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
“维金,照顾人家母子是很麻烦的事情,盼望三思。”
“你呢,你可接受云芝?”
维心笑,“你何须我意思,况且你知道,你爱即我所爱。”
“谢谢你,维心。”
可是这个时候有任何表示,都是乘人之危,维金觉得他要小心。
小潘举行订婚晚会,同维金说:“把太太也带来。”
“我先得问她。”
“希望看到你们。”
维金回去告诉云芝:“小潘的未婚要是美日混血儿,长得十分漂亮。”
“我同孩子另外有事。”
“云芝——”
云芝转过头来,泪流满面,“我不该利用你的好心肠。”
“嗨,今日是怎么了,心情那么坏,结婚几近一年,好象仍然闹情绪,正式移民表格已经送进去,很快便有消息,你并非黑市居民,亮相有何不可?”
云芝低下头。
维金搔着头皮,“你不爱去,我在家陪你。”
“你一个人去好了。”
“多谢恩准。”
“你们那一组里有位朱丽嫦小姐,好象与你十分熟稔。”
维金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有这个人?”
“我听过她打来的电话,声线悦耳。”
“原来如此。”
“她长得美吗?”
奇怪,一个女生问起另一女生,必定问她长得美不美。
“你去晚会便可以看到她。”
“孩子怎么办?”
“像其它十万个家庭般请保母照顾数小时。”
打扮起来,在维金眼中,云芝依然容颜似水。
简单的小黑礼服裙子,半跟鞋,珠耳垂,就十分出众。
小潘看到他们,十分高兴,“欢迎大驾光临。”
云芝却问:“朱小姐在何处?”
维金拉着她,“来,我介绍朱丽嫦小姐给你认识。”
那位朱小姐转过头来,一看,云芝意外到极点,几乎没找个地洞钻。
朱小姐一头白发,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却精神奕奕,“呵,是陈太太?通过多次电话,还是第一次见。”
云芝涨红了脸,维金已不忍再说什么:心中暗暗好笑。
那晚,云芝与其它太太谈到工作兼育儿之苦与乐,十分投契。
这是她首次投入社交,维金很替她高兴。
归家途中,云芝感慨,“若是单身母亲,必定遭人歧视,可是维金,有你在,又自然不同,你替我挡却多少风雨,我又可以站住脚开步走。”
“朋友间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那么,我是天下第二幸运的人。”
维金诧异,“谁是第一?”
“第一幸运的人自然毋须任何人救助。”
云芝仍然耿耿于怀。
环境好转,维金搬家,用节蓄付了首期,终于拥有一幢小小花园洋房。
“孩子多了地方活动,一定活泼得多。”
“不,维金,我不过去了。”
“什么?”
“我已欠你太多。”
“这是什么话!我一个人住整幢房子干吗,我是为了你们母子才置的业。”
“我的居留文件已快出来,维金,我们已可以离婚,你前程无限,我应在适合时机退下。”
“云芝,我太失望了。”
“维金,我们不是夫妻。”
维金沉默了,半晌,他说:“我希望你去看看那幢房子。”
云芝太息,“我知道一看就会爱上它。”
维金说:“也有可能你会讨厌它。”
云芝没有。
那幢小洋房在山上,可以看得到半海景,花园种满各式花卉,适逢夏天,芬芳扑鼻,云芝母子在花园中打转,不愿离去。
柳树上结着一个红色千秋架,小孩立刻爬上去玩耍。
屋里有装修工人正在髭漆,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维金说:“打听过了,这一区学校很好。”
云芝低头说:“将来,谁做你的伴侣,真是幸福。”
维金笑笑,“我早知道你会那样讲。”
他自外套内袋取出一只盒子,打开了,取出一枚小小钻石指环,自言自语:“大部份现款已用来置业,戒指不算体面,可是,云芝,你愿意戴上它而成为我的妻子吗?”
云芝张大了嘴。
维金等她的答复,可是她没有说话,她用手掩住面孔,痛哭起来。
维金手足失措,“我说错什么?”
云芝呜咽,“不是你,是我。”
维金搔搔头皮,“不是时机?可是我已等到今天,现在你已可合法居留,我怕早些时候有所表示属乘人之危。”
云芝不住流泪。
孩子看到母亲哭泣,非常惊恐,过来伏在妈妈身上。
维金叹口气,“让我们走吧。”
一路上大家无言。
晚上,待孩子睡了,云芝出来说:“让我解释,维金。”
维金微笑,“你不必说什么,我明白。”
“你真的了解?”
“是,”维金简单地说:“你不爱我。”
云芝即刻辩说,“这是不对的。”
维金侧着头,“你视我如家人。”
云芝颔首,“至亲。”
“那么,让我们离婚吧。”
“维金——”
“相信我,你不欠我什么,帮助你是我乐意的,我一直爱你,自第一次在妹妹书房中看到你我就爱你,可是一个学生没有资格恋爱,耽搁下来就各散东西。”
云芝意外,“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维金叹口气,“你这蠢女,不然我怎么会应允同你结婚。”
云芝的头垂得极低,白皙后颈有柔轻发脚。
维金伸手过去,在半空中停止,又缩回手,“这几年你真吃足苦头,现在滞运已经过去,云芝,海阔天空。”
第二天,他决定到纽约找妹妹。
维心来接他飞机。。
“你同云芝到底怎么了?有传说你们已经同居。”
“她环境欠佳,暂住在我处,现在已有能力搬走。”
维心劝说:“对双方名誉都不大好。”
“我与她都不是名人,有何名誉。”
“将来呢。”
“谁没有结过一两次婚。”
维心笑,“真没想到你那么洒脱。”
维金感喟,“许多友人且娶交际名花,只要喜欢即可。”
“你俩会不会结婚?”
“她不爱我。”
“云芝是个蠢女。”
维金不语,隔一会儿他说:“人有权追求快乐,在稳定与真爱之间,她选择真爱。”
“那又是什么?”维心讪笑。
“你若真爱他,看到他便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维心问:“你怎么知道?”
维金当然知道,他爱她。
当他自纽约回家,云芝已经带着孩子搬走。
离婚文件放在维金的桌子上。
维金觉得这段婚姻完全像真的一样,可是云芝早有准备,她一直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告诉过维金。
从来,从来她都没有打算与他长相厮守。
他还以为他可以留得住她。
接着一段日子里,维金仍然照常生活。
一日小潘说:“搬了新家,请我们来玩如何?太太一定喜欢新居吧。”
“我们已经分开。”
小潘大吃一惊,不敢再问。
有某些时候,维金已几乎可以抓住云芝,他的手指已经沾到她的衣裤,像那次,到潘家作客,她想知道朱小姐长得美不美。
可是维金没有把握机会。
维金发觉他也是个笨人。
云芝给他写信,“我已搬到西雅图定居,在当地广告公司找到一职,小言正很适应学校生活,”这时维金才知道孩子叫言正,是个好名字,“不过常常问我爸爸去了何处,我想他指的是你,我们始终没有联络到他生父,很怀念与你共处的一段日子,祝你早日成家立室。”
维金没有回复。
他知道许多单身母亲,带着孩子过颠沛生活,而且总有不肖之徒会得乘机欺侮妇孺,可是云芝情愿流离也不愿选择他,使他感到伤害。
待维金心情平复,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维心来探访大哥。
吃喝玩乐之余,她把他拉到一旁,“维金,告诉你一个消息,云芝此刻在纽约,已与我联络上。”
“她好吗?兴旺抑或潦倒?”
“非常好,西雅图公司派她到纽约总公司任职,升了级,她说十分想念你,当初毅然离去,多少因为自卑,怕成为你负累。”
维金不语。
“维金,可愿再试一次?”
维金把手挥在口袋里,不发一言。
“维金,老夫老妻,无所谓啦。”
“她都告诉你了?”
“是,维金。来,让我替你计划一下……”
人选:
丘玉芳一进宇宙公司就知道副总经理即将退休,董事局将在经理级挑人选升上去。
那是个好职位,七位数字年薪,最高可分得十四个月奖金,公司配给豪华宿舍、家务助理、司机、出差乘头等飞机,还有,有两辆车子可供享用,每年还有一笔丰厚的交际费。
得到那种职位,比做千金小姐或嫁入豪门还要优秀,因为有自主权。
玉芳一直看着那个高位,这几年来工作尽心尽意、常常超时,十分劳苦,什么地方都去:东南亚、中东、欧洲、北美,反正单身,出差当旅行,不以为苦。
上头当然十分欣赏她。
宇宙公司是少数不将职员衔头放大夸张至无稽地步的机构。
人家叫董事总经理,他们只叫经理,人家叫总裁,他们仍叫总经理。
因此,宇宙的董事长,是真正的老板,而不是一个虚衔。
董事长是梁定国与梁定邦两兄弟,梁定国去世后,那一份落在他遗孀罗玉薇手中,但是大嫂与小叔感情十分融洽,凡事有商有量,彼此尊重。
宇宙由他俩掌权,大事得他们通过。
玉芳见过梁定邦数次,对于罗女士,却只看过照片,她年纪并不大,五十出头,雍容华贵,在社交场所出现,每次都戴着炫目的珠宝。
总经理王月挂一次与玉芳笑道:“还全世界去搜刮呢,一个人哪里戴得了那么多,只得两个女儿,一个是学者,另一个是画家,长年隐居,不好名利。”
玉芳自觉没有资格搭嘴,只是赔笑。
王月桂一直欣赏玉芳这一点沉默。
总经理终于到了退休的日子。
她第一个通知玉芳。
“多年来外头都挪揄宇宙像个女儿国。”
玉芳笑笑。“其实我们很公平,百驹竞走,能者夺魁,玉芳,我推荐你升我的位子。”
玉芳连忙说:“谢谢。”
“可是你也知道,宇宙是间跨国公司。”
玉芳抬起眼眉,又有什么枝节?
王月桂咳嗽一声,“董事长的意思是,他想看看其它公司的人选。”
玉芳脱口而出:“那是谁?”
“驻伦敦的熊咏琴与温哥华的柯宝宜。”
“都是女生?”
“所以叫女儿国呀。”
玉芳笑笑问:“三个人争一个总经理位子?”
“的确是,奇是奇在你们三人学历年龄都差不多,工作能力也不分上下。”
玉芳这时说:“五根指头尚且分长短,我们又不是三胞胎。”
“所以,董事长想好好看清楚你们。”
玉芳诧异:“如何比拼?”
“不,他对你们三人工作能力毫无怀疑,他只想对你们性格有进一步了解。”
玉芳又笑了。
“别笑,一个优秀管理人才必需宽宏大量,事事替下属着想,那样才得人心,方便推动政策。”
“是。”
“玉芳,我不认为你会输给她们,你的长处正是体谅他人。”
玉芳说:“总经理一直夸奖我。”
王月桂把一只信封交给玉芳,“这是熊、柯二人的履历。”
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董事长的意思是,请你们到他火奴鲁鲁的大宅去度假三天,彼此相处七十二小时,日后,他好有决定。”
玉芳一怔,这方法倒是别致新颖。
“你好自为之。”
“谢谢你。”
“玉芳,”王月桂有点不放心,“抱歉我不能为你做更多。”
“已经够多了。”玉芳由衷地说。
王月桂用手撑着头,“我进宇宙打天下之际,才廿岁出头,那时,梁定国也不过四十许人,壮年有为,我就在他手下出身。”
玉芳静静听她细说当年。
“本来我的权位当不止这一点,不幸梁定国与原配离异,另娶罗玉薇,罗女士认定我与前任梁夫人关系良好,故此刻意冷淡我。”
玉芳要到这个时候方知该段渊源。
王月桂叹口气,“后来梁氏去世,罗女士上场,我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幸亏宇宙始终是个用人的地方,我地位幸保不失,可是,在罗女士面前,我始终不是红人,你明白吗?”
