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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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2/2)

    他们终于回到公寓。

    他拥抱她。

    正期待热烈的回应,忽然之间,她僵住了,与四肢都维持在前一个姿势,表情呆愣,笑容凝在嘴角。

    更奇的最,她身畔亮起红灯,喉头发出轻微轧轧声,有警告语说道:“能量耗尽,回厂修理,能量耗尽,回厂修理。”

    王家文如被人在头顶浇了一盆冰水,天呀,她竟是一具机械人!

    女郎手臂又稍微移动一下,他听得她低声断续说:“寂寞……欲寻找伴侣……一时忘形,耗尽能源……”

    然后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宛如叹息,接着全身静止,一动也不动了。

    职业:

    二零六五年

    宋立成与吴美宜几乎是一见钟情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聚会,两人原本不过想消磨几个小时,并无怀着什么盼望。

    她先到,已经坐在一角喝啤酒,忽然之间,抬起头,看到刚进门的他。

    美宜心中立刻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喜欢他那身灰色的西装以及潇洒不经意神情,刚欲挽主人家介绍,他也已看到了她。

    宋立成心底喝声采,好一身白,清爽好看,对饱受浓艳污染的双目来讲是一种享受。

    他身不由己向她走过去,她轻轻站起来。

    二人如约好一般,并肩走到露台,自我介绍,握手,接着说到自己。

    他俩立刻被对方吸引,散会之时,依依不舍,宋立成建议送美宜回家。

    到了家门,又说不如一起吃饭看戏,美宜一一应允。

    之后,一个约会接着另一个约会,进行得不知多顺利,他们已成为亲密朋友,无话不说。

    两个年轻人的背景十分相似,都接受过大学教育,父母双全,同样有一姐一弟,都不与家人同住。

    两人都喜欢打网球、阅读、以及旅游。

    亲友都认为他们必然会结合,他们也觉得如此。

    只剩一件事了。

    美宜一日问:“立成,我还未知道你做什么职业。”

    宋立成一怔:“我没同你说过吗?”其实他记得很清楚,他没向她提过。

    美宜笑笑:“告诉我,我不会嫌弃任何正当职业。”

    宋立成掏出一张名片给美宜。

    美宜低头将名片上衔头读出来:“国立博物馆爬虫研究科科长宋立成,爬虫!”

    宋立成无奈地笑:“算得是厌恶性行业。”

    “你是生物学家?”

    宋立成颔首。

    美宜讶异:“这是一门高贵独特的职业,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宋立成不好意思说,他先前一个女朋友跑到实验室去找他,看到他们收藏的各种死与活的蛇、蜥蜴,以及鳄鱼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经过那次,那女孩很快与他断绝来往。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这次,他决定先同女友打好感情基础,再公布他的职业。

    他做对了。

    一则美宜性情爽朗,胆识过人,二则他们之间已有一定了解。

    过数日,他甚至带她参观其中一部分藏品。

    “这些蛇都产于华南地区,共六百五十种左右,颜色越鲜,越含剧毒。”

    美宜凝视一条小小金环蛇三角形的蛇头,轻轻说:“造物主的能力真正奇妙。”

    宋立成心底也有一个问题,他略为迟疑,终于问道:“美宜,你又何以为生?”

    美宜知道她也得迟早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笑一笑:“我在儿童医院任职。”

    “你是医生?”宋立成十分意外。

    “不,我是一名护理人员。”

    “呵!是白衣天使。”

    “可以那么说,”美宜吁出一口气,“我专职照顾有需要的小朋友,使他们留院期间,心情尽量维持愉快,有助康复。”

    “那多有意义。”

    “可是工作至大压力是必须接触受病魔折磨的儿童。”

    宋立成颔首:“可以想象。”

    美宜唏嘘:“被派往脑科部门工作已有一年,感受难堪,真不知那些父母怎么熬过来。”

    “医院里除出产科,好象都与病痛有关。”

    美宜抬起头来:“你说,我的职业又算不算厌恶性。”

    “当然不,”宋立成诧异:“我相信你是最受病童欢迎的一位看护姐姐。”

    美宜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们都喜欢我。”

    “几时带我到你工作岗位去看看?”

    美宜迟疑:“这……医院有若干部门是不向公众开放的。”

    他俩在稍后就订婚了。

    那一天,是美宜生日,宋立成想给未婚妻一个意外惊喜,他已准备好一连串节目,故提前一小时下班,到儿童医院去接她。

    立成不止一次在接待处等过美宜,该处职员都认得他,可能是因为美宜人缘好,他们待他都非常客气。

    “宋先生,美宜尚未下班,你到脑科部门去找她好了,她在一零三室。”

    立成道谢,乘电梯一径往十楼去。

    十楼与医院其他部门有点不同,灯光比较暗,走廊也空无一人,不过,一零三房却如育婴室般镶着大玻璃,好让探访者一目了然。

    立成一眼看到美宜坐在房间中央,一脸笑容,手中拿着一本图画书,像正同孩子们讲故事。

    但是,她四周围并没有幼儿,她身边甚至没有病床,看真确一点,病房内放着一个个玻璃缸,缸边搭着电线,线路通往仪器,各种仪表正在转动。

    宋立成睁圆双眼,张大嘴巴。

    浸在玻璃药水中的器官,竟是一副副小小的人脑!

    电光石火间:宋立成明白了,美宜正在讲故事给这些小脑袋听,好让它们在等候人体移植当儿,得到若干娱乐及安慰。

    哇,美宜的工作竟这样古怪独特,换了别的男人,不吓坏才怪。

    这时,故事好似告一段落,仪表上的灯泡纷纷闪烁,热烈非凡,像是在鼓掌一般。

    立成为美宜这份有意义的工作感到骄傲。

    手术:

    李慧心做过手术之后,健康恢复得很快,她十分庆幸现代医学昌明,使她可以获得新生命,几个会诊医生仁心仁术,堪称再世华陀,她感激莫名。

    手术后慧心休养在家,她是一名高级公务员,福利甚佳,毋须为生活担忧。

    不过,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一连串奇怪的事。

    首先,她整个饮食习惯起了变化。

    本来慧心是个矿泉水素食专家,偶然吃一客冰淇淋已有犯罪感,唯一的弱点喜欢喝点香槟酒。

    现在她十分渴望吃煎炸之物,特别是某间快餐店的炸洋葱圈,甚至会特地架车前往购买,回到家中,一口气吃光一大袋。

    接着,她对一种球赛发生极大兴趣,那是冰曲棍球,到处央人借记录片来观赏,边看边握紧拳头,大声叫:“入球!入球!入球!”

    亲友们都发现慧心的变化。

    一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不似从前拘谨。

    “大病之后,看开了也是有的。”

    “许多人病后性情都会转变。”

    他们对慧心,绝对纵容。

    慧心已很少穿着那种黑白灰三色的名贵套装,闲时在家,穿球衣短裤,征得医生同意,每日缓步跑半小时,作为运动,进出都穿球鞋。

    头发剪短,贴在头上,一位好友凝视慧心,说:“慧心现在十分英俊。”

    一个月前,慧心开始做一个梦。

    梦见她站在一片绿茵草地上,远处是蓝天白云,轻风徐来,环境十分宁静幽美。

    慧心环顾四周,正打算坐下来好好享受大自然风光,忽见一人迎面走来。

    那是一名青年人,十六七年纪,稚气未褪,微微笑,十分和善,穿着便服球鞋。

    他在距离十公尺之处站住。

    慧心觉得她认识他,对他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她伸手招他。

    他走近一点,笑问:“好吗?慧心?”

    “我很好,谢谢你。可是,你是谁呢?”

    那青年笑了,他再走近几步,然后,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发觉自己大力吸气,那青年一整个身躯化为一缕轻烟,她吸入胸中。

    梦境至此,告一段落。

    醒来之后,慧心不胜讶异。

    她取过纸笔,把那青年的样子描绘下来。

    她不是画家,但因印象实在深刻,故此年青人的容貌画得栩栩如生。

    一连好几个月都做这个梦,慧心决定去见她的主诊医生。

    欧阳医生满面笑容走出来,“慧心,看你,气色上佳,容光焕发,真使我高兴。”

    慧心也笑,但旋即轻轻说:“我发觉最近我哼的歌,全是一些流行歌曲,像波哔波哔你的红唇是我的心愿。”

    医生一怔,“歌词很动人。”

    “欧阳医生,我像是换了一个人似。”

    医生讶异:“有那样严重吗?”

    “或是说,在我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很年轻的灵魂。”

    医生不语。

    “医生,手术之所以成功,我之得以存活,完全有赖一个人。”

    “是,”欧阳医生承认:“否则,我的手术再高明,李慧心也无救。”

    “医生,我想认识那个人。”

    “为免引起双方情绪激动,我们通常不予引见。”

    “医生──”

    “慧心,”医生微微笑,“再世为人,难免感触万千,相信我,慢慢情绪自然平复,听说,下个月你可以返回工作岗位?”

