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华推开门,正见到上官子青下楼。因是把光线一下子集中放进去的,上官子青便像被追光照射着的演员,从后台款款走向前台。
她身段与奕华差不多,属于高挑型,关键的部位也很。她仿佛害怕这些破坏了整体形象的清幽,所以衣着是通体的黑色:黑色西式裤,黑色的套头毛衣,外面披了件及膝的棒针线织的黑开襟大衣。走路的时候,它像欧式斗篷一样向四周扩张,让人窥见她穿衣的矛盾,内里是紧凑、紧张的,外面却是夸张和招摇的,甚至有点大大咧咧的作派。头发也是。奕华想象中她应该像许多中年知识女性一样,把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如同张扬小说《第二次握手》中女主人翁的打扮。奕华的母亲就一直是这样的,在七十年代就敢于把头发盘成结,妩媚又端庄地高耸,那是母亲对自己与社会几近决绝的固执行为。没想到上官子青却梳着一根独辫,独辫竟像少女般的粗大,黑油油的,毫不掩饰自己强盛的生命力。如同丰茂的根须可让人猜想丰茂的树枝一样,奕华暗想,这个女人的气血相当充足啊;眼睛却藏在一排刘海之下的。刘海当然也是丰茂的,为眼窝制造了大片阴影,如同湖边栽有大量的树木,会把倒影投入水面一样,眼睛里的内容有了闪烁、不确定。
对这样的女人,奕华是没有经验的:她像是从梦境中生长出来,没有具体的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永恒层面上的。她走路缥缈,笑容亦是,以为她朝你而来了,却离你千山万水。她安静地坐在藤椅里,手肘托着下巴望过来,奕华便觉得她的整个人变成了一种语言:等待。她在等待什么呢?
奕华给她讲子丹老师,长得细眉细眼,穿蓝碎花衬衣,烟灰色长裤,白色塑料凉鞋。说话细声细气,却执着。讲大姑的面壁,夏天用脸盆打来井水,洗“桅子”,怕它因暴热开裂;讲到子丹老师的坟因涨水而不知去向;大姑躲在舞台幕后见着她父亲离去却毫无办法;大姑病逝前,用毛笔在报纸上写了《上邪》的诗,有些字大如巴掌,有些像蚕蛹……。
奕华哭,恸哭,不是做给眼前这个女人看的,是动了真情:子丹老师、大姑表面上与奕华无关,其实却是生命中的组成部分。奕华永远都记得,小时候曾恨子丹老师不是自己的母亲。奕华与她们有种血脉般的亲密感,与这个女人却似乎没有。奕华注意到上官子青也流泪了,却是没有声响的那种。她拿出手绢拭泪,然后便默默盯着手绢看,仿佛携了泪的手绢变成了一本书。奕华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良久,面前的女人才说话,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她写《上邪》干什么嘛?徒劳的。写给谁看嘛?那人都已从地球上消失掉了。”
她的话让奕华大吃一惊。岂止吃惊,简直有点愤怒了,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起来:说的是人话吗?你又不是旁观者:她,可不是她,是你亲生妈;那人也不是那人,是你父亲。
但奕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地调整了表情,显出淡然的样子。
3
奕华的专业考得并不好,上官子青力排众议收下了她,为此同业务副校长还有些矛盾了。副校长打算塞他的人来,上官子青固执己见,毫不让步。在这点上,她与姐姐子丹很相似,只是比姐姐的表达更强势,傲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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