玉芳点点头。
“进宇宙时是红颜,出去时已是老妇,这间大厦会变魔术呢,玉芳,吃尽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玉芳笑,“你才不老。”
王月桂拍拍玉芳肩膀,“我知道自己的事,玉芳,去吧,祝你幸运。”
玉芳退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立刻自锦囊中取出对手的照片来看。
马上就怔住。
这哪里像升职人选,这简直像未来影后选举。
柯宝宜尤其漂亮,简单的套装半身照已可以看出她身段姣好,一双眼睛闪着精灵光芒。
比下去了。
美色肤浅?别开玩笑,能力势均力敌之际,美色另外计分。
玉芳再看熊咏琴的近照。
她粗眉大眼,有点混血儿韵味,脸容甜美,玉芳一看就知道她是二人中比较易相处的那个。
两人履历更不用说,绝对一流,不过玉芳倒不担心这一点,她不怕在这方面输给任何人,她忧虑的只是在做人方面不及熊咏琴与柯宝宜。
玉芳深深叹息。
争争争,自幼稚园争音乐椅就开始竞争,僧多粥少,你得到的必然是人家失去的,焉能不结怨?
可是丘玉芳已经习以为常,不去争取,难道守株待兔?
一星期后,她乘飞机往火奴鲁鲁赴约。
收拾行李已煞费功夫,晚装、便装、运动衣、泳衣均不可少。
不能太保守,当然也切切切忌暴露,你说难不难。
还要有适当的首饰与鞋袜配搭,行李又不能超重及夸张,真不是容易的事。
玉芳本有一套路易维当,可是想了想,另外去买了几只新秀丽,朴素点好。
不能太工心计,每样细节都计分。
出门之前她去修剪头发指甲,又休息个足够,才踏上飞机。
去度假?不,去打仗。
幸亏丘玉芳性格豁达,不太紧张,既然已经尽了力,也就听天由命。
司机在飞机场把她接到大宅。
屋子是山上的一间华厦,占地一亩,往下看,是整个威基基沙滩。
一个人富有到这种地步,倒也是好事。
甫把行李放下,女仆便上来说:“丘小姐,梁夫人请你半小时后到露台喝下午茶。”
玉芳便趁这段时间洗把脸,补一补口红,换件衣服。
她沿着楼梯下来,发觉二楼的阳台宽大舒适,而且,熊、柯两位已经比她早到。
玉芳不敢怠慢,立即迎上去。
那两位女生也转过头来。
大家都满脸笑容,虽然年纪轻轻,表面工夫都练得到了家,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她们在开旧生联欢会。
柯宝宜比照片还好看,简直是个美人儿。
熊咏琴则英姿飒飒,十分神气。
可是两位女生上下打量过丘玉芳之后却赞道:“原来人真可以有这样文雅的气质。”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把声音道:“无论谁胜出,都希望其它两位继续留任。”
一看,是梁定邦到了。
他穿着便服,过来招呼三位年轻女子。
玉芳马上注意到柯宝宜一个箭步,抢到他右边的位置坐下。
好一个熊咏琴,轻轻挪到左边。
玉芳笑笑,只得坐在梁氏对面。
争,也得有个限度,姿势那么难看,赢了比输了更惨。
他们才聊几句,忽然有人说:“怠慢,我来迟了。”
原来是罗玉薇女士。
她年约五十余岁,气质优雅,身段苗条,衣着考究,浑身配戴珠宝,但并不觉过份眩目。
她笑着走过来,“后生可畏,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懂。”
玉芳笑而不答。
柯宝宜笑道:“梁太太,我们不懂不行呢,不然怎么在宇宙立足。”
玉芳反正不是坐在什么好位置,只有她一人起身让位。
玉芳有第六感,这次升职指示,将由罗女士发出。
这时熊咏琴也连忙来扶罗女士。
罗女士轻轻推开她,“谁陪我打网球?”
人家并不老,说不定养尊处优,精神比年轻人好。
熊咏琴连忙说:“我可以。”
罗女士看着玉芳,“你呢丘小姐?”
玉芳轻轻答:“我没学过。”
熊咏琴牵牵嘴角。
她陪着罗女士去更衣。
这边柯宝宜一对宝石似眼睛盯住梁定邦不放。
噫,一人跟一个,丘玉芳顿时落了下风。
她站不是,坐不是,十分有挫败感。
幸亏梁定邦说:“来,玉芳,一起来参观我们家的雀鸟院。”
真没想到梁宅饲养着那么多漂亮的雀鸟。
自蜂鸟至白孔雀都有,玉芳为之心花怒放,她对会人语的七彩鹦鹉最有兴趣。
有一只看到她与柯宝宜便说:“姑娘们来了,姑娘们来了。”
可是柯宝宜没有兴趣看蜂鸟啜吸蜜水,她露出不耐烦之态。
梁氏问:“玉芳喜欢那一种鸟?”
“啊,都喜欢。”
一只八哥飞来停在她肩上。,
“能告诉我是哪一只吗?”
玉芳笑笑,欠欠身,答道:“我最喜飞翔在原野里的隼与鹰。”
梁氏诧异道:“啊。”
柯宝宜插嘴:“我们刚才说到何处,呵,对,宇宙创业经过。”
她这时有意无意,把手臂绕着梁定邦的手臂,上身轻轻靠近。
玉芳别过头去。
这是什么手段?
太像欢场女子拉人客。
玉芳笑容渐渐呆木。
物伤其类,玉芳不由得恻然。
她脚步渐渐堕后,在后院看起景致来。
丘玉芳出身普通家庭,所以她不谙球艺,亦不会文,更不懂弹琴,皆因父母交不起这种额外学费,她只受过普通教育。
然后,凭奖学金出外留学。
可是,她很有自律,她懂得什么是荣辱之心。
她向往升职,可是,她卖艺,不卖身,卖力,不卖命。
对她来说,尊严最重要,与其它两位人选比较,她败迹已露。
玉芳暗暗叫声可惜,她恐怕要令王月桂失望了。
玉芳回房去。
晚饭时间是七时正。
她真没想到柯宝宜会穿一袭露胸礼服,她美好身段暴露无遗,仿佛在喊:让我升职,这一切也是你的!
玉芳叹口气,不该这么想,一定是妒忌了。
吃到一半,熊咏琴忽然闲闲说:“听说香港宇宙公司的总经理王月桂与玉芳有特殊关系。”
梁定邦立即问:“是吗?”
玉芳发愣,没想到有人会当面发难。
罗女士解围,“听说她俩像两师徒。”
熊咏琴笑,“据说,玉芳的母亲以前是王女士的好朋友。”
要到这个时候玉芳才开口:“她们的确是中学同学。”
柯宝宜马上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玉芳立刻说:“王月挂办事公道。”
熊咏琴笑,“我肯定她是。”
玉芳气结。
梁定邦说:“我想请三位说一说升职后计划。”
这时,大家看着玉芳,“你先说吧。”
先说没好处,后两位可以根据老板的评语添增删除讲辞。
玉芳知道柯、熊先要联手淘汰她,然后才作竞争。
都是知识份子,有什么必要这个样子。
都是中了老板的计,叫她们自相残杀。
玉芳只得娓娓道出她当选后的政策。
这番讲辞,她自一年前便开始练习,背得滚瓜烂熟,她丘玉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一半,故意喝口水,表示为难,略加思索,再讲下去,处处都照顾到,使低估她的那两位小姐再无发挥余地。
果然,她讲完之后,那两位顿时失色。
她们才说几句,罗女士便说累,先告退下去了。
一天已经过去,明日请早。
老板以升职为饵,把名利熏心的伙计玩弄于股掌之上。
玉芳觉得她似老鼠,而梁氏与罗女士则似猫。
饭后,柯宝宜陪梁定邦下棋。
熊咏琴过来同玉芳说:“有人施美人计呢。”
玉芳冷冷走开,终于忍不住,回转头来,丢下一句:“幸亏你也不是吃素之人!”
她回房去休息。
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
半夜,她睡醒了,想必是因时差尚未习惯,于是想到二楼图书室取本书看。
一开门,看见柯宝宜与梁定邦正站在房门口接吻。
玉芳连忙关上卧室门,这种事,看到了怕会有杀身之祸。
玉芳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
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份工作?天晓得,这种优差都会中还是可以找到,恐怕只是为着跑头马胜利的感觉吧。
她又悲哀了。
丘玉芳又何尝不想胜出,好吐气扬眉,光宗耀祖,可是要她猥琐地出卖灵魂,她办不到。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没睡好,刚瞌上眼,听见有人敲她房门。
推门进来的是熊咏琴。
她不问自己是否受欢迎人物,便坐到玉芳床沿,气急败坏地说:“原来柯宝宜是这样的人!”
玉芳不由得笑了,“我还以为你同她是同党。”联手来对付丘玉芳。
“谁知她会出卖!”
丘玉芳觉得她语气好不文艺腔,嗤一声笑出来,顺便起床梳洗。
“这也是一种手段,你亦可效法。”
熊咏琴说:“我做不出。”
“那你输了。”
“什么?那多不公平!”
玉芳答:“世事几时公平过?”
“你甘拜下风?”
“岂止,我愿赌服输,决定退出。”
熊咏琴发呆。
“我经不起这七十二小时的考验,我一会儿就下去向梁太太告辞。”
熊咏琴不置信,“丘玉芳,你是以退为进?”
玉芳叹气,“你把孙子兵法背得滚瓜烂熟,祝你用兵如神,节节胜利。”
熊咏琴大眼睛转了转,丢下玉芳,先去换衣服。
早餐桌子上大家都很沉默。
柯宝宜只敷了口红,一张脸白皙细致,无论喜不喜欢她,都必需承认她是个美女。
梁定邦没有下来陪人客吃早餐,只有罗女士与她们同坐。
半晌,罗女士开口,“玉芳,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玉芳一怔,呵,熊咏琴已经通风报讯,即使丘玉芳改变主意,也已经来不及。
好一个丘玉芳,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说:“我有点私人原因,想早走一步。”
罗女士脸色一沉,“是我招呼不周到吗?”
“不不不,”玉芳说:“家母来电,说她身体不舒服。”
柯宝宜惊奇地睁大了她的大眼睛。
罗女士颔首,“那我是肯定留不住你了。”
玉芳答:“我心意己决。”
玉芳回到楼上收拾行李。
自窗口可以看到柯宝宜与梁定邦双双在草地上散步。
玉芳笑了。
她身后传来罗玉薇的声音,“脾气那样硬的人迟早会吃亏。”
玉芳顺口答:“在艰苦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那又何必早走?”
玉芳温和地说,“因为成功不是一切,况且在这场比试中,赢了比输了更惨。”
“如何见得?”
“这是一场不公平比赛,评选员目的是叫我们献媚出丑,我又何必被你们玩弄?”
罗女士吃惊,“世上竟还有这样梗直的人。”
玉芳笑笑,“我也觉得奇怪,也许,在我心底下,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值得论理的人。”
“玉芳,不要辞职。”
“让熊咏琴来做我的上司?我已领教过她的为人,我不想与她相处。”
玉芳拎起行李。
“我叫司机送你。”
“梁太太,很高兴认识你。”
“玉芳,我很遗憾。”
“相信我,梁太太,完全没有必要,宇宙有的是人才。”
像熊、柯二人那样的人才。
丘玉芳离开了火奴鲁鲁。
临上飞机,她才发觉她没看清这岛上的风景。
玉芳苦笑,她在飞机上打了一个盹。
以后,无论多忙,都要记得抽些时间出来享受生活。
回到家,她淋一个浴,上床睡觉。
有电话进来,录音机开动:“丘玉芳小姐,总经理找你,请速向公司报到。”
玉芳摆摆手,转一个身,堕入梦乡。
第二天,玉芳睡足了,伸一个懒腰起来。
后悔吗?