    慧心不得要领,无奈地离开医院。

    那个周末,她到资料图书馆去寻找她要的答案。

    那是一项沉闷的工作,她一整个周末耽在荧光屏前观看某大报新闻版的缩微底片。

    她记得她在六月十日做该项大手术,于是自该天往回找。

    这肯定不会是一宗大新闻,也许是占三行字,如果同日有大事,如战争地震火灾发生,可能更会被挪到最不显著位置。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慧心终于找到了她要的新闻,而且,出乎意外的好运,记者在新闻中报导了当事人的地址。

    慧心立刻找上门去,她无法抑止心中震撼及兴奋的感觉。

    她现在知道那青年叫马小光,住在郊外。

    慧心照地址找到一幢村屋,按铃,有一位中年太太前来开门。

    慧心觉得她脸容非常亲切,她看到门外的陌生年轻女子,也愣愣凝视。

    慧心笑笑说:“我看你来了。”

    那位太太忽然泪盈于睫:“你是谁?”

    “马太太我是受惠者之一。”

    马太太抹一抹眼角眼泪:“你得到了──”

    “医生替我移植了马小光的心脏。”

    马太太吁出一口气。

    “我特地前来道谢,并且,想把一些奇怪的现象告诉你,你可以让我进来吗?”

    马太太一边说可以,一边落下泪来。

    慧心紧紧握住她的手。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她似回到家中,见到至亲,忽然泣不成声。

    她放下手中的新闻影印本。

    那段六月六日的新闻这样说:“青年车祸身亡,家长决定捐赠器官,七人受益,该青年马小光十七岁,乘友人新车郊游肇事……”

    预言:

    一九九九年八月,都会经已移交。

    天气恶劣如故,每到夏季,必有飓风来袭,横风横雨,引致山泥崩泻,出入困难。

    林子平的心情坏到透顶,一到挂八号风球,一家便被困在家,动弹不得,所谓家,不过是四五百平方尺一个小小空间,分隔成两个房间及一个客厅,已算是都会中层阶级。

    平时一早各归各出门上班或读书去,入夜才回来沐浴睡觉,倒也相安无事。

    今日飓风利安娜来袭,一家五口被迫滞留小小屋内,一辈子定会生磨擦。

    子平的姐姐子和前年结婚,生下孩子俊与丈夫分手,带着幼儿回娘家居住,增加了家庭负担,父母为此时出怨言。

    一早雷电霍霍,幼儿惊惶,哭个不停,大人听得烦躁。

    身为一家之主的林父便发起牢骚来:“养大了女儿还要养外孙,没完没了。”

    子和忍声吞气,一言不发。

    林母跟着唠叨:“没有能力,不要结婚,生下孩子,一走了之,推卸责任,应该吗?”

    子平出来打圆场:“姐姐已决定搬出去住,她已找到工作。”

    “那是一份什么职业?够付房租吗,够养活孩子吗,穷鬼天生穷命,人家嫁出去什么都向男人拿,钞票楼宇股票,倘若生下一儿半女,地位更加牢靠,连带父母兄弟也有好处,你呢?”

    子和低着头一声不响。

    子平劝说:“母亲你何必打击姐姐自信及自尊。”

    林父提高了声音:“我说的都是实话。”

    “父母有义务照顾孩子。”

    林父拍桌子厉声问:“一辈子要养着你们不得脱身?在外一头犯了事回来也必须收容你们?”

    子和闻声开始哭泣:“我找到地方立刻搬走。”

    林父冷笑,“真的搬才好夸下海口,莫叫我空欢喜。”

    子和进房间去抱起幼儿,那孩子挣扎着哭,不与年轻的妈妈合作。

    林母在一旁咕哝:“一日夜哭个不停,一个家给他哭穷,明明姓李,倒来吃林家饭,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在亲友之前都抬不起头来。”

    子和吃不住这样辱骂,打开门,

    抱着孩子走出去。

    子平在她身后叫:“姐,风大雨大,你走到何处去?”

    林母嗤一声:“放心,到了吃饭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子平忽然之间生气了。

    他一字一字同母亲说:“养育孩子,是父母责任,不是恩典。”

    林母一愣,自然不肯屈服:“你说什么?”

    “子和一时运滞,父母应支持她劝慰她,帮她渡过难关,家是她唯一的避风港,若父母都不能给她庇护,她还有什么寄望?”

    林父大声吆喝:“这么说来,我得养她一辈子?”

    “在父母面前,子女永远是儿童,有权吃饱,有权追求自由快乐。”

    “去你的,”林父大怒:“最好连你也速速离开这个家,我留不住你们这班忤逆子女。”

    子平见越吵越凶,知道非避一避不可,便取过雨伞,开门出去。

    走到楼下,见姐姐抱着孩子正在看雨。

    他一只手搭在子和肩上。

    子和转过头来。见是弟弟,不禁诉苦:“我太不争气。”

    “怎可以这样说,人有三衰六旺,不久你便否极泰来。”

    “你真的那样想?”

    “天无绝人之路,来,回去吧,孩子已经睡熟。”

    街上杳无一人,只有破报纸空汽水罐在劲风中飞舞。

    姐弟俩被凉风一吹,飞平了,也就回家去。

    一家人,心情差,吵嘴,是常有的事。

    吵完了,也就照常生活,下次再来。

    前世若无恩怨,今生不成父子。

    一家无话,黄昏,风势稍息,林母准备好简单晚饭,正打算坐下,门铃响了。

    林父去应门。

    外头站着两名制服人员,满面笑容,殷勤垂询:“好吗,吃了饭没有?”

    林父一怔。

    他认得这两个人,他们是最近选出来的街坊组长,专负责这条街上的大小事务,换言之,他们是上头的耳目。

    林父连忙挂上笑面,殷勤招呼:“陈先生,张先生,有什么事?”

    那两位先生进屋,坐下,收敛了笑意,“听说,今天下午,你们高谈阔论,说到国家与人民的关系?”

    林你大惊,脸上变色,“没有哇!”

    “有邻居报告说,你们一家特别喜欢谈论国是。”

    “没有的事!”

    陈姓街坊组长取出一本小簿子,打开,朗声读出来:“‘养育人民是国家责任,不是恩典’,这话是你说的吗?”

    “不不,”林母发急,慌忙辩白:“子平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人民有权吃饱,有权追求自由快乐’,也是你家对国家政策的意见?”

    林氏一家完全愣住,隔墙有耳!

    “林子平先生,请你随我们到办公室去解释此事。”

    “我没讲过国家政策是非!”

    陈先生目光冷冷,"你的解释假使合理,我俩一定会得接受。”

    林母面孔煞白:“我们今午的确吵架来着,可是──"

    “林子平,请即刻跟我们走一趟。”

    子平仍可维持镇定,但是左眼皮不住跳动。

    只听得那位张先生说:“放心,只要解释合理,你还可以回来吃晚饭。”

    单恋:

    王秀眉单恋她的上司朗志明已有一段日子。

    她曾经有守一次调升的机会,可是因为要离开朗志明,她不舍得。

    真要命是不是,这种牺牲永远得不到回报,将来,她必定会怨怼。

    但是当时,秀眉认为只要能够每朝看到朗志明,已是天底下至快乐的一件事。

    在她心目中,朗君英俊、能干、潇洒、大方,优点说不尽,他懂得多,又愿意指点她,为人有担待,时时为下属争取,私生活又严谨。

    这朗志明是否有这样多好处?即使有,在人才济济的都会里,也不过是个中等人物。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因一颗心比较稚嫩寂寞,很容易把异性的优点放大,偏见的眼光爱慕而敬仰。唉,王秀眉犯的,正是这个毛病。

    日子久了,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比较有生活经验的同事都替秀眉担心。

    “朗某虽已离婚,但两个孩子才十岁与七岁,生活担子甚重,薪水一半须付给家人,余下一半还得付税、储蓄以及供养父母,年薪百万也不经用。”

    “也许,年轻的女孩子不那么看重金钱。”

    “对”,有一位同事笑了,“钱有馊气,非常庸俗。”

    “不过,阿朗却没有自私地把人家小女孩留在身边,他把她的报告写得很好,她迟早升级。”

    所有人都知道,办公室单恋事件,只除了朗志明。

    他是宣传组组长.忙得不可开交。

    宣传这件事,永远吃力不讨好,宣传成功,是人家生产组货真价实,真金不怕红炉火,宣传失败,则罪不可恕:好好一单新产品活生生叫坑死。

    可是,什么样的工作都须要有人做。

    一日,下班时间巳过,秀眉却未求收工,她往往迟走半小时多赶点功夫出来。

    一过六点,电话比较少,办公室比较静,做起笔记来,事半功倍。

    正埋头苦干,秀眉发觉有人站在她身边,抬起头,呆住。

    那人是朗志明。

    秀眉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不知多少次。她渴望朗君会过来与她单独说一两句话,可是他从来不会那样做,他有话只在会议室里说。

    所以秀眉愣住了,继而涨红面孔,兴奋得一颗心激烈地跳跃。

    朗志明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秀眉,请你帮个忙。”

    什么都可以!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朗志明神情似有点为难。

    秀眉立刻把握机会:“你尽管说好了。”声线十分温柔。

    朗志明笑:“有一个舞会……”

    秀眉马上接上去:“我愿意参加。”

    朗志明松口气,“是一项慈善筹款活动,大家参与,都是为着替一座孤儿院筹募经费,我很高兴你愿意列席。”

    秀眉双瞳里充满朦胧星光,“请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我会叫助手通知你。”

    “是。”

    朗志明已转身离去,却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这是公司以外的事,请勿宣场。”

    那还用说!

