

    城墙旁边长着一棵不结果的葡萄藤,它沿着石墙向上攀援。如果这棵葡萄藤在心里这么说:"凭我的气力和分量我要摧毁这些城墙",其它植物将会如何感想?它们肯定会嘲笑它的愚妄。

    先生,对这位汉子和他那些受骗上当的徒弟们,我只能表示嘲笑。

    一位叫马利亚的女子

    他的头总是高昂着,他的眼里闪着上帝的灵光。

    他往往是忧郁的,但他的忧郁是展现给苦痛者的怜爱,是给予孤独者的慰藉。

    当他微笑,他的笑容犹如探求未知事物的人们的渴望,又像飘落在孩童眼帘上的星之尘,还似喉咙中的一块面包。

    他是忧郁的,但他的忧郁会升到唇边化为微笑。

    他的忧郁犹如秋天来临世界时林间的金色之慢,有时又如照在湖畔的月光。

    他微笑时,他的双唇仿佛要在婚筵上吟唱。

    但他是忧郁的,他的忧郁,是生长着翅膀而不愿翱翔于同伴之上的人们的忧郁。

    希腊诗人罗马诺斯

    他是一位诗人。他替我们的眼睛观察,为我们的耳朵听闻。我们无声的话语挂在他的唇上,他的手指能触摸我们感觉不到的事物。

    无数会唱歌的鸟儿从他心头飞出,有的南飞,有的北翔。开遍山麓的小花,也令去往天国途中的他驻足观赏。

    我常常见他弯下身子,抚弄地里的草叶,我心里听到他在低语:"绿色的小生灵,在我的王国里,你将和贝桑的橡树、黎巴嫩的雪杉一样与我同在。"

    他爱一切美丽之物,爱孩子们怯生生的脸庞,也爱来自南方的没药和。

    他喜欢别人友好地送给他的一只石榴,或一杯葡萄酒,不管这礼物来自旅店的生客,或是富绰的主人。

    他喜爱杏花。我曾见他满把地采撷杏花,然后把花瓣覆在脸上。他乐意怀着爱心,拥抱着天下所有的花木。

    他深知大海与天空的奥秘。他谈到珍珠,但那珍珠的光泽不是尘世的光泽;他说起星辰,但那星辰闪烁在我们的夜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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