不。
一个人总不能做每件事都后悔,王月桂那里,她自然会好好交待,休息三两个月,再另觅新工作。
电话又进来了,“玉芳,你在家吗,快来听电话。”
是王月桂的声音。
玉芳连忙去取起话筒。
“怎么两天就回来了?”
玉芳苦笑,“行动失败。”
“快回公司来,我有话说。”
“给我三十分钟。”
玉芳立刻换上衣服梳洗出门。
在车子里,趁红灯之际扑了点粉。
王月桂在等玉芳。
她满脸笑容迎出来。
奇怪,玉芳想,就算想安慰她,也不用摆出这样客气姿态。
“坐下,玉芳。”
玉芳叹口气坐下。
“恭喜你,玉芳,罗董事长今晨来电,决定升你为总经理。”
玉芳张大了嘴,十分惊奇意外。
“还有,罗女士叫我告诉你,梁定邦先生同柯宝宜小姐宣布订婚。”
玉芳几乎不相信耳朵。
“看,多好,你们各自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玉芳问:“熊咏琴呢?”
王月桂笑,“没有提到她,喂,玉芳,不可能人人得奖呀。”
是,其人是非太多,难以相处。
“丘玉芳,你终于升了。”
玉芳捏着一把汗,“我对罗女士十分无礼。”
“她说了,十分欣赏你个性梗直,认为难能可贵,还说,你有我当年影子,公司就是需要这种只管苦干不耍手段的人才。”
“啊。”真是难得。
王月桂感慨,“我小觑了罗女士,我一直以为她冷淡我。”
丘玉芳吁出一口气,“好险。”
“玉芳,我好佩服你,这一招叫釜底抽薪,没想到你敢用上。”
“我?”玉芳连忙说:“我是真心想退出,这不是手段。”
“得了,”王月桂挥挥手,“在师傅面前还不坦白?”
玉芳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来,”王月桂说:“试试这张大班椅可适合你,可要换过一张。”
新娘花球:
江保安与周敏如几乎是一见钟情。
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新娘抛掷花球时,敏如刚好转过头来,接个正着,大家向她鼓掌。
当时敏如还想,连男朋友也无,这束花球是浪费了。
走回教堂,江保安向前自我介绍,并自愿送她返家。
两人谈得投契,订下约会,一路有进展,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敏如视蛇球为幸运星,在家比较干燥的角落吊起它,结果它变成一束干花,仍然美
丽,不过体积缩小许多。
江保安每次看到,都说:“嗯,是新娘的花球。”
两个月后,敏如被公司派到温哥华开会,住在酒店里,因是冬天,五点钟天色已暗,敏如躲在房内吃冰淇淋,忽然有人敲门,她扬声问是谁,外头站着的是江保安。
他从来没说过要来,可是忽然抽得出空,便跑这一趟。
自公司出来便直赴飞机场,飞行十二小时,马不停蹄,待敏如见到他时,他双眼有红筋,脸上有胡髭茬,可是仍然有憔悴美。
“你怎么来了?”
他耸耸肩,“心不由主。”
敏如与他紧紧拥抱。
半晌,他想松手,可是敏如仍然紧紧抱住不放,整个脸埋在他胸膛里。
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刻,她喜极而泣。
“这是干什么?”江保安故作讶异状,“你想占有我?”
第二天,他们走过酒店楼下一家珠宝店,保安推门进去。
敏如说:“在加拿大买珠宝划不来。”
“游客可以退税。”
敏如不知他想买什么,在店里浏览。
只见他与店员商量一会儿,伸手招她:“敏如,过来。”
他又跟店员说:“她手指很细,大抵是五号。”
店员把一只盒子取出打开,笑道:“请这位小姐试一试。”
敏如一看,怔住,那是一枚三卡拉的白金钻戒,一看就知道颜色极白极上乘。
江保安说:“来,戴上试试。”
敏如说:“你并未向我求婚。”
“我现在就向。”
“店员会笑。”
“她有佣金可赚,自然要笑。”
敏如戴上指环,大小刚刚好。
她不放心地说:“看过证书没有,有无与香港价钱格一格,一辆宝马的价钱呢。”
“嘘,”江保安说:“一生人买一次,贵点无所谓,别计较。”
敏如不言语了,充满幸福感,再次拥抱江保安。
全店伙计都看住他们微笑。
其实,婚姻注册处就在对面街角,可是,江保安与周敏如还不致于冲动到这种地步。
日后想起,敏如有点后悔,索性结了婚才走,岂不妙哉。
那枚指环的确大方美观。
戴上它,敏如一颗心踏了实。
回到香港,亲友都替她庆幸。
大姐问敏如:“你最喜欢他什么?”
“他为人慷慨。”
大姐敏意颔首:“这点很重要。”
“他乐观。”
“嗯。”
“热情。”
“很重要。”
“富生活情趣。”
敏意加一句:“他人长得英俊,且是哈佛大学硕士生。”
敏如满意地笑。
敏意对妹妹说:“对,昨日有长途电话找你。”
敏如诧异,“怎么还打到我娘家来?我搬出去已有一年多。”
“那人叫——”敏意想一想:“高永祥。”
敏如一听,跳起来,“小高,他有无留言?”
大姐愕然,“他是谁?”
“我的旧火焰。”
大姐劝道:“敏如,刚订了婚,正经点。”
“他是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同学”情同手足。”
大姐没好气,“这是他留下的通讯号码,你同他联络吧。”
敏如几乎即时找到了高永祥。
小高在那边说:“敏如,回来年余也不与我联络,害我不得不一路追了来,我已在香港政府建筑署找到工作,下星期走马上任,你躲不过了。”
“永祥,欢迎你来,不过,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已订婚。”
“什么?”
“不算很大打击吧。”敏如笑。
“那么,你负责给我介绍女友。”
“一定,一定。”
“我要她像你一般聪明,身段姣好,貌美如花。”
敏如豪爽地拍胸口,“没问题!”
“要有妆奁,要有学识——”
这下子连敏如都觉得过分,“喂,你莫得寸进尺。”
高永祥笑着报上抵港日期。
那天晚上,看见未婚夫,敏如说起这件事。
江保安抬起眼,“我倒认识一位合条件小姐。”
“啊,是谁?”敏如意外,真有那么优秀的女子?
“是我表舅母的外甥女儿。”
“慢着,我听说阁下表舅母的父亲是报业钜子赵孝文。”
保安笑答:“所以我表妹有妆奁呀。”
“改天约她出来介绍给高永祥。”
“可以这么做。”
“她对盲约有兴趣吗?”
“大家见个面,也不用事先声明。”
“对!”
就这样说好了。
约会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的网球场。
江保安与敏如先到,高永祥随即出现。
敏如与老友会面,自然十分高兴,亲切地问:“习惯吗,还喜欢新职吗”,又顺便替他叫了德国啤酒。
这一一落在江保安眼中,二人好不亲热,不过,看得出是兄妹般感情。
江保安不出声,一直维持微笑,看敏如与朋友叙旧。
半小时过去了,那位小姐还未出现。
小高开始心急,“她叫什么名字?”
敏如一怔,“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她。”
江保安在一旁笑说:“她叫列云。”
高永祥马上有反应:“哗,多么好听的名字。”
敏如自叹弗如。
又隔十分钟,人还是没有出现,小高又不放心,“她长得漂亮吗?”
敏如看着保安,“你说一说。”
没料到江保安会这样答:“她一出现,整个球场的人会往我们这边看来。”
小高哗一声。
敏如不语:心中纳罕,这么出色的人儿,可从来没听江保安提过。
小高心急如焚,“要不要催她一下?”
“不用,”江保安闲闲地答:“她十分准时。”
小高夷然,“还说准时,已迟了四十五分钟。”
“我约她三时。”
敏如问:“为什么?”
保安笑,“好让你有时间与老友叙旧。”
敏如不再说什么,不知恁地,她心底有丝不悦。
然后她听见江保安说:“来了。”
敏如抬头一看,不禁愕住。
是,一点不错,人如其名,列云高佻身裁,长发、鹅蛋脸,穿白衬衫与宝蓝色长裤,一只大挂袋,平跟鞋,潇洒漂亮。
而球场上男士们的确都转过头来看他们。
高永祥霍的一声站起来,一脸感激,像是在说“谢谢你敏如介绍这么好的人才给我”。
敏如暗暗称奇,保安的远房表妹几乎可以说是才貌双全。
列云十分大方,与众人立刻熟络起来。
她主动与敏如攀谈:“听说你们已经订婚。”
“正是,”敏如笑笑。
“你们好象没认识多久。”
敏如被她一提醒,嗯了一声,是,是没多久,只有几个月时间。
列云说下去:“我都没听保安说起过你,忽然他就宣布结婚。”
敏如只得礼貌地说:“啊,是吗?”
列云笑,“不过,今日见到你,才明白他何以要紧紧把你抓住,这样人才,实在打着灯笼没处找。”
敏如被她哄得笑出来。
好话谁不要听,管它虚情还是假意。
列云伸了一个懒腰,“告诉我,高永祥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边高永祥对江保安说:“原来你就是得到敏如的幸运者。”
江保安一怔,“此话怎说?”
高永祥心无城府地答,“在大学里,我追了她四年整。”
江保安不动声色,“也许她专心向学。”
“敏如喜欢浪漫型节目,譬如说,坐在哈利戴维生机车后座一起到伦敦观剧之类,我做不到。”
哈利戴维生机车?
江保安怔住。
他对敏如这种不羁嗜好一无所知。
这时小高说:“你与敏如下场打球吧,我想与列云多谈几句,坦白说,我这次不是为运动而来。”
江保安走回敏如身边。
列云正在说,“——其实最适合结婚的时间是相识半年至十二个月后,既有充份认识,又可以进一步了解,再拖下去,就觉得疲乏,许多在一起已有十年八载之人反而要分手。”
敏如见保安回来,便说:“替我们买两杯冰茶好吗?”
他一转身,列云便看着他的背影说:“我就是与保安在一起太久了。”
敏如的脸一沉,这个列云,口无遮拦,一点也不知避忌,一坐下来便炫耀她与江保安过往有特殊关系,丝毫不理会周敏如这个现役未婚妻的感受。
列云自顾自说:“同居半年后,我终于与保安分开,”她抬起头来,“此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敏如只得点点头。
不,她不知情,江保安叫她尴尬之极,敏如不禁心中有气。
他把他的旧情人叫了来,而她一无所知。
列云此刻又说:“是我提出分手,我们仍是好朋友。”
这时高永祥过来,“列云,球场十分单调,不如我带你出去散心。”
列云高兴地答:“好呀。”
“那我们走吧,敏如,失陪了。”
列云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记住,江保安最不喜欢异性催他结婚。”
敏如为之气结。
脸色自然十分难看。
江保安捧着冰茶回来,“咦,人呢?”
敏如冷冷说:“我们也走吧。”
回家途中,江保安见敏如使小性子,彼时他心中也有疙瘩,于是便讽刺曰:“嫌我车不是哈利戴维生?”
敏如意外,这高永祥对他胡诌过什么?
她劈头抢白,“我可没与人同居过。”
“那是玄武纪的事了。”
“既然如此,还把她拉出来干什么?”
“我是好心,因为她符合你朋友的要求。”
“你怕她寂寞吧。”
“周小姐,我们换个题目好不好?”
“江保安,我对你一无所知。”
江保安反问:“你想知些什么?”
“你生命中大事我总得略知二一,否则老有突兀之事在我眼前发生,而我像个呆瓜似一无所知,多么尴尬。”
“我生命乏善足陈。”
“也许你同居次数太多太密,已不以为奇。”
“敏如,真没想到你如此肤浅,岂为外人一两句话与我吵闹不休。”
敏如不语。
他说得对。
也许列云看不得他们在一起,她不一定想破坏他们,可是,能够使周敏如不愉快,目的也已经达到。
敏如叹口气,“嗳,怪不得说,不做媒人三代好。”
江保安也忽然笑出来。
“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把谁介绍给谁。”敏如十分懊恼。
江保安也吁出一口气。
敏如说:“不过——”
江保安怪叫:“又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俩其实了解不足。”
江保安沉默下来,“你认为应该怎么样?”