    朗志明走开后,秀眉也下班回家。

    心有点酸,期待了一年多的美梦终于实现,不禁泪盈于睫,他终于邀请她做舞伴。

    那夜,她要喝许多香槟,跳舞至天明。

    想到这里,她自已先快乐感动得落下泪来。

    接着那几天,秀眉一直似踩在九重云里,心情模模糊糊。

    星期三,朗志明的助手同她说:“这是那舞合的请贴,请注意时间地点,朗先生请你千万准时到。”

    没有人接?

    “慈善舞合,越是节省,越多人得益。”

    原来如此。

    助手自身后取出一只大盒子,“这是指定的衣裳。”

    什么,他还送晚服给她?

    秀眉烧红了耳朵。

    回到家,她打开盒子一看,是件灰紫色钉亮片的短纱裙,款式十分亮丽可爱,虽然不属秀眉品味,她也乐意穿上。

    是他为她挑选的嘛。

    舞会的时间接近,秀眉紧张得好几晚睡不着,他会趁机会向她表示爱意吗,抑或,索性向她求婚?

    星期天傍晚六时,悉心打扮过的她穿着那袭纱裙抵达舞会。

    她的心乐得飞飞,目光所及,世上一切都带美丽的蔷薇色,这真是她一生最高兴的一天。

    啊,朗志明迎出来,他比任何时候都英俊动人,他握住秀眉的手,“谢谢你来。”

    可是他接着转过头去,大声说:“洁芬、瑜婷、淑芝,请过来教秀眉如何推销慈善奖券,秀眉,今晚你负责第三十七至四十二号台子。”

    话还没说完,七八个年龄与秀眉相仿的女孩子笑着一拥而上。

    天呀,她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钉亮片纱裙,叽叽喳喳,神情愉快。

    王秀眉怔住,眉目如画的她看上去更似一个洋娃娃。

    她没有哭着奔离现场,那晚,她推销的奖券为全场之冠。

    不过,一个月后,她就调到市场组去工作,而且升了级。

    拖延:

    丁志珊的母亲已经病了一段时间。

    到了最后,她希望可以回家休息,医生亦批准她出院。

    大家都知道人事已尽。

    袁医生这样说:“尽量使病人心情愉快。”

    可是志珊时常半夜惊醒,独自饮泣,她无法振作。

    白天,对牢母亲强颜欢笑,温言安慰,觉得无形压力一日重似一日。

    志珊辞去工作,与母亲搬到郊外一栋小村屋,她愿亲手服侍妈妈。

    丁太太并不是老人家,她才四十多岁,丈夫在志珊七岁时去世,不知怎地,一直没有再嫁,挣扎着工作,带大了志珊,待女儿出了身,原本可以享几年福,却忽然得了癌症。

    治好了,又复发,在短短十八个月中,折腾了三次,如今坏细胞已扩散到肝脏。

    她心情倒相当平和。

    早上起得很早,与女儿坐在露台上晒太阳,那一年的冬季特别和暖,是一种鼓励。

    下午,作家务的工人来了,志珊出去买日用品及食物。

    时常向朋友打听什么地方的冰激凌最好吃,母亲喜欢吃零食。

    一日驾车返来,一驶入小路,便听到呼救声,志珊定睛一看,只见到两只恶犬围住一个老妇狂吠,那老妇个子瘦小,靠紧树干,已无退路,两只狗作势欲扑,咆哮不已,志珊忙跳出车

    去营救。

    志珊十分镇静,她认得这两只大狼狗属村头邓家所有,于是轻轻走近,挡在老妇身前,对它们低喝:“为什么欺负人?去,去,去。”

    狗闻到熟人气息,踌躇片刻,转身离去。

    志珊松口气,那老妇已被吓得软倒在地。

    志珊扶起她,让她坐在石凳上,给她喝水,“老太太你是来访友?以前没见过你。”

    那老妇坐在树阴下喘息,忽然说:“多谢你救我。”

    志珊笑,“老太太言重了。”

    老妇抬起头来,志珊一怔,打褶的眼皮下,她有双深邃炯炯有神的眼睛。

    志珊问:“你要去哪一家?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找得到,是对门李家而已。”

    甫转身,老妇叫住她:“好心的小姐,你家可是有病人?”

    志珊浑身寒毛竖起来,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老妇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午夜之后,天未亮之前,会有人来你家探访。”

    志珊瞪大双眼,握紧拳头,小心聆听。

    “你无论如何要在门口拖延他,明白吗,绝对不能给他入屋。”

    志珊拼命点头。

    老妇吁出口气,朝对门李家走去,背影消失在角落上。

    志珊回到家,只见母亲躺在床上,比任何一天都辛苦。

    她过去握住妈妈的手,“我送你进医院。”

    “不,”丁太太摆摆手,“是他们叫我出来的,我已经受够医院气息。”她累极闭上双目。

    志珊落下泪来,心中有数。

    她拨电话给袁医生,请他尽快赶来。

    入夜,袁医生来到,独自与病人谈了一会,然后向志珊招手。

    “说不定就是今晚了。”

    志珊看着天空上的繁星,一言不发。

    “你要有心理准备。”

    志珊答:“我明白。”

    医生替丁太太注射后离去。

    志珊见母亲睡着,端了张椅子,坐在大门口。

    天气闷热,象是随时会下大雷雨,志珊静心等待。

    过了十二时,车声人声渐稀。

    志珊在脚跟点了一盘蚊香,背脊靠着树干,渐有睡意,正在左摇右摆,忽然听到一声响。

    志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五六岁圆面孔小女孩,穿白衣白裤,正蹑手蹑脚在她面前走过。

    “站住!”

    小女孩满面笑容,“姐姐,我的皮球落到你家园子去了。”

    志珊凝视她,“这么晚了,还踢皮球,你家人呢。”

    “还在搓麻将呢,姐姐,让我进去喝杯水。”

    “你来,我陪你玩,跳声、猜拳、踢球,我全会。”志珊大着担子,去拉住那小女孩的手,“我有好些图书,我讲故事给你听。”

    在月光之下,志珊看到小女孩有一双晶光闪闪的眼睛,与她年纪外形根本不配。

    志珊已经豁出去了,她根本不觉得害怕,她取起折扇,打开,摇两摇,“我们先玩跳飞机。”

    志珊拼命缠住了那个小女孩。

    她与她在门口玩尽了孩子所有的玩意儿,到最后,志珊请她坐在一辆旧脚踏车上,推着她到处兜圈子。

    小女孩满头大汗,又倦又渴,“让我进屋喝杯水。”

    “不行。”

    “你不累吗?”

    志珊镇定的回答:“不累,那是我母亲,我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小女孩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志珊把一只皮球扔向她,她接住。

    这时,远方天空忽然露出一丝曙光,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天亮了!

    志珊微笑,她何尝不是被浑身大汗湿透。

    她听得母亲在屋内叫她,“志珊,志珊。”

    志珊连忙奔进屋去。

    丁太太精神好多了,她问女儿,“你同谁在屋外絮絮说了一夜话?我迷迷朦朦只知道你不肯放那人进来。”

    志珊温柔地答:“哪里有人,你做梦了,我这就去叫袁医生来。”

    意外:

    夏雪贞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里。

    父母激动得流泪,医生与护士都很高兴,“终于渡过险境了。”

    警方派一位李督察来录取口供。

    雪贞记得很清楚,她说:“是星期四晚上十时三十分,我提早离开舞会,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回公司见重要的客人。车子驶到四号路与爱华路的交界处,我停下看清楚来往车辆,就在那个时候,强光一闪,我的车子迎头被撞,接着,已失去知觉。”

    醒来,身在医院,不醒,则已赴黄泉。

    李督察出示肇事现场照片。

    雪贞战栗,她驾驶的那辆红色小跑车被撞得像堆烂铁一样。

    督察说:“一我们接获报告后赶至现场,须用电锯切开车厢把你扯出来。”

    雪贞有点愤怒,“是醉酒驾驶者吧,他完全不看交通灯,也不理路面情况。”

    李督察不出声。

    雪贞又说:“那一下撞击的力量非常之大,我猜是一辆货车,可是它的刹掣失灵?”

