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邪(10)
“你不会把自己当成了盖茨比吧,那么你的黛西呢?”话一出口,奕华赶紧住嘴,那种话真像是蹩足的。她窘住了。更发现自己被什么绊住,正往深处陷落。她得摆脱困窘,她得绝然地爬上池子。
却恰恰遇上池子边缘最高的一长段。只得把两手加一条大腿先放上去,开始使劲。
黑泳衣是带裙摆的,原本把她的下面遮盖得妥帖。但爬的动作,却把裙摆撩了上去,剩下狭窄的一丁点可怜的布来掩住,几乎全暴露在这个男人眼前。她羞愤交加,干着急,却愈发爬不上去。
两支只手在后面推了一把。她回望了一下,感激男人没触及她的,否则,给那男人的将是一记耳光。
男人在身后说:小师母,你也开始老了。说得倒动情,不像是在讥讽,更接近悲悯。
男人还在她身后嘟嘟囔囔:小师母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懂《男根山》的?那些批评你结尾一团糟的狗屁专家晓得什么呀,男女之间自古以来就没理出个头绪,这是人类的无能,岂能怪你?嗨,男男女女哪有什么头绪啊,更别说终极的一决雌雄了。不过如一部“三国,”谈谈打打,合久必分……
奕华没有再回头。终于,轮到她这么干脆利索地撇下一个男人了。却突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怕回头再见不到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他替代了它——水中的小山堡,站在了那里,成为一根硕大的“桅子”。
9
奕华回到“巫山”,见老乔与两个女孩正闹腾得欢。在她们的怂恿下,一次次表演跳水。他双脚并在“舞台”的边际,起跳,侧身旋转,身子轻盈,像被神捧在手心儿的蒲公英,在天空任意行走,然后才梦幻般地钻进水里,只溅起少许的水花。
奕华看呆了。这是那个浑身上下挂着软沓沓一堆肉的男人吗?
想起上官子青曾说过的,老乔从小学开始就在渝都跳水队里培训。原来,这个男人也曾有身影在天高海阔中飘逸。但,他总是过于强调黑夜的沉重——
入夏以来,奕华半夜惊醒,常见着老乔的屋门虚掩。“村民”又溜出去了。她鼓足勇气拉亮灯,打量这个陌生的“村庄”,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老乔的床头、枕头边,堆放着一堆一堆的火柴盒。有些很新,有些却被蹂躏得封皮模糊成囫囵的一团儿。这么多的火柴,像一座火药库似的躺在了老乔的身边。他随时都在打算把自己与黛岭333号点燃吗?
大门自然也虚掩着。奕华伸出头去看,晨曦朦胧,台阶上的青苔带了水气。老乔坐在其上,靠着一扇门,熟睡。嘴像婴儿吃奶一般在梦中咂吧咂吧,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可手里却紧捏住一样东西。奕华仔细看,呵,也是火柴盒。里面装有能让世间的美与丑通通付之一炬的火柴……
所以,现在,此时此刻,见着丈夫蹦得那么欢,心里竟是喜悦的,还有宁静。明明知道丈夫不是蹦给自己看的,是为其他的女人,也不生嫉妒——
她竟有一丝爱这个蒲公英般旋转着的身影了。也许这只是刹那间的幻觉,也许这真是她自虐情结在作祟。但至少,通向男性世界那扇紧锁着的大门,“滋咔”一声,在她面前露出了一丝缝隙。当年父亲的消失,曾让她对这扇大门后的一切充满恐惧、疑惑、不信任。关键在于,她从不相信自己有与力量去推开它——
而此时此刻,却有一股子更大的力量让她伫立在那里,仰望着高处的丈夫,产生具有悲壮意味的联想:把站在高处一次次向下跳的男人想象成了胥,自己则成为了大姑,彼此遥遥相隔的天空,变成了一张又一张发黄破败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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