敏如低下头,“幸亏还没有结婚。”
“你是想悔婚?”
敏如把订婚指环转一个圈,“这枚漂亮指环,戴上简直脱不下来。”
江保安略觉安慰,“谢谢你。”
“你有无送过类此戒指给别人?”
江保安为之气结,“有一年,我在大西洋城某赌场赢了数千万美元,买过一万枚类似宝石指环,派发所有曾经相识的女生——这是你要听的答案?”
周敏如说:“对不起,我到家了,想在这里下车。”
“敏如,不要怀着怒气到日落。”
敏如转过头来,“我不会,我们明天见。”
敏如回到家中,一眼看到摆在架子上新娘丢给她的花球。
花已干,仍然精致美丽,丝带像新的一样。
敏如走到花束之前、轻轻抚摸一下。要不立刻结婚,慢慢再应付细节,要不先把双方底细弄清楚再谈其它。
当日接受订婚指环是太冲动了。
她真的爱江保安吗。
抑或渴望恋爱及被爱?
敏如在客厅坐了很久很久。
这是认识江保安以来,第一次与他发生龃龉。
半夜,电话铃响。
敏如有三分欢喜,一定是保安来看她睡了没有。
连忙取过话筒,却发觉对方是高永祥。
“谢谢你介绍列云给我。”
敏如问:“你们很谈得来?”
“是呀,大家对音响设备都要求很高,喜欢路华越野车,以及吃意大利菜。”
“还说了些什么?”
“这件事相信你早已知道。”
“呵,你指她是江保安的前女友。”
“是,是她提出分手。”
敏如大吃一惊,“列云扔了保安?”
“她嫌他不够专一。”
敏如的心情百上加斤。
“不过,人是会变的,敏如,你放心好了。”
敏如不出声。
“那样英俊的男生,敏如,你当然一早已有心理准备。”
“列云还说了什么?”
这时,高永祥又吞吞吐吐,“她问我们二人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
“她觉得我俩好似是情侣。”
“胡说。”
高永祥讪讪地。
“喂,”敏如急起来,“你有无澄清?”
“有,当然有。”
“累了,我想休息。”
早知该位列小姐那么麻烦,不做保人也罢。
那晚敏如躺床上想,她对江保安,几乎一无所知,两人认识时间太短,一刹间已看尽了彼此优点,将来在一起,可以发掘的,也只剩双方的缺点了。
而且,他有许多事故意不提。
像列云这笔帐,在他生活中,明明占颇重要一页,却完全掀过不提。
但是又把她带出来,使敏如从另一人口中,知道这段往事,手法实在不敢恭维。
敏如没睡好。
第二天上班,胃部不舒服,她趁一个会与另一个会之间的空档去看了趟医生。
回来时秘书说,“周小姐,江先生找过你。”
敏如疲乏地抬起头,“我没空。”
她掏出粉盒,狠狠在脸上加一层批荡,这是周敏如第一次觉得粉浮在皮肤之上看去十分虚伪。
她受到颇大的挫折。
临下班时,身体已经吃不消,一额冷汗,赶回家中,来不及卸妆,吃了药,上床睡觉。
不知睡到几时,蓦然醒来,人倒是舒服清爽了,可是一刹时不知是日是夜,又觉孑然一人,孤清得紧,无限寂寞,不禁悲从中来。
半刻镇静下来,到浴室开亮灯一看,但见一张脸憔悴苍白,残余化妆糊在眼袋与嘴角,敏如大吃一惊,连忙落妆。
接着喝杯热牛乳,头也不抬,再继续蒙头大睡,希望充份睡眠可以救她容颜。
到底还年轻,隔一日,又没事人那样起来了,照样上班。
不,其实周敏如已经不一样,经过该役,她又比从前沉实不少。
痛苦的经验往往是最残酷的老师,可是教导有方,学生常常学得最快。
夏季好象一下子过去了,敏如换上薄毛衣及薄呢裙。
一连几天她与江保安都没见过面,也没有讲过话。
不,不是列云本领高强,一露脸就把周敏如打个落花流水,而是周敏如与江保安关系实在太过脆弱,一有风吹草动,即时崩溃。
江保安终于出现了。
“敏如,我来接你下班。”
“好,我也有话要说。”
敏如在咖啡座见到保安,还是禁不住喝一声采,好一名英俊小生,不枉她同他相识一场。
保安看到她也微笑,这般文雅秀丽的女生也实在不多见呢。
敏如心平气和,“找我有什么事?”
江保安搔搔头皮,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敏如十分了解:“想解除婚约是不是?”
江保安答:“是——不,我的意思是——”
敏如笑,“先解除婚约,再继续做朋友。”
江保安呆住,“你完全知道我的心意。”
只有这一个办法,否则这个婚一订三五年,双方都失却自由。
列云好比一面镜子,使他们看清楚目前处境。
敏如说:“太欠缺了解了。”
“我会把我的事好好一桩桩说给你听。”
敏如笑,“谁耐烦听,你先别臭美。”
江保安温和地说:“好了,好了。”
敏如把指环退下还他。
保安按住她的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太名贵了。”
“你还我亦无用,女友把礼物退还,是件很大的侮辱,你请收下吧。”
却之不恭,敏如颔首。
江保安轻轻说:“以后有人问起,千万别说是祖母的遗物就好。”
谁知敏如答:“当然是那样说啦,不然还坦白招供不行?‘我订过一次婚,后来婚约解除了,不过却万幸刮到一枚三卡拉e色无瑕钻戒’?”
江保安笑得眼泪都几乎滴下。
“保安,我爱你。”
“我也是。”
“可是,”敏如感喟,“还不足以论婚嫁。”
江保安狐疑地问:“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
“错在何处?”
“也许,结婚同恋爱是两回事,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天啊。——
敏如虽在微笑,已一边落下泪来。
“我们照样可以约会,敏如,有什么事,有商有量,谁知道,将来可能还会在一起。”
可是敏如知道不会。
那次在温哥华,真应该立刻往婚姻注册处签名,像从前盲婚一样,先行礼,然后再慢慢了解彼此为人。
总有办法适应,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现在一见迟疑,即失去勇气。
敏如与保安吻别。
回到家中,踢去鞋子,看到那束新娘花球。
不,下一届新娘不是她,还需轮候一段时间。
她仍戴着指环,那枚戒子实在晶莹华美,舍不得脱下。
大不了有人问起之际,可以说:“这是我送给自己的奖品,用去年公司奖金购买”,或是“家母预支的嫁妆”之类。
随着年岁增加,此类不成文的小秘密一定越来越多,无论是丈夫子女,均无权过问,渐渐成为她的私隐。
敏如倒在床上,思潮流至明日的会议程序上去,她不觉得特别难过,可见认识的日子愈浅,创伤越易平复。
星探:
圣诞前夕的温哥华,游客区水泄不通,时装店里挤满顾客,老板娘伊莲亲自把关,守在门口,金睛火眼那样盯着进出的客人,以免有宵小顺手牵羊。
这一家名牌子店一边卖便装,另一边卖鞋子,因为预先知道这几天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临时请多了几个女孩子帮忙。
伊莲一贯精明,一早在大学布告板上贴出聘人告示,只是没想到应征的人那么多。
市道好了,经济仍差,从这件小事可以见到。
部份货品已经开始打折扣,更加吸引到顾客连群结队进门。
许多是日本游客,香港人也不少,都觉得标价比东南亚更便宜。
店里其中一个临时工叫谭小康,卑诗大学英国文学系二年生,伊莲一见到她便喜欢。
小康个子比一般年轻女孩子娇小,看上去有亲切感,相貌娟秀,可惜不大会说中文,是个土生女。
小康正毫无怨言,满脸笑容地招呼客人。
一个太太一买便是三双鞋五条皮带,之后叫小康过来,“小姐,请你介绍男装鞋给我先生,我得看牢这顽皮女。”
小康一看,只见一四五岁小女孩正在吃冰淇淋筒,本来店里不准饮食,但此刻叫人客照规矩做等于赶客。
管它呢,顾客至上,圣诞前夕,会得做人点好。
工夫一学即会,做人却是一辈子的学问,凡事要替别人着想,越会替人家想,越易成事,社会上成功人士多数能照顾到别人需要。
那位少妇抱起小孩,小康连忙说:“这边有椅子,请到这边坐。”
冰淇淋溶化,直滴下来,小康百忙中取过一盒纸巾给她用。
这样好招呼,那位太太笑了。
人迭人,他们都能大大小小十多包满载而归。
到柜抬付帐,伊莲对小朋友说:“你真乖,送你一张贴纸。”
那小孩大声答谢。
一家人满意地离开店堂。
小康与其它同事脸上已经泛油。
这七元二角一小时的临时工资的确不容易赚。
街上北风凛凛,可是一派欢乐。
对面咖啡店派了三名伙计在门口唱唱诗。
小康蹲下替一位小姐试鞋。
那位小姐错愕地受宠若惊,“我自己来,”又补一句,“我们都自己试鞋。”
小康骇笑,“你来自何处?”
那位小姐叹口气,“即使是五百元美金一双鞋,售货员把鞋扔到客人面前,自己试。”
小康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来自香港。”
那位小姐点头,“购物天堂服务一日比一日差,价格一年比一年贵。”
隆冬,太阳四时半左右落山,五时已经漆黑,他们今天要做到九时打烊,翌日休息一天,廿六号礼拜日早上九时正再开工。
老板娘千叮万嘱:“一定要准时上工,准时收工,不得迟到早退,能完成预定工作量者有勤工奖。”
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
可是收银机叮叮叮不住开动,听上去令人好开心。
那天临打烊时分总算静下来,隔壁几间酒吧自然旺得惊人。
伊莲说:“差不多了。”
她坐下来揉酸软的腿。
小康心想:那么快又一年过去了。
伊莲笑问:“在想什么?”
一个年轻人进店来,小康立刻上前。
那东方男子笑笑说:“刚才我已经来过,不过你们正忙。”
小康笑问:“看中了什么吗?”
年轻人本想说:你!但是始终不敢造次,笑笑说:“这款外套,中码。”
小康立刻服侍他穿衣。
“有几个颜色?”
“三个。”
“每种一件。”
小康笑,“是带回家送人吗?”
“猜对了。”
“听客人说,东南亚标价几乎是两倍。”
“完全正确。”
小康把外套取出收帐。
那年轻人忽然咳嗽一声。
小康治起头来。
“小姐,我姓王,叫王裕佳。”他改用粤语。
小康也笑着用粤语说:“我不识讲广东话。”
他一怔,“叫我王可以了。”
小康把衣物交给他。
长得那么好看的她大概自第三班开始就有男生钉在她身后任她差遣编排。
她当然知道男顾客是在搭讪。
果然,小王说:“店快打烊了吧。”
“还有一小时。”
“我在对面咖啡店等你好吗?”
小康笑容满脸地说:“我要赶回家去吃饭呢。”
那小王无奈。
“明天呢?”
小康问非所答:“明天我们休息。”
那王裕佳正欲进一步要求,伊莲已看出苗头,自那一角走过来,“小康,请过来整理鞋盒。”
这一下虽然替小康解了围,却叫客人知道她的名字。
老板娘温和地对年轻人说:“下次再来,圣诞快乐。”
那年轻人喃喃说:“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面孔。”
伊莲回道:“你也很英俊。”
那人客终于讪讪的走了。
伊莲问小康:“向你搭讪?”