    那年轻的督察似乎有点为难。“夏小姐,我们在现场,只看到你车子的残骸。”

    雪贞一愣,什么意思?

    “不见对方车子。”

    hitandrun!

    开头我们也那样想,可是,夏小姐,你看,你的车子已成为一堆铁皮,那么,他的车子怎么走得动?

    雪贞一愕。“这么说来,你们始终没抓到凶手?”

    他搔搔头皮,“我们连那是辆什么车子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

    这是一件叫警方十分纳罕的案子。

    雪贞气馁,我昏迷了两日一夜,头顶缝了廿多针,差些丧命,而那人却逍遥法外。

    “暂时”,李督察保证:“我们会续查此案。”

    雪贞松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愿意快快出院,忘记是次意外,重新开始做人。

    “夏小姐,这件案子还有两个疑点。”

    “请说。”

    “第一,有人在现场报案,应是目击证人,逢是紧急电话,警方全部有记录,也可在仪器示踪屏上看到对方的电话号码,可是这一次,完全找不到记录。”

    啊!这么怪。

    “而且,抵达现场,紧急救护人员说,在那样严重的意外中,司机例必没有机会存活。”

    雪贞全神贯注聆听。

    “当时,你脸上有氧气罩,头部亦有止过血的痕迹。”

    雪贞瞪大双眼。

    “那意思说,有人向你施过急救。”

    “是谁?”

    “对,”李督察也问:“是谁呢?”

    问了出口,才觉得汗颜,当事人已昏迷不醒,她怎么会知道。

    雪贞真想不到意外中另有案情。

    李督察告辞后,夏雪贞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

    凶手是谁?

    救她的人又是谁?

    是同一人吗?

    半个目后,雪贞出院。

    身子还有点虚弱,但已无大碍。

    经过这次意外,本来性格豁达的她更加不计较得失,凡事嘻嘻哈哈,乐观爽朗,深受朋友欢迎。

    她心中并无芥蒂,仍然开车到处去,而且,特地来到四号公路与爱华路的交界处。

    这个路口位在近郊,入夜后非常宁静,并非交通黑点,甚少有意外发生。

    雪贞把车子停在路旁,下再来,抬头看。

    这是一个晴朗的晚上,满天星斗.闪烁如宝石,远处山脚可见霓虹灯霞光。

    她来到这里,是因为这几天,脑海里老是有一把小小声音,叫她前来该处会晤。

    雪贞握紧拳头,向天空低声呼唤:“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至少应该出来道一声歉。”

    这时,平静的街上忽然刮起一阵劲风,吹得雪贞衣裤轻飘飘。

    雪贞见尚无动静,不禁气道:“缩头乌龟,不是好汉。”

    她走回车子,打开车门,刚准备上车离去,忽然之间,看到强光一闪。

    雪贞本能地举起手挡住双眼。

    她十分镇定,扬声道:“请先熄掉灯光。”

    灯光转暗,雪贞放下手,她看到了奇景,在她不远之处,半空中,有一飞碟在缓缓旋转。

    惊讶之余她赞叹曰:“比科幻电影中道具精致得多了。”

    有一把声音羞涩地回答:“谢谢。”

    雪贞沉下脸:“是你们撞向我的车子,造成意外吧。”

    声音十分惊惶,“对不起,夏小姐,我们愿意道歉,亦愿赔偿。”

    雪贞颔首:“唔,品格要比某些地球生物高尚得多。”

    “请相信我们,那完全是无心之失,我们此来,全无恶意,只不过做资料调查。”

    雪贞问:“你们打算如何赔偿?”

    “夏小姐,我们把下一次多宝奖号码告诉你如何?”

    雪贞板着脸,“还有我弱小的心灵呢?”

    “那么,再加一位如意郎君可好?”

    雪贞笑:“我接受你们道歉。”

    声音说:“夏小姐,我们置你脑部的联络器从此失效,你不会记得同我们见过面或是说过话。”

    雪贞低下头,她完全明白。

    飞碟在空中调头而去,迅速化为一小点亮光,旋即消失。

    舞会:

    梁剑英一听说是个化妆舞会,便不想去,真无聊,你扮吸血僵尸,她妆埃及妖后。“你是谁?”“你猜我是谁?”到了午夜十二时,大家除下面具,才发觉是一直在回避的王先生与陈小姐。

    可是表妹子红劝说:“你一定要来,而且,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子红刚承继了一笔遗产,向喜欢搞舞会的她更加挖空心思地铺排名目。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化妆舞会。”子红再三保证。

    到一到,看看情况,不妙即走。

    “好!”梁剑英叹口气,“晚上八时许我会来。”

    周末,梁剑英尚未决定扮演什么角色。

    以前小时候,万圣节他老是穿一件南瓜背心,他母亲困惑地说:“我们华人究竟是华人,无论如何不舍得叫孩子份骷髅或是投厉鬼。”

    扮小飞侠不但年纪不对,还得穿要命的紧袜裤。

    扮剑侠唐璜,怕女性笑他不自量力。

    米奇老鼠太幽默。

    唐吉珂德还需要一匹马做道具。

    不如穿得非常褴褛自称是失意的作家。

    他终于选了钟楼驼侠服饰。

    虽觉酷热,可喜完全掩饰了真面孔。

    他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特地请一位电影公司化妆小姐来帮忙,她惋惜地说:“如此英俊小生,却扮怪物,明是丑八怪,却扮作夙流债主。”说罢,咭咭咭笑起来。

    梁剑英走进舞会,一眼看到表妹子红扮成孔雀公主,他朝她眨眨眼,她没把他认出来,狐疑地笑。

    全场人客都戴着面具,有些只遮住双目,有些掩饰了半边面,更彻底的把整个头罩起来。

    梁剑英看到有一个女子站在窗边看夕阳西下,背影苗条灵秀。

    他走近去,女子转过头来。

    她穿一件头银色紧身衣,美好身段表露无遗,短发、鹅蛋脸,面具下一双眼睛清澈晶莹。

    他顿时对她产生无限好感。

    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夸兹莫托。”

    那女郎笑,露出雪白贝齿,“恭喜你,很像。”

    “你呢,让我猜,你是未来世界的机械人。”

    她露出意外的神情来,“你真聪明。”

    他喜欢她的声音,刻意攀谈:“还有,你从来没参加过化妆舞会。”

    女郎笑声如银铃。

    “食物非常丰富,酒也香醇,我去替你斟杯香槟。”

    “机械人不需饮食。”

    “对,我怎么没想到,今晚你可有舞伴?”

    “我跟奥本咸默教授来见识。”

    “呵,与原子弹之父同姓,有关联吗?”

    “是堂侄孙。”

    “在哪里?”

    女郎伸手一指,梁剑英看过去,只见是一位银发如丝,精神闪烁的老人家,并无化妆,不过,人家会以为他扮作爱恩斯坦。

    梁剑英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以往时时听人说一见钟情,他只觉得是鬼话,今晚,他想法完全不同。

    他心底滋生与女郎长相厮守的。

    他细心陪着她说话,跳舞,整晚乐得飞飞。

    女郎的狐步跳得轻盈慧黠,使梁剑英一身舒畅,无论怎样,他已决定追求这个可人儿。

    他结结巴巴地交心:“我其实长得并不丑。”

    女郎笑不可仰,“请你形容你自己。”

    “时时有人赞我高大英俊,我则觉得自己颇为潇洒大方,“他索性夸起来,“家境相当富有,本身具专业知识,又有一份优差。”

    女郎温柔地笑,“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句话壮了梁剑英的胆子,“还有,我擅长烹饪,富幽默感,为人善良。”

    “多么难得。”

    介绍完自己,梁剑英情绪大佳,与女郎走到一个角落款款谈心。

    女郎知识渊博,措辞温婉,真不可多得,绝非普通脂粉。

    她戴着一张机械人面具,并不精致,由薄质地塑料倒模制成,再喷上银漆。

    梁剑英不知多想揭开面具看她真面目,却不敢造次。

    子红笑着走过来,“喂,驼子,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好心思呀。”

    梁剑英这番由衷地说:“多谢你邀请我。”

    “得了。”

    他悄悄问表妹:“这位扮机械人的小姐是谁?”

    子红看一眼,“没见过,是陌生人,午夜十二时大家除下面具,你便可以问她姓名。”

    梁剑英颔首。

    他不会放开她。

    女郎十分感激,“亏得你陪我整夜,本来对这陌生环境我略具戒心。”

    “你初来本地?”他有点意外。

    “可以这样说。”

    十二点到了,铃声大鸣,人客纷纷除下面具。

    梁剑英把女郎拉至一角,把他头上套着的软胶面具整个剥下,拨一拨头发,“到你了。”

    女郎匆匆除下面具。

    梁剑英怔住,面具下是另一张面具,只不过做得更加精致,如薄金属片铸成,但是女郎一双碧清的妙目却依然黑白分明。

    他鼓励她:“连这张面具也除下。”

    女郎意外,“可是,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什么?”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我是奥本咸默教授的机械人助手。”

    密室:

    “走进密室,你可以看见你最想见的人。”刘裕芬这样告诉岑御君。

    御君没好气,“胡说八道,怪力乱神。”

    “真的,我妈见到了已故世的父亲。”

    御君既好气又好笑,嘲弄地问:“他俩可有谈话?”

    “有,母亲问他可好,他说可以过日子

    叫她放心。”

    御君一怔

    “也许,伯母思念亡夫过度,产生幻觉。”

    “这是真的”,裕芬坚持。

    御君笑着拍拍好友肩膀,“好好好,真真真。”

    “你看你是什么态度。”

    御君叹口气,耸耸肩,“那间密室是外太空旅客无意留在地球的实验室,其中设施可阅读人类脑电波,并将之译成有实则的立体影像,于是,走进密室的人,心中最想见谁,便可以见到谁。”

    裕芬一愣,“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科学化的理论,你从何处获得这个结论?”

    御君一本正经答:“一位卫斯理先生告诉我。”

    “我表妹也进过密室。”

    “见到谁?”

    “她未来夫婿。”

    “呵,这倒是新鲜。”御君比较有兴趣。

    “她看见一个相貌端正的有为青年。”

    “有交谈吗?”

    “她太兴奋了,想走近握他的手,结果,那年轻人忽然消失。”

    “看,这个故事的教诲是:不可急色。”

    “告诉我,御君,

    你最想见的,是什么人?”

    御君把头枕在双臂之上,呆呆地沉思。

    是陈少杰?这人与她做了三年密友,忽然认为找到更好的人,一声再见尊重,走个影踪全无,粉碎了御君的自尊与自信,好不容易才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抬回,大致拼回旧貌,可是已经伤透了心。

    裕芬又问:“你最想见的,是谁?”

    御君叹口气,“我不知道。”

    好似没有什么人是她特别想见的。

    七岁那年父亲遗弃了她们母女,由外婆把她带大,母亲出外工作,作为经济支柱。

    御君心中并无怨恨,外婆至今健在,她不知多敬爱这位老人家,御君与母亲的感情亦十分融洽。

    少年时也曾渴望见一见生父。

    但成年之后知道世事不可能十全十美,他既然不爱她们,她去见他也是无用,渐渐看开。

    如今她大学已经毕业,又有一份优差,年年高升,生活相当愉快。

    裕芬说:“一般女性,最希望见到未来伴侣。”

    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御君答:“我起码十年不想论婚嫁。”

    裕芬讶异地说:“什么,你对密室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不,请带我去。”

    闹市中真有一间这样的密室,应该早为记者得悉,大做文章,为什么仍是一个秘密?

    非要去一看不可。

    在一个下雨的黄昏,裕芬通知御君,“约好了,随我来。”

    御君忽然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诡异,浑身寒毛竖起。

    在车上一直维持缄默。

    目的地在近郊,一间间收拾得十分整齐的村屋,私家路走到尽头,裕芬在其中一道大门前按铃。

    门忽然自动打开,一阵冷空气自内扑来,象传说中的阴风阵阵。

    莫非,室内有精密仪器需要空气调节保养?

    屋内光线幽暗。

    一位老妇走出来,“两位小姐,请坐。”

    老妇身段瘦小,像那幢忠心耿耿,为主人家带大了三个孩子的老式保母。

    御君凝视她,她也看着人客。

    两个人都笑了。

    御君问:“走进密室,便可以看到我最想见的人,可是这样?”

    “是。“老妇颔首。

    “密室在何处?“御君抬头张望。

    客厅布置朴素,除却空气比较冷冽,并无异样。

    “它在走廊底。”

    “进入密室,须付出何种代价?”

    老妇答:“渡有缘之人,无需代价。”

    御君大表意外,感动起来,不禁对老妇即时另眼相看,竟不需代价,御君在都会中长大,凡事付出十分心血努力,不一定得回一份报酬,从未听过免费布施。

    “好,我愿意进密室一行。”

    裕芬说:“你先进去

    我排第二。”

    老妇站起来,“推门进去,事完后,自另一扇门出。放心,没有任何危险。”

    御君心中无比纳罕,竟有一套这样的设施!

    她静静步入走廊。

    奇怪,她数着脚步,短短一条走廊,竟走了三十多步,然后,

    她看到一道门。

    她伸手推开。

    的确是一间密室,漆黑,空气清新寒冽,双目初时不能视物,可是御君不觉恐慌,空气中似有带镇定作用的离子,使人静心等候。

    渐渐,她习惯了一种微弱柔和的光线,可是小小室内除了她,并无别人。

    密室墙壁光滑无缝,亦无家具,御君正在踌躇,忽然听到有人笑问:“好吗,你想见的人,是我?”

    岑御君惊喜地转过头去,她看到一位穿著名贵而低调的中年妇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的五宫面容,同岑御君一模一样,只不过老了十年八载。

    是,岑御君最想见的人,是岑御君。

    如果将来的她生活不理想,那么,今日的她仍可设法补救,现在她放心了,一眼看就知道未来的岑御君过得很好。

    她俩相视而笑。

    年长的岑淑君说:“御君,人必自爱而后人爱之是不是。”

    多谢密室,使她看清自己。

    保佑:

    《字宙日报》记者王风儿心情十分兴奋。

    今日,富商伍联就愿意接受访问。

    伍联就不是普通炒地皮股票致富的商人。

    他酷爱文化,拨出基金,支持都会各式文娱活动,富同情心,捐助各间医院添增设施。

    最难得的一点是,他私生活严谨,结婚超过二十年二子一女已进大学,品学秉优。

    王风儿乐意访问一个这样的人,查探他致富之道。

    她在宽敞的会客室内等待。

    伍联就十分准时,笑着走进来,伸出手与记者相握。

    “王小姐,请坐。”

    “伍先生,你看过我们事先传真过来的问题了吧。”

    “看过了,那些标准问题不难回答。”

    “伍先生,读者最想知道的,是你的致富之道。”

    伍联就一怔。

    “伍先生,你每战必胜,有何秘诀?”

    “我选择正确呀。”

    “可是,致富之道好比迷宫,在每一条叉路上,往左还是往右转,可影响全局,你是如何作出抉择?”

    “我有智囊团为我分析形势。”

    王风儿笑了,“人人都说,你宛有神助。”

    伍联就收敛了笑容。

    过一刻,他说:“王小姐,你且喝杯香茗,坐下听一个故事。”

    王风儿知道今日有意外收获了,非常高兴。

    只听得伍联就说:“年轻的时候,我十分迷信,因为每一项投资,都少不了投机成份,成败得失,都在一瞬间,

    有人一夜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

    王风儿虽然开著录音机,一边还是做笔记。

    “我四处寻找高人指点迷津。”

    王风儿仿佛看见一个机智过人的年轻生意人,每次在作出重要决策之前,都做足功课,可是,他还是忐忑不安,怕有所闪失,因此,必定求神问卜。

    “那是一个老人,怕有七十岁,甚至八十岁了,他说我同他有缘,故此获他接见。”

    王风儿想像老人白须白发,仙风道骨,坐一静室内打坐,永远垂着双目。

    “每次见他,过程都十分简单,他坐在屏风之后,我在屏风之前求他保佑,他通常向我作出简章指示,只要我照着做,

    万教万灵。”

    王风儿听到这里,只觉诡异无比,“没可能”,她大胆发表意见。“老人又不是神仙。”

    伍联就笑了,“人称他老半仙。”

    王风儿嗤一声笑出来,“对不起,我不信这是伍先生你的致富之道。”

    “王小姐。请听我把故事说下去。”

    年轻的伍联就必恭必敬,每次都放下红封包,屏息等候老半仙保佑。

    “半仙,我想买下半山那块面海地皮来发展高级住宅。”

    半仙只嗯了一声。

    伍联就额角冒出汗珠来。

    他说:“我知道这是险着,都会中一次骚乱已使中上级市民纷纷抛售手中产业外逃,地皮价值已跌穿底点。”

    半仙又是唔地一声。

    “你说我应否去马?”

    室内静得跌落一支针都听得见。

    过了很久很久,听得老半仙咳嗽一声。

    他清晰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伍联就如释重负,“是是是,我明白了。”他抹干额上汗水,满意离去。

    他轻轻说下去:“如是者,一次三次七次,他都能给我准确的指示。”

    王风儿早已停了笔,啧啧称奇。

    “有时,连最变幻莫测的股票走势,都会被他测中。”

    “那,老半仙本人为什么不落注?”

    伍联就笑了,“落注讲学问,也不是每个人能力够得到。”

    王风儿问:“伍先生你现在还供奉着老半仙吗?”