“想请我喝咖啡。”
“你好似拒绝了他。”
“我已有固定男友。”
伊莲笑,“他看上去不似坏人。”
小康没有回答,也笑笑,帮老板娘关上店门。
下班后她乘架空铁路返家。
不,她并非赶着回家吃饭,她家人也不住在温埠,谭小康自十八岁起便是经济独立的半工读生。
在这种大节日,又加上急景残年,小康略有感慨。
过两年就快毕业,最理想出路不过是找到一份教职,然后结婚生子,安份守己过一辈子。
到了家,她捧着咖啡杯打量租来的小公寓。
去年回家,发觉遭小偷光顾,吓得她在警署过平安夜。
幸亏房东谅解,立刻替她装妥防盗设施。
电话铃响,那一定是她的男友马志忠。
“我带着香槟与熟食二十分钟后到。”
“我等你。”
志忠是她同学,香港人,毕业后一定会回去帮父母发展生意。
家里管得相当严,零用足够,但不多,所以买的香槟永远有点酸味,熟食不过是超级市场卖的烧鸡与意大利面。
二十一岁的小康比二十三岁的志忠懂得多。
志忠曾经问:“与我一起回香港去如何?”
小康没答应。
他们家是粤人,小康不会讲广东话,听说香港居住环境都比较狭窄,住马家不方便,也没有名份。
最主要的是,她并不爱马志忠。
她婉拒了他。
志忠兴致勃勃上来,节日总算有了气氛,两个年轻人谈到深夜。
“刘官秀与陈钧海已经订婚。”
“他们已经恋爱了三年,够期了。”
“双方父母的经济能力都好,希望他们快生孩子。”
小康微笑,“香港人真有钱,有时真不明白怎么会赚那么多。”
“是,许多富豪财产数百亿。”
小康摇头,“我的时薪才七块钱。”
“不过,”志忠乐观地说:“我们有我们的快乐。”
小康笑,“那自然。”
第二天,小康睡得很晚起来,下午与志忠去喝咖啡、逛街,除出酒店别的地方都不开门,市面静寂,别有风味。
小康笑,“也巴不得明天一早可以开工,工作可以便人忘忧。”
“你有忧愁?”
小康不回答,她与志忠在市中心分手。
她决定早睡。
第二天一早电话把她吵醒,天尚未亮,才七点,是老板娘的声音:“小康,我病了,请你到我处来取锁匙开店门做生意,今日全靠你的了。”
她说了地址,小康连忙赶去。
天气阴暗,大雨,老板娘住在高尚住宅区一间大屋里,闻门铃声亲自来开门,小康一见,吓一跳,前日还是个艳妆女子,今日已变蓬头鬼,她染了感冒,头脸都肿起来,用手帕扬着鼻子,沙哑喉咙,“小康,进来喝杯咖啡。”
“不,”小康说:“已经八时多了,我得速速去开店。”
“如果好转,中午我会出来帮你。”
“你多多休息,”小康忍不住问;“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只得我一人罢了。”
小康不再言语。
“我们电话联络。”
小康乘公路车到店铺,打开店门,同事陆续来到,人客也三三两两进来选购衣物。
小康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她只当是同事,应道:“马上来。”
可是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好吗?”
小康抬起头来,依稀觉得他是前晚那个要请她喝咖啡的年轻人。
“啊,是张先生。”
“不,我姓王。”
小康问:“可是大衣号码不对?”
“我想再买半打衬衫。”
小康笑,“我来给你介绍,喜欢绒布还是牛仔布?”
她一件件抖给他看。
他马虎地试穿,就在原来的衬衫外边套一套。
小康替他选了六件。
“你一直在这店里工作?”
“我是临时工。”
“你正职是什么?”
小康不想回答,笑道:“请到这边来付款。”
这时店里已经人山人海。
那姓王的年轻人走到柜台说:“你打算一辈子卖鞋?”
小康收敛了笑容,“先生,我不明白你的话。”
那年轻人再一次报上姓名,“我叫王裕佳,十一点半在对面咖啡店等你,小姐,没有恶意,只是谈谈。”
小康把货物与发票给他。
他推开店门出去。
然后,小康发觉那位小王先生忘记把信用卡拿走,真是冒失鬼,她连忙把那张卡放进抽屉里,希望他会回来找。
一直忙到十一点多,老板娘忽然出现了,她精神似乎好了点,仍有病容,却撑得住。
她来看生意额,忽然满意的笑了。
“小康,你去喝杯咖啡,辛苦你了。”
小康一抬头,看到墙上的钟,刚巧十一点四十分。
她取过信用卡出店门,走到对面咖啡店去。
王君正向她微笑。
小康讶异,“你一直在这里?”
“是,等你。”
她把信用卡还给他,“有什么话要说?”
小王见了信用卡,一怔,“我一早留意到你心地十分好。”
小康叫了杯咖啡,“有什么事?”
“我刚才说话无理,请你原谅。”
小康叹口气,“你说得对,我并不想一辈子卖鞋。”
“我可以帮你。”
“什么?”小康睁大双眼。
王君摊摊手,“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在小店里卖鞋,不可思议。”
小康既好气又好笑,“你有更好的建议?”
“我当然有。”
小康看表,“我要回店里去了。”
“慢着,小康,你可听过香港复旦电影公司?”
小康一怔,“名字很熟。”
那王裕佳微笑,“我是该公司的制片,”他递上名片,“我认为你可以胜任我们新片女主角。”
小康睁大眼睛。
“下了班打电话给我。”
小康镇定下来,“原来你不是为私人原因约我谈话。”
王裕佳欠一欠身笑道:“香港人永远公事排头。”
“你几时走?”
“一月三日,我来看外景,住在温哥华酒店。”
“你真的是制片?”
王裕佳搔搔后脑,“我多少还有点名气,你可以问问唐人街华侨,他们可能听过我名字,我去年拍的两套影片都非常卖座。”
小康不语,回到店里去工作。
下午趁空挡她问老板娘,“香港有否一间复旦电影公司?”
“有,”伊莲答:“规模十分大,老板叫吴景辉。”
“你有否听过王裕佳这个名字?”
“是个制片吧,专拍徐和平的电影。”
“徐和平不是大明星吗?”
“是呀,此刻听说在本市找外景地点。”
小康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新闻?”
“我看中文报。”
伊莲到后堂去找一迭中文报交小康。
小康把报纸收到手提袋里。
“怎么,对电影有兴趣?”
小康只是陪笑。
傍晚放了工,小康好好摊开报章细阅,一眼看到王裕佳的照片。
她不谙中文,可是这不是问题,她随即找到同学翻译。
同学说:“照片中人是个电影制片。”
小康点点头,“谢谢你。”
一辈子资鞋?不.。
她拨电话给王裕佳,“可是,”一开口便说:“我还在上学。”
王君聪明得一听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知道她是谁,“不要紧,戏在温哥华拍摄,你要不要到酒店来?我的意思是,我介绍众人给你认识,徐和平、导演、编剧……”
“他们全在温埠?”
“是呀,我们寓工作于娱乐,他们刚自黑梳滑雪回来。”
小康迟疑。
“我来接你。”
小康坦白,“我就在酒店附近。”
“那么我们在咖啡厅见。”
“我十分钟后到。”
小康一出现,咖啡店里一半人站起来鼓掌,王裕佳立刻迎出来。
“工作人员欢迎女主角。”
小康从没见过那么热情的人,所有在场工作人员都过来细细打量她。
“不得不佩服王裕佳这个星探。”
“的确漂亮,高度尤其适合,娇小可爱。”
“叫阿徐来看看。”
“阿徐!”
徐和平一点架子都没有,大手与小康握手,“阿佳,几时安排替她试镜?”又说,“我们都不是坏人,别担心。”
小康的心定了下来。
接着,王裕佳逐位工作人员替她介绍,小康发觉编剧与副导演都是女生。
看到这种规模,她也就放下了心。
小王送她走的时候,已与她约好时间试镜。
“不用怕,我觉得你一定会上镜。”
“可是,”小康说:“我毫无演技。”
王裕佳嗤一声笑出来,“放心,没有人有演技,我们不会苛求。”
小康看着他,“你不像制片。”
他却说:“我也知道,制片都是中年大腹贾,口咬雪茄,色迷迷打女主角主意。”
小康笑。
王裕佳感喟,“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适合的女主角,那里去找。”
第二天,伊莲要求小康定期上班。
小康婉辞,“功课会吃亏。”
“你且考虑一下。”
“好的,我会。”
那天晚上她去试镜读对白,顺利通过,带回一份合约与一部剧本。
小康整夜不寐,读毕剧本。
那英文译本原来是为温埠当地工作人员准备,小康阅毕圈住部份,发觉她扮的根本是她自己,即是不用演戏。
她做回一个可爱活泼的土生女即可。
拍摄时间约六个月,合同上有细节,像一年内不得替其它影片服务等,都十分合理。
酬劳尤其叫她高兴,虽然不是大数目,可是以后两年她都不必出来打临时工了。
谁会放弃这天赐良机。
她看看时间,是清晨六时半,不管三七廿一,拨电话给王裕佳:“我答允演出。”
“真是好消息。”小王的声音惺忪。
“呵,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不怕,”他挺诙谐,“制片部份职责便是听午夜电话。”
小康也笑了。
“欢迎你加入大家庭。”
小康犹疑地问:“电影圈真的像传说中那么黑暗复杂?”
“你红了自会知道,不红的话,放心,无人会理你,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有不公平现象,躲不了。”
小康从未听过如此简洁扼要的忠告,十分感激。
“十点正来签合同吧。”
马志忠找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时间覆电,电话录音机里尽是他绝望的呼声。
小康不是不知道凡事不应拖,可是她一时真抽不出时间。
接着下来,她忙着拍硬照、挑戏服、排戏,一天只能睡三五小时,幸亏年纪轻,越忙越精神。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如此多彩多姿热闹激烈,工作人员全情投入,那种同心合意把一件事情做好的精神叫小康感动。
王裕佳说:“在这个行业,你必须记住:y,
doordie,投资庞
大,不赚钱就必死。”
小康骇笑。
一月中她将开学,届时,时间不知如何调配。
“放心,”王裕佳说:“你星期三四五上午有课是不是,通常中午才有戏份,大明星徐和平早上不大起得来,虽赶时间,也得迁就,不过,待真忙的时候,你非旷课不可。”
“是。”想一想,又问王裕佳,“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小王答:“我是制片。”
“不,都是额外的。”
小王忽然温言答:“我痛恨看见美女蹲在小店里卖鞋。”
“许多女同学比我好看。”
“她们不是华人。”
深夜收工,小康看到马志忠在公寓门口等她。
“小康,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几乎没报警。”
小康请他入内,向他说出原委。
“天,”马志忠苍白地说:“他们的魔瓜伸到这边来了,不放过任何平头整脸的女孩子。”
小康啼笑皆非。
“你要做明星?”
小康更正他:“演员。”
“我们的关系从此告终?”
“不,仍是朋友好不好?”
马志忠嚎叫:“比绝交更坏,一打入这号类型一辈子不再超生。”
谭小康看着他微笑。
半晌,马志忠镇定下来,“输要输得漂亮,小康,我祝你前途似锦。”
“谢谢你。”
“将来,回香港拍戏的时候,请记得来探访我。”
“喂,我们还有一年同学要做。”
小客厅里忽然亮了起来,原来太阳已经升起。
小康打了一个呵欠。
马志忠点点头,“是,女明星一向作兴在白天睡觉。”
小康忍不住说:“我累是因为与你谈了通宵。”
“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马志忠看着她,“小康,你有大学生智能,缘何投身一个那样翻覆错纵的行业?”
小康不加思索,“因为我像其它人一样,想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名利。”
“倘若得不到呢?”
“不要紧,我还年轻,我还可以回来卖鞋子,或是手袋,或是汉堡包。”
马志忠颔首,“是,你不会损失什么。”
谭小康第一次诉苦:“我父亲住巧加利,母亲在多伦多,各自都有家庭,又生了一堆孩子,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儿,我必须走出自己的路来,你明白吗,志忠?”