    “且听我说下去。”

    王风儿心痒骏搔。

    “十年前,我终于遇到事业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灾劫。”

    “是,我听说过,但你还不是化险为夷,所以他们说有财神在你身后保佑你。”

    “当时,我徬徨到极点,千多名员工靠我生活,我须对他们负责,还有,我家族食指繁浩,祖孙三代都要照顾,压力不可谓不大。”

    “老半仙又使你平安过渡?”

    “我当然要去找他。”

    他来到半仙的居所之际,已经疲态毕露。

    他深深太息:“半仙,请指点迷津。”

    “你说。”

    “买还是卖,你告诉我一声。”

    半仙沉吟不语。

    伍联就度日如年。

    熬了不知多久,半仙说:"须行险着。”

    王风儿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这算什么忠告?”

    他是叫我买下所有股份反击!我觉得言之有理,立刻告辞。

    走到门口,才发觉忘记取回外套,他折返,却听到内室有人窃窃私语。

    “可是要倒台了?”

    “管它呢,一鸡死一鸡鸣。”

    “他都把你当作半仙。”

    “有眼无珠,

    我未卜先知,我早已发财,我还坐这里侍候他呢。”

    听到这里,王风儿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乐不可支。

    伍联就笑着说:“王小姐,世上并无致富之道,判断靠自己,与人无尤,你可明白?”

    王风儿大声答:“明白!”

    孝道:

    少女经过其中一张病榻,忽然听得有人气若游丝般叫她:“丽容,是你吗?”

    少女一怔,转过头去。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气息微弱,一看就知道经已病入膏肓,恐怕药石无灵。

    少女轻轻踏近一步。

    妇人耳朵总算灵敏,“丽容,你来了。”

    少女这时发觉病妇双目已盲,不能视物。

    她轻轻走近,低声说:“是,是我在这里。”

    病人忽然激动,流下眼泪,“丽容,你原谅了母亲,你终于看我来了。”

    她伸出皮包骨一样的双手,少女紧紧握住。

    病榻旁有张椅子,少女坐下。

    “丽容,叫我一声。”

    “妈妈。”

    病妇笑了,像一个骷髅忽然活动起来,十分可怖诡秘。

    可是少女一点也不害怕,“妈妈,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只要你来看我,陪着我。”

    “我天天这个时候来,好吗?”

    “现在是什么钟数?”

    “下午四时三十分。”

    “丽容,让妈看清楚你。”

    少女把脸凑近,病妇用手细细摸索少女面孔。

    病人吁出一口气,放心了。

    护理人员进来放下食物,“呵,你终于来探访母亲了,劝她吃点东西,不然神医也束手无策。”

    少女答:“是,“转过头来,“妈妈!我喂你喝点稀粥。”

    妇人被扶起,略喝几口,开头不能咽下,渐渐可以吃多几羹。

    看护看见,点头嘉许,“吃完让母亲休息吧。”

    病人抓紧少女手,“丽容,明天再来。”

    “一定,我一定来。”

    第二天,病妇一直问看护:“到四点半没有?”

    “太太,还有三刻钟。”

    她满心盼望,抬高头等候。

    然后,那轻盈的脚步声来了,病人愉快地喘息:“丽容,这边,过来这边。”

    那少女回答:“我来了,妈,喝点橘子水。”

    她用温水帮病人轻轻揩一把脸,又帮她梳通头发,病妇握住少女的手,“不用操心了,丽容,我自知不久人世,不过是这一两日之事。”

    少女劝慰:“不要害怕,将来,在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母女一定可以再次相聚。”

    妇人叹息,“有你在身边,现在我已不再惶恐。”

    少女微笑。

    “告诉我,丽容,他对你好吗,你离家出走去跟他,他有无欺侮你?”

    少女一怔,低下头,过一刻,才缓缓答:“还不错

    可以过日子。”

    “他们说他打你,逼你到欢场觅食,唉,可恨为母的不能保护你。”

    少女慌忙地说:“没有的事,你别听那些多事亲友说的是非。”

    妇人凄酸地问:“你为何那么久不来看我?”

    少女急急答:“都是我不好,我害妈妈久等。”

    少女把病人的手贴在脸旁。

    病人宽慰,似有盼望,神情安详。

    少女暗暗拂去泪珠。

    接着一段日子,风雨不改,她天天来探访病人。

    即使挂八号飓风讯号,也设法依时赶到。

    每次逗留一小时左右,读报纸头条给病人听,留下一只小小有耳机的收音机给她,服侍她吃粥喝水,替她抹一抹身子。

    病人情绪一日比一日稳定,可是健康一天比一天衰退。

    终于少女趋近她身子的时候,闻到腐臭,那是死亡的气息。

    “丽容,日子过得真快,慈母把住我手学写字的情况,历历在目。”

    少女答是,双目已经通红。

    “当年不信父母所言,孤意而行,跟随浪荡子而去,生下了你,结果遭人欺骗遗弃,流落无依,又身患恶疾。唉,丽容,妈妈是个苦命人。”

    少女嗯一声,“不怕,还有我呢。”

    “是呵,丽容女,你切莫重蹈母亲覆辙。”

    “不会,妈妈,你放心。”

    病妇沉思,灵魂像是已回到较年轻较美好的岁月里去,她哼起小调来,声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清脆柔美,像个小孩子:“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口糖,一口果,吃得宝宝笑呵呵。”

    唱完了,自顾自格格地笑,拍起双手来。

    然后,笑容凝住,她全身僵硬,动也不动。

    少女知道她已脱离苦海,前去与母亲会合。

    她镇定地按铃唤护理人员。

    看护匆匆赶到,“呵,病人已经去世。”

    少女泪如雨下。

    看护劝道,“你已经尽了孝道,听说这个多月来,你天天来探望你母亲,她因此去得十分安乐。”

    少女这时抬起头来,用手帕抹干泪水,“我不是她的女儿。”

    “什么?“看护怔住了。

    少女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是一名学生义工,每周四来医院帮病人做物理治疗。一日,经过走廊,听见有人叫我丽容,我一转身,她便把我认作女儿。可怜的盲妇,她说什么,我便顺着她意讲下去。”

    看护目定口呆。

    “见她子然一人,又身患绝症,我便每日放学来探望她,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至于我,我叫庾家聪,在德美中学读高中二,院方有我做义工的纪录。”

    幸运:

    这是一间办公室。

    几个同事窃窃私语。

    “真不能置信,竟能那样一个人交了好运。”

    “可不是,那人居然会得中奖。”

    “七千多万的彩池三票中,每人分二千余万元,俨然小富了,一生吃用不愁,羡煞旁人。”

    “其余那二人决定隐姓埋名,可是招爱娟的丈夫却大肆招待记者,宣布他发横财经过,真夸张。”

    一位女士更正:“是招爱娟的前夫才真。”

    “那人偷抢拐骗无所不为,遗弃了爱娟母子二人,失踪超过三年,债主上门,爱娟还要替他还债,她不得不与他离婚,一直杳无音讯,可是前晚忽然在电视上看到他,原来他中了奖券!”

    “天无眼。”

    “我真不服气,俗云好心才有好报,幸运之神缘何对这种渣滓青睐有加?”

    “可怜爱娟苦足这么些年,应该由她中奖才对。”

    办公时间到了,同事们纷纷回到岗位上去。

    片刻,招爱娟来了。

    她佝偻着背脊,脸容憔悴,分明未老先衰,她静静伏在办公桌上,开始每日沉闷的工作。

    不,幸运之神没有对她微笑。

    真的有幸运之神吗?

    当然有。

    办公室那一角有两个穿白衣的少女正在掩着嘴咭咭地笑,她俩面貌娟秀.晶莹大眼睛露出顽皮的促狭的神色来。

    当下二人匆匆离开招爱娟的办公室,来到公众广场,坐在石凳上,摇晃着双脚,得意地放声大笑。

    “真好玩,我简直爱上了这差使。”

    “谁说不是!以后,我们要更加刻意,叫人出乎意表。”

    她俩拍起手。

    “喂,艳羡,下一个目标是谁?”

    “妒忌,你说呢?”

    多么奇怪的名字,可是,艳羡与妒忌时时与幸运并用,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艳羡用手一指,“看到那个愣小子没有?”

    妒忌的目光落在那边,“呵!他,他叫邛卓华,是个小公务员,十年升高了一次职,爱躲懒,性格懦怯,是社会上闲角。”

    艳羡说:“他要走运了。”

    妒忌嗤一声笑,“他,又中什么奖?”

    “他的奖在那边。”

    妒忌连忙看到马路另一边。

    只见一个漂亮的年轻职业女性正拎着公事包朝气勃勃地走过来,她笑容可掬,一看就知道聪明才智都高人一等。

    这下子连妒忌都觉得不忍,“把她配给他?会不会太残酷了一点?”

    艳羡笑了,边走边踢起一块小石子,那块小石子无意弹到一个途人的脚,那人啊一声呼痛,可是就在他低头去看个究竟之际,他发觉有一张千元大钞正在脚下,那人捡了钱,欢天喜地走开。

    “太过份了。”

    艳羡笑,“才听你说,喜欢这份工作。”

    妒忌吧口气,“罢罢罢,我同你也不过是听差办事,上头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是呀,谁该走运,我们便前往侍候,至于走运之人是好是歹,却不是我们管辖范围。”

    艳羡双目中那种狡黠的神色又回来了,“我们不过是听指挥的小角色。”

    “可是最近人类也抱怨得很厉害。”

    “你知道人类,

    天天总是怨怨怨,你见过快乐的人没有?”

    “投诉幸运司的人越来越多,上头也许会改变策略。”

    “那还有什么好玩,你真相信,求仁得仁,勤有功,戏无益,还有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可是,都说我们这部门行事乖张。”

    “不要理别人怎么说,我们是幸运之神,不必依常理办事。”

    “对。”

    艳羡与妒忌欢欢喜喜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银铃似笑声渐渐隐失。

    在一间华厦的地下室,一个中年胖汉磔磔地笑。

    他肆无忌惮地叫:“我走运了,我走运了!”

    身边的艳妇睨着他,不作声。

    大汉继续说:“这一票货居然会被我运进去,都说虎威市警员金睛火眼,哈哈哈,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怎奈得我何。”

    艳妇见大汉踌躇志满,气焰万丈,不禁冷笑,此人走运,不知多少人会受到荼毒。

    她扭着腰身走出去。

    大汉与手下说:“我们且出去寻开心,找几个漂亮小妞来陪酒陪饭。”神情猥琐到极点。

    手下答:“遵命。”

    大汉又吩咐:“不要夜总会货色,找清纯一点的少女。”接着,他又狂笑起来。

    树荫下,两个老人在乘凉。

    一个叹息:“唉,世纪末,凡事七颠八倒。”

    “可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不然怎么会有句话叫无语问苍天。”

    “真是各有前因莫羡人。”

    “你且着历史,杀人如麻的头号战犯得享寿终正寝。”

    “隔壁林家的十六岁长子品学兼优,却在前日遭醉酒驾驶者撞毙。”

    “很奇怪是不是。”

    “活了这么些日子,早已见怪不怪。”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银铃似笑声。

    “谁?”

    “不会是幸运之神吧。”

    邻居:

    王希文因大埠华人聚居处喧嚷嘈吵,又喜比较财富,与她沉静性格不合,故搬往小镇半工读。

    上午读书,下午写稿,不亦乐乎。

    附近邻居夜不闭户,可是希文来自大都会,习惯谨慎,不敢造次。

    她亦不喜东家长西家短,看到人,虽然立刻笑着打招呼,但是从不多话。

    独居的她十分喜欢这种宁静平淡生活。

    左邻住着一家四口,布朗先生太太非常年轻,两个孩子十分顽皮,二人早出晚归,孩子多到托儿所,下班后领回来,可也真辛苦。

    右里是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年近古稀,可是健康情况良好,晴天,也会出来走动,希文不知她底蕴,可是觉得如果不在这几年内结婚,往后结局,也许就似这位老人。

    有意无意间,她帮老人做些小差使。

    周末,剪草的少年来操作,希文会说:“右边那一家也打理一下。”

    红发少年很精明:“酬劳另计。”

    “那自然,顺便把老太太的垃圾桶也拎出来。”

    事情办妥之后,希文问:“老太太屋里环境如何?”

    “相当干净,厨房有一锅香气扑鼻的鸡汤。”

    希文放心。

    少年却问:“她有多大年纪?看上去似百多岁,一个人老到不能再老,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真正不可思议,你会活到那么老吗?活至耄耋,又有什么意思?”

    希文啼笑皆非,嘘嘘连声,把那少年赶走。

    星期一,垃圾车去了,希文又把空桶给她拎到后门。

    老人隔着纱窗向她道谢。

    “不客气,邻居应当互相帮忙。”

    “请进来吃苹果馅饼。”

    “我还有个约会,改天拜访。”

    老太太笑:“你随时请过来。”

    老人给希文甚多感触,世人都盼望长寿,她也不例外,但是希望身体健康,及有子孙关注。

    感恩节左右,树叶已落了大半,日日下雨,又一早天黑,感觉凄惶。

    希文特地买了糖果饼干,欲在放学之后去探访老太太。

    车子驶近家,已知道不妥,只见行人道旁停着警车及救护车。

    希文刚来得及看到担架被抬上救护来,车门一声关上。

    她立刻下车,奔过去拉住一名警察问:“老太太怎么了?”

    年轻的女警转过头来:“你是邻居?”

    “是。”

    “清洁工人发觉史密夫太太病逝家中。”

    希文震惊,“可是我前几天才见过她。”

    女警安慰道:“她实在已经衰老。”

    那边有人叫:“收队。”

    女警迅速上车。

    只余希文一人站在雨中哆啸。

    她把糖果饼干放在老太太的后门口,不禁流下泪来。

    不久,房子门前竖立了出售牌子,陆续有经纪带人客前来参观,有几家还是华商。

    希文情绪有点沮丧。

    老太太唤她进去吃苹果饼干那日,她应该答应。

    幸亏寒假到了,姐姐希光前来看她。

    希光大嗓子,一看清楚环境,便喊道:“太寂寞太凄凉了,

    还没捱完一个冬季,就该自杀。”

    说罢,点起一支香烟。

    希文挥手赶烟,“你还未戒烟?”

    有姐姐在,热闹得多,说亦奇怪,天也晴了,大阳露脸,不过铁定下午四时许休息。

    希光喃喃道:“太阳怠工。”

    邻居终于标出已售字样。

    不好事的希文也忍不住问:“卖了给谁?”

    布朗先生答:“好像是日本人。”

    冬天,睡得沉,希文开始重复做同样的梦。

    有人对她说:“请过来吃馅饼。”

    可是梦境中的希文很知道这只是个梦,她客套地说:“史密夫太太,我明朝一早还要上学,不打扰了。”

    老太太沉吟。”你是好邻居,我总得报答你。”

    “何用客气,举手之劳,都是应该的。”

    醒来之后,不胜讶异。

    希光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希文不语。

    “下星期我得回家了,我劝你搬返大城去,那里找对象的机会或许多些。”

    希文只笑笑答:“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一个晚上,姐妹聊到半夜,希文倦极,返房休息,朦胧间听见希光不知忙些什么,终于,一切都静下来。

    可是,史密夫老太太又入梦来。

    希文向她诉苦:“今天我真累了,希望好好睡一觉。”

    “不,你非醒一醒不可。”

    似有冰冷的手触及希文的身躯,希文惊醒,她一头冷汗,听见楼下有声响。

    连忙跳下床,奔下楼梯,先推开车房门,她看见了最怪异的景象,她看到史密夫太太坐在她的小跑车里,

    笑着向她招手,希文这一惊非同小可,寒毛直竖,

    大叫一声,回头就跑。

    就在此际,她看到火舌自客房中窜出,这下子,希文真正魂不附体,提着灭火器抢过去,发觉希光一动不动伏在床上,房内浓烟密布。

    希文用湿毛巾蒙鼻,喷熄火苗,把姐姐拖出房间,接着报警。

    消防及急救人员迅速来到,希光无碍,但须留院观察。

    警察说:“烟头累事,不该在床上吸烟,幸亏发觉得早。”

    车房里当然没有人。

    好邻居,是应该我帮你,你帮我。

    隧道:

    二0五0年。

    朱凤芝是得奖人之一,啊,事情是这样的,她参加了国际科幻小说比赛,得到第二名,奖品奇特,由阿美利坚合众国太空署赞助。

    得奖人可以穿过时光隧道,回到过去,逗留三分钟,时、地、人任择。

    或是拿丰厚现金奖,据说,第三名作者姓倪,他宁可取现金。所以今日,在太空署会客室等候时光隧道之旅的,只有朱凤芝与第一名得奖人。

    他是一位年约六十余岁的老先生。

    凤芝最敬老,身体语言十分恭敬,那位老先生很快觉得了。

    他自我介绍:“小姓王,王克良。”

    凤芝笑说:“我有点紧张,王先生你呢?”

    “自然,我盼望这个机会已经良久。”

    凤芝道:“科技终于进步到可以控制第五空间了。”

    “这项科技,永远不会公开,太空署决定严密保管,以免遭不法之徒利用。”

    “请问王先生从事何种行业?”

    “我已退休,之前,我在大学教书。”

    “教何种科目?”

    “政治系,“王老先生看着凤芝:“小姑娘,你呢?”

    凤芝笑不可抑,

    “我还算小姑娘?同长辈们说话真可爱,当场恢复青春。”

    王老伯端详她:“你经过时光隧道,却是去见谁?”