马志忠叹口气。
“我一直帮不到你。”
“不,你已经做了很多。”
两个年轻人拥抱了一下。
她送他出门。
电话铃响了。
是王裕佳打来:“下午一时有个记者招待会,你立刻出来做头发化妆以及挑衣服,我想你以比较突出的形象见观众,还有——”
珍宝:
又举行拍卖了。
拍卖,就是把求沽的货物以竞投的形式出售,价高者得。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坐在拍卖场中举手出价,通常,卖方会要求有意出价者交一笔按金,数目不会很大,但是足够表示一定诚意。
今日的拍卖场多数在大酒店内的宴会厅举行,拍卖之前,货品会得先陈列一次,供人客参观,并且准备好详细目录,说明货物历史与价值,好让买主参详。
今日,国际著名的拍卖行又在城内举行小规模拍卖。
因拍卖的是有历史的珠宝,故此引起若干名媛的注意。
周夫人问佟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佟小姐笑答:“我对旧珠宝没有兴趣,要戴,戴新镶的,自己挑的式样,旧钻切得不够亮,再者,不知从前什么人用过,怪腌臜。”
李小姐在一边说:“可是价钱便宜呀,比新镶的起码廉宜一半。”
佟小姐不以为然,“不戴最便宜。”
杨女士道:“莉莉说得对,珠宝之所以求沽,当然是因为环境中落,兆头已经欠佳。”
邵太太说:“有些人喜欢收购古董。”
吴太太说:“我丈夫最爱古董字画摆设。”
“现在的手工大不如前,古董有古董的味道。”
佟小姐笑说:“那就结伴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吧。”
语气懒洋洋,至好至美的珍宝,她们已经拥有不少,也已经发觉,物质并不能带来太大的欢愉,只不过在出场面之际,作为一种装饰,显示一下身份,如此而已。
佟莉莉没把那件事放心中。
下午,一位客人临时失约,她忽然多出一小时,心血来潮,便走到写字楼隔壁的大酒店去看拍卖预展。
佟莉莉的父亲三年前去世,她虽是庶出,也分到丰厚家产,寡母现居温哥华,她爱自由,选择独居自幼长大熟悉的都市。
这几年来生活得十分适意,她不算有钱,可是名下能够动用的现款随时达八位数字,几个大哥大姐相当照顾她,又有一盘小生意可寄托精神,故这几年是佟莉莉最舒服的日子。
她一走进拍卖场,已有服务员迎出来。
一眼把她认出:“佟小姐,你好。”
佟莉莉朝各人客气地点点头。
这是她性格上最大优点,她没有脾气,或是说,脾气收敛得很好,轻易不露出来,表面永远随和,不与人争,故此同父异母的兄姐不讨厌她。
当下佟莉莉问:“有什么特别的珠宝。”
“有一串珠项链。”
佟莉莉不语,俗云人老珠黄不值钱,珠子最不经摆,它与宝石不同,是有机物体,会得腐化,过几百年迟早化为齑粉。
不过,佟莉莉吁出一口气,人体何尝不是,所以,只要喜欢,也不必计较是否永恒。
服务员说:“佟小姐,请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一只玻璃柜之前。
一看之下,莉莉怔住。
她认得这串珍珠,最突出之处是那只镶钻坠子,设计独一无二。
佟莉莉脱口而出:“这不是温莎公爵夫人的藏品吗?”
“正是,最初拍卖时已有物主,此刻是第二轮流出市场了。”
莉莉翻阅目录,看了看底价,不算贵,当然,也不会便宜。
她说:“要是我没记错,二手主人是位美国时装设计师的妻子,她戴着这串珠拍过照片,配便装,十分悦目。”
服务员笑,“他们离婚了。”
莉莉不语。
她记得母亲曾经对这串珠子表示过兴趣,并且说:“阿佟给我的首饰,我一辈子也不会出售。”
莉莉当时说:“妈,温莎氏并无承继人,而且,他俩感激法政府收留他们,故拍卖珠宝所得尽捐当地癌症医院,亦是好事。”
佟太太说:“我的珍宝全归你所有。”
莉莉答:“是是是。”
什么你的我的,各人戴数十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莉莉在老父病榻之前服侍了整整一年,什么都看开了。
她一时兴起说:“我叫伙计送本票按金来。”
服务员连忙说:“佟小姐你有兴趣,不必用按金了。”
“规矩如此。”.
“佟小姐是贵宾,身份不同。”
佟莉莉颔首。
“佟小姐,明日你亲自来还是用电话竞投?”
“我派伙计来。”
服务员把莉莉送到门口。
第二天,她派助手伍惠珠去拍卖场。
“先把按金缴上,然后出价,到这个价钱就停止好了,不要与人争。”
惠珠说:“知道了。”
“有什么事打电话回来。”
伍惠珠去了没多久便回电:“佟小姐,拍卖会只得三两位外籍客人,你要不要过来散散心?”
莉莉有点意外,“好,我过来。”
她连手袋都不拿就走过去。
佟莉莉在交际场所一向低调,因为父亲已经去世,她又未找到对象,孑然一人,锋头太劲,无端端成为城内数千名女人之一,只怕名誉受损。
她悄悄进入会场。
“第二十八件,珍珠项链,底价——”
惠珠举一举手。
忽然有人在她们身后轻轻咳嗽一声。
莉莉轻轻侧过头去,斜眼看了看对手,对方好似是一位年轻男士。
她取出粉盒,打开,朝镜子里的反映看去。
那位男生朝她笑了笑。
莉莉莫名其妙涨红了脸,连忙合上粉盒。
惠珠又举了两次手。
后座那位先生并无罢休之意。
很快价钱已达莉莉心目中顶价。
惠珠看着老板。
莉莉示意她再撑上去。
惠珠又举手三次。
会场内只得他们两人出价。
莉莉纳罕,这人是谁,前来破坏她的好事?
幸亏莉莉性格最可爱处是不与人争,她给惠珠一个眼色。
主持人喊价:“一次,两次,三次,售于——”
佟莉莉耸耸肩。
惠珠咕哝:“哪里杀出一个程咬金。”
莉莉嗤一声笑出来,“消遣耳,何必认真。”
这次她大大方方转过头去。
与她竞投的是位英俊的年轻人,眉宇间有丝忧郁,穿着深色大衣,尚未除下,显然不打算久留。
他见佟莉莉看他,便起座向她走去,欠一欠身,低声说:“承让。”
莉莉答:“不客气。”
他笑笑,“我是决意非得不可。”
莉莉讶异道:“世上有非得不可之物吗?”
那年轻人一怔,再颔首说:“佟小姐胸襟果然宽广。”
噫,他知道她是谁。
他又是什么人?
那边主持人又拍卖另一件珍宝,佟莉莉一分神,再回头时,那年轻人已经离去。
珍珠买下来是送给意中人吧。
温莎公爵夫人这批珍宝之所以为人注意,乃因主人有着令一国之君为她放弃皇朝的历史,引人遐思。
试想想,男士捧着珍珠项链同情人说:“我爱你,一如当年那段轰动历史的感情”,效果必定理想。
佟莉莉感慨,爱情,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游戏。
据说当年她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曾经在除夕夜把钻饰铺地毯上拼出她的名字,而她英文名是衣莉莎白,那需要多少件首饰!
可是背着家人千方百计追求到手,生下莉莉后,他也不大上门来。
莉莉十分明白感情这回事。
今日巴不得追求,明日巴不得遗忘。
那一日,她自拍卖场中空手而回。
莉莉并没有失望,她不是那么容易闹情绪的人,过两日,她也就把事情忘了。
一天,正在忙,秘书忽然进来说:“佟小姐,挂风球了,同事们希望早些疏散回家以便交通拥塞。”
“是吗,让我听听收音机。”
听过新闻,莉莉立刻宣布解散伙计,只留几个敢死队听电话。
“你呢,佟小姐?”
“我不怕,你要不要走?”
“我也留下,梢后佟小姐让公司司机送我一程也就是了。”
“没问题。”
办公室骤然静下来。
莉莉走到窗前,看到天空已转为灰蓝色,劲风卷起白头浪,马路上全是赶回家的人群,渐渐,这些人也散去,只余旧报纸在街上卷过。
莉莉听了几个电话,见下班时分已差不多,便叫秘书打电话去让司机准备车子。
过一会秘书进来,一脸讶异。
“可以走了吗?”
“不,佟小姐,有人找你。”
谁?这种天气,这种时分。
“是一位男士,自称姓阮,是生面人。”
写字楼里尚有两三位男同事,莉莉倒是不怕有谁前来生事。
本来她不见没有预约的客人,可是今日例外,她反正有空。
“对了,他还送上这个给佟小姐。”
是一只油皮纸信封套着的扁平盒子。
莉莉接过,大生疑窦,“这是什么?”
她打开信封,里头是一只精致的深紫色丝绒盒子,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用来装首饰,莉莉忍不住打开盒盖,只看到里边摆着一串珍珠项链,珠坠用白金镶成马蹄形状,吊着一颗更圆更大的珍珠。
这正是数月前她在拍卖行竞投失败的那串珠子。
她马上站起来,“阮先生在何处?”
“在会客室。”
莉莉连忙带着首饰盒子走进会客室。
看到人客面前已有饮料,才放心一点,她不想在一个台风天失礼于人。
“阮先生,你好。”
人客背着她在看风景,闻声转过来。
“佟小姐,你好。”
他仍然修饰得非常整齐,穿着深色西服。
“阮先生,请坐,替你换杯咖啡好吗?”
“不,香片茶很好。”
他们坐下来,莉莉手中仍然拿着丝绒盒子。
阮君开口:“佟小姐,这串珍珠原应属你所有,我现在来归还。”
佟莉莉爽快的答:“我马上叫人去写支票。”
“不,”阮君欠一欠身,“当作一份小小礼物吧。”
“这怎么可以?”
“佟小姐不必客气,那日在拍卖场我是冒昧了。”
莉莉忍不住问:“你不是说,志在必得吗?”
阮君不出声,他本来有点沉郁的神情更加充满阴霾,一如窗外的天空。
佟莉莉这才发觉会客室里没有开灯,气氛有点神秘。
阮君终于开口了:“这份礼物,本来是要送给一个人。”
莉莉知道不管她的事,可是她听见自己问:“那人呢,她不接受?”
阮君牵牵嘴角,“佟小姐真聪明,我迟了一步,赶到她跟前,她已经与别人举行婚礼。”
莉莉忍不住,“啊。”
多么伤心,人生不如意事常。
她踏前一步,“她是否长得很美?”
阮先生迷茫了,他要隔一会儿才能回答:“在我眼中,诚然。”
莉莉点头,“那已足够。”
这时秘书进来,拿着一张支票。
可是阮君已经站起来,“佟小姐看我是像上门兜售货物的人吗?”
“可是,”莉莉笑道:“无功不受禄。”
阮君想一想,“这样吧,将来,与一间叫志威的公司交手时,请予他们一点方便。”
“是你的公司?”
“不,是她的生意。”
莉莉大大讶异了,他还记得她,还愿意帮她!
“这份礼——”
阮君摆摆手,站起来。
莉莉把珍珠取出,戴在脖子上。
阮君微笑,“很适合,很好看,你才是最佳主人。”
莉莉送他出电梯大堂,看着他离去。
外头的风更劲了。
秘书问:“支票怎么办?——
“送给奥比斯眼科飞机医院,收据留着。”
“是,佟小姐。”
本来,珍珠打算送给母亲,现在,佟莉莉决定留着自己戴。
她天天用。
要是她生命中也有一个阮君,她必不离弃他。
莉莉十分唏嘘,可是她生活中至为空虚,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直没有志威公司的消息,直到翌年的春季。
在一次会议中,她听到联盟公司那精明厉害的主管冷冷说:“志威是什么东西!一掌把它扫出门去,省得烦。”
她按住文件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志威这种芝麻绿豆公司居然同我们争代理权,乱出价,抢锋头!”
莉莉蓦然想起阮君的叮嘱。
“志威老板是谁?”
“是黎永坤第三媳妇胡佩玲一家人,这女子在黎家挺不得宠,不必给她面子。”
莉莉忽然问了一个极其奇怪的问题:“这胡女士,她是否长得绝美?”
会议室内众人愕住,没想到董事长会问出如此奇突的问题来。
不过他们立即问手下:“有胡女士的照片吗?”
不消片刻,照片已经传到。
莉莉一看,不禁呆住。
不,不美,一点也不,只不过是普通五官,亦不觉特别清秀或是十分有气质。
可是,阮君却把她当作一个公主看待。
莉莉放下照片,“说说这胡女士的历史。”
“她冒出头来是因为得到阮子康的支持——”
“阮子康?”
“是。”
莉莉立刻问:“这位阮君同马来亚锡王阮光明有什么关系?”
“他是锡王的小堂叔,辈份高,年纪轻,为人低调,承继部份财产后仍然继续他学术生涯,一向住在伦敦,极少返东南亚。”
莉莉沉思。
“佟小姐,阮君同胡女士已无瓜葛。”
“给胡女士留条路走。”
“佟小姐——”
“她不会有什么作为,”莉莉说:“她眼光甚差,不带眼识人,主意迟早覆没,我们不必替天行道。”
众人不语。
莉莉声音转得温和,“况且,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这样通过了。
会议散后,莉莉拿着胡女士的照片问秘书:“你觉得她美不美?”
秘书看一眼,“平凡之至,这是谁?”
莉莉孩子气地问:“比起我的容貌怎么样?”
“替佟小姐提鞋都不配。”
莉莉感喟地放下照片。
她轻轻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转了一个圈。
该晚她与男伴吃饭,男友说:“莉莉,你总有心事,心思恍惚。”
“是吗,对不起。”
“就是这点吸引我。”
莉莉不好意思,“也许是思念母亲。”
“我陪你去探访伯母。”
“怎么好意思。”
“莉莉,何必拒人千里。”
“我不想误导你。”
“在你面前,我真的毫无前程?”
“不可以这样说,”莉莉忽然改口。“我还没打算成家。”
男伴苦笑,“我明白了。”
莉莉拍拍他的手。
那日之后,她把它除下,改戴其它饰物。
接着一段日子里,莉莉身畔连普通男伴都似乎绝了迹。可是也不寂寞,有同性好友陪着到处玩嘛。
夏季,打球回来,一身汗,才走进屋子,佣人便迎上来说:“小姐,一位阮先生在会客室等了有段时候了。”
莉莉怔住,本来正用毛巾擦汗,手也停了下来,她心底有难以形容的喜悦。
也不去更衣,立刻踏进会客室。
客人仍然背着她。
“阮先生。”
他转过头来,也是一脸笑容。
气色比从前好,心头之结仿佛已经解开,眉宇间仍有些忧郁。
“恕我冒昧直闯府上。”
“阮先生,大驾光临,倒履相迎。”
两人紧紧握手,宛如好友。
他细细看她,“喜欢打球?”
“我缺少运动。”
阮君笑笑,“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志威公司的事。”
“啊,你吩咐的事我必然尽力做。”
“佟小姐真客气。”
佣人前来换过冰茶。
莉莉说:“你对人真好。”
“应该的,我们在一起日子不浅。”
莉莉劝道:“可是忘记过去努力将来是很要紧的事。”
“当然。”
莉莉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把当日捐款的收条取出给他。
“呵,佟小姐何其慷慨。”
“这是用你名义的捐款。”
他笑了,更显得十分俊朗。
莉莉忍不住问:“生活好吗?”
“托赖,还不错。”
莉莉正想进一步跟他订约会,他忽然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小小彩照,递给莉莉看。
莉莉好奇接过。
相片内是一对三四个月大的孪生儿,莉莉不禁呵哈一声叫出来,“这是谁?”
“那是犬儿,我的至宝。”
莉莉怔住。
“我去年结婚了。”
莉莉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实在太意外了,半晌,才恢复镇定,她听得自己问:“太太一定长得很美。”
阮子康答:“在我眼中,的确如此。”
那样已经足够,何必理会别人眼光如何。
莉莉抬起头笑,“祝你生活幸福。”
“谢谢你的善祝善祷。”
他看看手表。
“赶时间?”莉莉说:“我送你出门。”
接他的车子立刻驶近。
“下次来把太太介绍我认识。”
“下次我一定预约时间。”
“多抽几个小时出来,吃顿饭,慢慢聊。”
“我省得。”
莉莉目送他的车子离去。
她回到书房,一整个下午躺在沙发上沉思。
直到天色暗了,她才上楼去沐浴更衣,然后约了朋友,跳舞到天明。
周末,仍然与身份相若的女士们在一起吃茶。
谈论的题目,也与从前差不多。
“许久没在报章杂志上看到马翠容的照片。”
“主人家都怕了她,那副自认绝世芳华之状,不大请她。”
“几时轮到她!”
“许多比她年轻十多年的女士都想开了正学习照顾人,她却还想人来照顾她,多落伍。”
“你看,朱太太这套红宝多精致含蓄。”
“人家戴得起,当然合你那双势利眼。”
“咄,你的眼睛至公平?”
“喂,不讲是非可不可以?”
“那讲什么,老子的道德经还是庄子的蝴蝶梦?”
“对苏富比即将拍卖的翡翠塔型珠链有无兴趣?”
“我不喜绿色。”
“我也是,挺难配衣服,我只喜白钻。”
“莉莉为何不出声?”
莉莉抬起头来,“这些都不算珍宝。”
众名媛静了一下子,随即道:“莉莉有话要说。”
莉莉笑一笑,“真正的珍宝,都不是在拍卖场或是珠宝店可以寻获。”
“咦,”众皆诧异,“莉莉为何有此感叹?”
莉莉说下去:“真正珍宝,可遇不可求。”
“那又是什么?”
“是一颗真挚的心。”
众大笑。
“好不老土!”
“莉莉看过什么文艺小说来。”
追求:
游倩文案头又放了一盆花。
等闲的花并不能叫倩文另眼相看,可是这每周送上来的花连着小小瓷盆与泥土,极其可爱,养得活,而且花是本市极难看得到的品种。
今日送到的是一盆铃兰,小小棵,约十公分高,结着指甲大小小铃状白色香花,玲珑清香。
是,五月天了,有一年,倩文在这种时节去巴黎,只见路人胸前佩戴铃兰,一打听,原来是劳动节,倩文没想到工人会同铃兰扯上关系,十分惊奇,随后觉得这种小资产阶级思想至要不得,有点惭愧。
倩文相信案头这盆铃兰由专人空运带来。
花上从来不附卡片名片及其它蛛丝马迹,倩文不知送花者为何人。
好同事与坏同事都看不得这连二接三的盆栽。
王美钗进来看到,“是哪个痴心人?”
倩文愉快地答:“不知道。”
美钗说:“希望他有一双强壮的手臂,懂得爱护珍惜女人,毋需太英俊,也不用太富有,我自少女期起就在寻找这一双手臂,此刻也明白,大概终生无望。”
“美钗,终生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真的吗?”美钗叹口气,“我还在等。”
倩文道:“我记得家父有一双强壮的手臂。”
“你太幸运,我父平庸无能,且天生一副唯我独尊坏脾气,为人自私,时常问子女索取大量金钱,目标遥不可及,不切实际,不能得偿所愿,则大肆谩骂侮辱亲儿,长久造成我们极大困扰。”
倩文不语,美钗是好友,她有义务听她抱怨。
美钗说:“靠得住的手臂最重要。”
这时忽然有人插口道:“我家没有重物需要搬抬,我认为异性够情趣才重要。”
美钗一看,是会计部的汤丽儿进房来,她同丽儿不大搭腔,因此不声不响离开倩文的房间。
丽儿过来嗅一嗅花香,闲闲说:“生活愉快必需要懂得情趣,倩文你说是不是?”
倩文不敢出声。
这汤丽儿十分多是非,又爱造谣,最近有同事罗碧珊另谋高就辞职他去,丽儿竟说:“她递了辞职信又想索回,可是人事部长不答应,她不得不走”,而倩文明明知道罗碧珊从没那样做过,人家新职的年薪几达这边两倍。
从此倩文见了汤丽儿均三缄其口,免招麻烦。
当下丽儿又说,“这花,究竟是谁送的?”
碰巧有电话进来,倩文跑去听。
只见汤丽儿伸手摘下一串铃兰,佩在胸前,婀娜地走出她的房间。
倩文看着她背影摇摇头松口气。
上星期是一盆蝴蝶兰,出产地是夏威夷,再上星期是一盆茶花,香奈儿时装的标志。
不论这位神秘的仰慕者是谁,倩文都感激不已,他为她生活增添了一点色彩。
一定是个他吧,不可能是同性。
又是星期一,倩文开始有点期待。
一直到中午,新的花都没有来。
美钗进来巡视,“咦,后劲不继。”
这句要是由汤丽儿说出,一定是幸灾乐祸,可是出自好友之口,倩文又觉是事实。
她笑道:“想必是玩腻了。”
接着汤丽儿进来查看,“也许,下午才送来。”
谁要她多管闲事。
可是,丽儿眼光甚准。
送来了。
不是盆栽,而是小小一只包裹。
倩文大感兴趣,问秘书:“谁送来的?”
“同花一样,由abc速递公司送来叫我签收。”
这次包裹上附着一只信封,倩文连忙拆阅。
“花若不能打动你的心,希望这个会。”
短简由电脑打印机打出,整齐简洁,不署名。
倩文大感兴趣,轻轻拆开纸包。
啊。
包裹里是一部小小英文袋装书,是jd沙令哲所著的麦田捕手,倩文知道其中一定有窍巧,她打开扉页,果然,看到沙令哲的签名,并且注明日期:一九五五年十二月。
哗,他怎么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作者最喜欢的书?
倩文好久没这样兴奋,她把书贴在胸前高兴不已,好象时下少女忽然得到心爱歌星的亲笔签名照片一样。
太好了,这人实在太好了,如果此刻他提出约会,倩文一定会应允。
亢奋过后,倩文又惊讶不已。
这人是谁?
这人怎么知道她那么私人的嗜好?
是谁在暗地里注视她?
美钗看到小书不禁噫地一声,“这本书起码值六千美金。”
“你怎么知道?”
“也许还不止,看,这是当年第一版袋装。”
倩文困惑不已,“这个人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肯定已经得到你的注意。”
“无功不受禄,我想将礼物退回。”
美钗笑,“他必定没有回邮地址。”
“你说得对。”
“且保留着吧,看看下回有什么新闻。”
“有没有危险?”倩文担心。
美钗笑了,“我们生活中欠缺的,不正是一点点刺激吗?”
倩文低头不语。
美钗忽然问:“假使那人提出约会,你会不会出现?”
“百份之一百肯定会去。”
美钗说:“我也会赴约,我羡慕你,这人为什么不来追求我?”
“你不是希望得到强壮的手臂吗?”