    “家母,她于三年前去世。”

    “啊,

    你思念她。”

    “我与她感情一向欠佳,她病故后我心内疚,一直想回去看她,老实说,这也是我参加这项小说比赛的原因,得了奖,我可以回到她身边,即使三分钟也好,我想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凤芝有点激动,泪盈于睫,取出手帕,拭去泪水。

    王老先生叹口气:“你不愧是个孝顺儿。”

    “你真的那么想?”

    “当然,很多女子会选择回去见初恋情人。”

    凤芝笑了,“你呢,你又去见什么人?”

    王克良踌躇一会儿才答:“我不是回去见一个人。”

    凤芝纳罕。

    “我回去,是为着见证一件事。”

    凤芝更觉奇怪,老人家心思多数独到,她愿闻其详。

    王克良轻轻说:“你年轻,也许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的职业是记者,对过去未来,都有兴趣。”

    “那,我就对你说吧,我想返回一九年,一个六月初的凌晨,到那个广场去亲自看一个究竟。”

    凤芝先是一愣,不明其所以然,然而电光石火间,聪敏的她明白了。

    她眼大了双眼,过一会儿,她才恻然说:“呵,你没有忘记。”

    王老伯垂着头,痛心地答:“是,我不能忘记。”

    “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二十岁,是一名留学生,在外国听到那宗消息,心灵受到极大的震荡、骚扰、创伤,今日,我将亲历其境。”

    凤芝还想说什么,太空署工作人员已经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两位,请过来更衣。”

    凤芝与王老伯分开了。

    太空署人员替凤芝穿上特备衣服,带她到一间实验室,凤芝忽然怯场,为什么要设法回到过去,过去的事无可挽回,将之埋在心底,努力将来岂非更好?

    太迟了,仪器已经开动。

    那经历真是奇特,凤芝只见电光一闪,暂时失去视力,然后,当她能视物之际,她发觉置身在老家狭小的厨房里。

    中年的母亲正在张罗晚饭。

    凤芝知道她只有三分钟,她轻轻走向前,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她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爱你。”

    母亲转过头来,多年刻苦的生活使她未老先衰,一额都是皱敌,只听得她叹口气:“我知道,可是我与你脾气都倔,许多事,放在心中,说不出来。”

    凤芝实在忍不住,号啕痛哭,把母亲紧紧拥抱在怀中,她终于实践了她的心愿,母女在这一刻获得了谅解。

    就在这个时候,凤芝浑身一震,如遇强力电流,胸口及手指尖有点麻痹难受,张开眼,已回到实验室来。

    凤芝深深叹一口气。

    工作人民十分谅解,温和地对她说:“请到休息室用茶点,一个人在经过时光之旅后,情绪会遭遇到若干困扰。”

    凤芝长长叹息。

    她无法抑止眼泪,

    一时间不知是欢,是伤感,抑或是解脱。

    她已没有遗憾,原来母亲一直知道女儿爱她。

    她来到休息室。

    凤芝挑一张沙发坐下,只见茶几上放着精致的糕点,她斟出咖啡,喝一大口,又吃了半块巧克力蛋糕,觉得精神好许多。

    凤芝回到更衣室,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又补了一点妆,本来可以即时离去,可是她想起了王老先生。

    他的遭遇如何?

    凤芝天生有好奇心,不然不会从事记者行业,她折返会客室。

    一推开门,怔住了。

    只见王克良坐在沙发上,头像驼鸟似埋在两膝中,他在呜咽,且浑身发抖。

    凤芝只看到他一头凌乱白发,还有,他身上沾着点点血渍。

    凤芝退后一步,尖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你看见什么?”

    这时,有两名看护模样的工作人员进来,“这位小姐,请让开,王老先生惊骇过度,将入医院接受观察。”

    凤芝看着他们把王老伯扶出去。

    凤之颓然,半晌,她才想起那位接受现金奖的第三名,也许,那才是正确的做法。

    殖民:

    他们一组三人悄悄降落。

    飞行器轻巧得一如地球上的家庭运输工具,他们身上配戴的装备,也足以自卫。

    这次来到一个陌生的星球,目的是做资料搜集,如果条件适合,研究在该处殖民的可能性。

    三人的代号是兆、亿、万,共两男一女。

    轻轻自树丛走出来,他们站在山岗上往下看。

    兆问:“这就是当年c出生的地方?”

    亿感慨:“是,两千年过去了。”

    “他们有无悔改?”

    “且去观察。”

    万取出仪器探测空气质素,“表面条件与我们那里相似,银河整个南方只得这一颗小小蔚蓝色星球附有大气层。”

    黄昏的天空在沙漠地带呈诡丽的橘红色。

    三人走进城内,他们发觉一座建筑物前有人群聚集示威,举起字牌,激动地挥拳叫喊。

    忽然之间,保安人员簇着一个重要人物出来,一路保护着他往停车处走过去。

    年轻的万天真好奇地挤过去看热闹。

    亿为人机灵,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低声喝道:“危险,让开!”

    万一愣,电光火石间,枪声响了,噗噗噗三下,只见保安人员阵脚大乱,尖叫声四起,那个白发穿西服的重要人物缓缓倒地,胸腹中枪支,血流如注。

    万呆若木鸡,她的原居地和平宁静,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流血暴力事件。

    有人大叫:“暗杀!暗杀!”

    兆百忙中拉住一人问:“为什么杀死此人?”

    那途人歇斯底里地喊:“因为他致力和平。”

    亿愕然,什么,谋求和平反而遭到杀害,这是什么世界?

    经验丰富的兆匆匆拉住他们二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他说得对,人群越来越乱,三人几经辛苦才回到树丛中。

    年轻的万用手掩脸,“呵,恐怖,让我们回去报告,此处不适合国民居住。”

    亿苦笑,“别武断,再给一次机会。”

    “让我们到西半球去,据资料说,

    那里比较文明太平。”

    三人登上飞行器,迅速去到地球另一边。

    万惊魂甫定,喘息一下,跟两位大哥四处游览。

    小城宁静纯朴,途人友善地与他们打招呼,万心中想,是,不要大武断才好,也许这里方是安乐土。

    在地图上,她找到小城的位置,它在一个西方大国的心脏地。

    “在此处生活,会不会枯燥?”

    “平凡是福。”

    他们看到家长把幼儿送到对面大厦的托儿所去。

    万注意,“嗯,这是方便员工专心工作的德政,下班后可把孩子一并带回家。”

    兆没有回答,他脸色慎重,手持仪器,看向天空,忽然之间,脸上露出极其愤怒悲哀复杂神神,他说:“退后,伏下!”

    亿大为诧异,“又是什么事?”

    说时迟那时快,强光一闪,接着是轰隆隆打雷般巨响,万伸手捧住头,只见大厦忽喇喇倾倒,颓垣败瓦如积水般洒下,声浪震得他们耳朵暂时失聪,爆炸的气流把他们推出去老远,摔在地上。

    万也顾不得疼痛,她叫道:“那些孩子!”

    “太迟了。”

    不过十余廿秒,整个大厦已经塌下,煤气电线的破坏引起火头,警车呜呜已经赶到。

    “快走。”

    万哀鸣:“孩子们──”

    兆与亿一人一手把她拉离现场,万一直饮泣。

    回到飞行器内,连亿都喘息:“天灾可免,可是确难忍受。”

    “我们已经刻意避开战争饥荒疾病蔓延之地,真没想到这个星球如此可怕。”

    “回去据实报告吧。”

    “我们有任务在身,必须再到第三处地方探测。”

    半晌,万问:“适才爆炸,是他们敌人所为?”

    “不,同那宗暗杀一样,是自相残杀。”

    万惊怖地张大嘴:“可是,连猿猴都不杀同类。”

    亿沉默一会儿,“他门已经进化。”

    到了第三个目的地,他们要鼓起勇气,深呼吸一下,才能步出飞行器。

    “这是世界面积第二大国家,地大物博,资源丰富。”

    他们来到一个会场之内,正见人群聚集,情绪激动。”

    兆说:“他们是举行一项民主投票。”

    “那多好,投票选举什么?”

    “该国其中一个省份坚持脱离国家独立。”

    “这种是非外人实难判断。”

    “看,选举结果出来了,联邦险胜。”

    “听,独立派领袖出来讲话。”

    只见一人颤巍巍上台,涨红了面孔,愤怒地对着麦克风,狠且恨地说:“我们这次失败,归咎于金钱及少数族裔!”

    万的头顶像被人淋下一盆冰水。

    亿立刻说:“他指的是境内投反对票的犹太裔及华裔居民。”

    兆铁青着脸:“多少罪恶,由种族歧视而起。”

    万轻轻央求,“我们回家去吧。”

    亿说:“我完全同意。”

    三人转身就走。

    到了会场之外,仰观天空,繁星点点,不禁长长叹息起来。

    “回去向上级报告,殖民一事,根本不妥,况且,天下无乐土。”

    “殖民派哪里会死心,过些日子,必定卷土重来。”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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