美钗答:“可是,你看,我自己的臂肌也已经练得无比发达,什么都担得起拾得动,也许,我生活中也欠缺一点情趣。”
倩文拍拍她肩膀。
倩文把那册小书带返家中珍藏。
汤丽儿借故进来几次,“咦,没有再送花来。”语气像是十分安慰。
是有这种人的:心毒而肤浅,听得谁升了级,脸色会得一沉,浑身一震,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可是看见对头遭到不幸,又大感快慰,似中头奖。
倩文叹口气,汤丽儿是所有同事眼中的荆棘,可是,这种人升级特别快。
小书送到后一个星期,又有一只小小包裹,这次,一打开已嗅到一阵玫瑰花芬芳。
倩文不大喜欢玫瑰花,可是顶爱玫瑰花香,她又一次惊疑,这人对她的喜恶实在太清楚了。
都市里送来送去的玫瑰不但不会开,且毫无香味,只有一次在英国,走进玫瑰园,倩文才真正享受到玫瑰散放弥漫在空中的甜香。
从此她锲而不舍地寻找玫瑰香水,市面上不是没有,但总是失真,不是太浓太俗,就是渗了其它香精。
今日她一打开瓶子,就知道终于找到了。
一闭上眼,倩文又似回到玫瑰园中,幽香无处不在,但又若隐若现。
那一年,她与吴智升恋爱,两人结伴共游欧洲,这段感情并没有结果,可是倩文却肯定是次旅行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玫瑰香使她回忆起当年情境,十分温馨,又有点心酸,倩文黯然。
这时美钗一脚踏进来。
她立刻说:“好香,”随即低嚷:“天,这是他送来的?”
倩文无奈地点点头。
美钗亦耸然动容,悄悄退出。
短简上说:“这只香氛是私人配方,独一无二,赠与独一无二的女子。”
香水瓶是一只古董徕俪水晶,一个小小长着翅膀的天使蹲在瓶盖上沉思。
倩文感动得难以形容。
贵吗,不,罕有吗,也许,可是那一份心思才真正难能可贵,在这个繁忙紧张昂贵的都会里,生活质素日趋粗糙,人与人之间互不关怀,这个神秘人的细腻心思简直已经失传,堪称属于上一世纪。
下午美钗带来一只瓶子,说:“倩文请你分一点给我。”
倩文就是这一点好,她慷慨地与好友分享。
“这是由专家调配的,此君也许在实验室工作。”
倩文说:“我有种感觉,他始终会现形。”
“那肯定,这一连串动作只不过要吸引你的注意,好使他出场时更加触目。”
倩文说:“我会介绍你认识。”
“好使我更加妒忌?不必了。”
“你怎么会嫉妒?”
“我也是人,别试练我。”
据倩文计算,他应当出现了。
她估计不错,在一幅米罗的版画之后,他终于提出约会的要求。
版画叫女子与星,彩色丰富,构图活泼,正是当代大师的杰作。
她把它挂在书房里。
无论他是谁,这些礼物,她不打算退回。
一封请简随着一壶巧克力冰淇淋而来。
倩文一边吃那肯定是自己打的冰淇淋,一边读短信:“我恳请与你见面,如果你愿意在周三下午六时拨冗,请电六七八五四”。
倩文却踌躇了。
假如他不英俊,那如何是好?
又倘若他已经年迈,那又怎么办?
倩文想象到了见面的地点,所看到的是一个矮胖的秃顶老头。
谁能保证他会是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人人都说外表不重要,但是倩文自问肤浅,她认为伴侣样子长得好至为要紧。她本人就十分注意修饰仪容,再忙,也不忘打理头发皮肤以及穿最时髦合身的衣
倩文并没有立刻打电话去同他联络。
她把电话号码交给熟人调查。
答案在第二天来了:“电话号码属于宇宙机构。”
“哪一个部门?”
“人事部。”
倩文立刻请秘书进来,“替我查一下,宇宙机构是一间怎么样的公司。”
“宇宙?不用查,鼎鼎大名,是电影制作公司。”
“核对这个电话号码。”
片刻秘书进来,“游小姐,这个电话属宇宙人事部。”
倩文点点头。
那人在一间电影制作机构任职。
这是合理的,他的手法的确有点戏剧化。
“人事部有多少人?”
“一共二十条线。”
嗯,可以想象是个中型部门。
秘书问,“可是要与宇宙合作?真是好消息,以后看戏方便些。”
“不会啦,敞公司与娱乐事业沾不上边。”
秘书说:“可是都需要一个严密的管理阶层。”
倩文颔首,“你说得对,正等于无论身份如何,做人还是要脑筋灵活。”
秘书说:“我要是有游小姐那样聪明就好了。”
倩文嗤一声笑出来,“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倩文按兵不动,暂时没有回复。
她并非尔虞我诈,报复对方故弄玄虚。
倩文既怕自己难堪,也怕对方失望,那人对她一定抱着若干幻想,所以才不顾一切热烈追求。
等到人对人,面对面,看清楚了,难保不觉得货不对版。
倩文自问缺点甚多,她孤傲、性格独特、待人冷淡,下属全领教过她的脾气,某位上司曾这样说:“游倩文办事能力一流,可是公共关系九流”,倩文还认为这算是称赞她。
对方如果深入地了解她,一定认为她不近人情。
多少个傍晚,下了班,回到家中,她第一件事便是淋浴洗头,然后穿着毛巾浴袍调一杯威士忌看电视新闻,真的累,就会那样睡着,直到天亮。
她的生活乏善足陈,如果有人说:“告诉我关于你”,倩文会不知如何开口。
天哪,她还算是妙龄女子呢,再过几年,更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倩文不禁心酸。
一位阿姨曾经说:“倩文,贵公司里起码一百位同事”,那意思是,一个男同事都看不入眼?
倩文答:“没有一个可以帮我改良生活质素。”
“要求不必那么高嘛。”
“不,阿姨,你不知道我的要求多么低,真的没人可以帮到我。”
如果勉强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何必多此一举。那人至少要使她笑,细节不要紧,但起码她可以尊重他。
周末,美钗问:“联络上了没有?”
倩文摇摇头。
美钗很了解,“怯场?”
倩文点点头。
“糟糕。”
倩文叹口气。
“喂,总要硬起头皮呀,否则错失良机。”
倩文搔搔头,“你说得对。”
美钗按着电话,“快打吧。”
这时秘书进来,“这是速递公司刚刚送来的。”
美钗一看,“芒果冰淇淋,我爱吃。”
整罐拿走。
倩文的注意力落在便条上。
“等了整整五天得不到回音,一艘叫宇宙的游艇会在星期六下午四时停在皇后码头等你。到时见,孙经武”。
倩文微笑,名字终于出现了。
既然如此,她就赴约吧。
她取起电话,拨通号码。
那是条直线,响了几下,由孙氏亲自接听,一开口便说:“游小姐你好。”声音十分愉快。
倩文略觉诧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笑笑,“这个号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倩文不语,也太周倒了,这种体贴小动作最能打动女性。
他接着问:“下午四时见?”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赴约?”
“游小姐,以我估计,如果你不准备来,你不会拨电话给我。”
“你好象很了解我。”
“游小姐,可以那样说。”
“多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
“下午四时见。”
“我的荣幸。”
这位孙君有一把动听的声音,略见俏皮,可是又不失庄重。
倩文忽然十分渴望见他。
她没有正式约会已有很长一段时间。
仍不乏有人努力为她介绍异性,倩文根本懒于妆扮,一套舒服的旧衣裙扎条马尾便出席了,坐下来二话不说,目不斜视,饱餐一顿便站起来走。
事后当然一则电话都收不到。
今日,倩文却为穿什么衣服踌躇。
照说,星期六下午上船穿牛仔裤与大球衣便可。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见孙君。
她坐在衣橱前发呆。
噫,没有开始已经费煞思量,不知是悲是喜。
倩文终于挑了大蓬裙及白衬衫,加一双平跟鞋。
到了现场,本想补一补口红,忽然想开了,鼓起勇气,昂一昂头,停好车,往码头走去。
星期六下午,码头十分拥挤,不少人在那里等船,一家人上了船,另一家又来。
游艇一艘艘轮流泊岸。
倩文站在岸上张望。
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倩文,这边。”
她抬起头,看到不远有只中型新式游艇,船身漆着宇宙两字,有人站在甲板上朝她招手。
那人穿白衬衫与卡其裤,身型十分潇洒。
就那样,船几次三番泊不到岸。
保母抱着孩子,贵妇戴着宽边草帽,都挤在码头争先恐后。
隔着一条海水,倩文向孙君招手。
那情景,不是不带点浪漫的。
终于,水手趁一空隙,把船停好,倩文把握机会,三步一跳跃上甲板,孙君伸手把她拉住。
这时,她才看清楚他。
英俊,高大,双目炯炯有神,笑容尤其可亲。
“游小姐,欢迎欢迎。”
他亲自斟上香槟。
船即时驶出港口。
“刚好看到日落。”
倩文点点头。
一切都太理想了,因此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倩文,请坐,我们终于有机会好好一谈。”
倩文微笑,“孙先生想谈什么?”
孙经武也笑,“倩文,你真是我们理想人才。”
我们,谁是我们,他与他父母?
倩文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错愕不已。
“我们不知物色多久,才找到了你,经过精密调查,觉得非你不可,倩文,相信你亦知道我们的诚意。”
倩文眨眨眼,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孙经武却以为倩文是高手,在等他把所有的牌掀开。
他郑重地说:“倩文,我代表宇宙机构邀请你加入我们。”
倩文一听,目瞪口呆。
渐渐她听到一个小小声音在挪揄她:游倩文游倩文,你统共表错情了你,人家是来猎头,并非来偷心。
倩文鼻子有点发酸,她表面上仍若无其事,过片刻,她轻轻说:“你们手法甚为奇突。”
“倩文,我们与众不同,同时,也觉得你与众不同,而且,我们想你知道,我们对你的喜恶有深切了解,将来,你到我们公司来工作,双方不会有任何误会。”
倩文抬起头来,“一切,由你安排?”
“由我策划,是整个人事部的成绩。”
“你不觉送礼物太过私人?”
孙经武笑了,“不,在美国已经很盛行这种比较亲昵的挖角手法。”
倩文不语。
“倩文,来看看我们的条件。”
“我对电影行业并不熟。”
“我们想你出掌宣传部。”
“我不擅长搞人际关系。”
“人人都说你忠心耿耿,不会跳槽,倩文,先看看你的年薪。”
倩文的目光落在那个数目字上,不禁一怔,那是她目前薪水的一倍。
“还有,这是房屋津贴。”
倩文又一呆,他们出手真不低。
“三年合同,每年加百份之三十,三年后薪水加倍,公司车与公司司机廿四小时服务,出差全部头等飞机票,还有这是每月应酬费用。”
倩文仍然不动声色。
可是,她这次上船来,并非为着寻求更好的工作,更高的薪水。
倩文一张脸渐渐呆木,她垂下了头。
“倩文,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倩文站起来,看到橘红色夕阳映得云霞气象万千,如此美景良辰,人家跟她谈的却是公事。
天下竟有如此讽刺的事。
她把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饮。
忽然她笑了,转过头来,“孙先生,把船泊岸吧,把合同给我带回家去细看。”
孙经武颔首,“我希望你尽快给我答复。”
倩文不再言语。
临上岸时,倩文对孙君说:“那瓶玫瑰香油,我非常喜欢,可否再给我一瓶?”
孙氏笑答:“一定。”
她回到停车场去找车子。
请来看什么叫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到了家,累倒床上,片刻入睡,半夜醒来,发觉自己哭过了。
真傻,竟为这种小事流泪,人生不如意事常,有什么好哭的。
星期一早上,她没事人似回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大班谈续约。
她闲闲说:“这是宇宙给我的条件。”
大班喂一声站起来,“宇宙做得到,我们亦可考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倩文笑嘻嘻回到办公室。
美钗在等她。
“见过了?”
倩文点点头,“见过了。”
“怎么样?”
倩文叹口气,“失望之至,他有五十岁了,秃头、矮、胖,而且不知恁地,笑起来十分猥琐,我知难而退。”
美钗似乎更失望,可是一会儿就说:“算了,下次再努力吧,也好,以后我不必再妒忌你了。”
倩文也微笑。
“听说你在谈续约之事?”
“不错。”
“手中可有好牌?”
“有一张皇牌。”
“哪是什么?”
“我那盖世的才华。”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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