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的身体(8)
奕华对这些问题实在是想不明白。但她还是写信告诉母亲自己有男友了。母亲回信写了五六页,兜兜转转,所谓意思不过几个字:不许出轨。母亲的语言坚持了惯有的刻薄,加强了奕华对男女之事的不洁感,甚至让奕华深感受侮。她很后悔将自己的私生活告诉母亲了。其实,她曾犹豫过很久,决定让母亲分享自己的,是基于对母亲的怜悯。有时午夜梦回,总会听到母亲的脚步声在南亘山的老屋徘徊,像居无定所的猫。母亲曾写信说,40岁后就睡不着了,半夜要醒好多次。
然而母亲或许没想不到是,她的近乎蛮横与居心叵测的告诫,在使女儿对性充满恐惧的同时,又在增加她更浓郁的好奇心。是的,所有的禁忌都是诱惑。而女儿们对禁忌的挑战,就如耳边插着石竹花的南美洲打手,只有用刀解决了另一个的性命,或被另一把匕首解决了自己的时候,这些打手才能坦然地、心甘情愿地交待一生。这就叫做决斗的公平,包括与命运决斗。
……
奕华想象自己在耳边插上了石竹花,向着性挑衅。但她的对手在哪里呢?
她隐隐约约地感到,林一白对性竟没多少好奇心。他并不想看到女人的身体,甚至有些厌恶。她读林一白日记时,瞥见过他写的一些东西,说女人的身体像巨大的、不易消化的兽禽类食物,一直堵着他的胃和胸口。
他指的竟是他母亲。
小时候,为了节约水,母亲总与他同在一个大木盒洗澡。母亲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是巨大的,巨大得都不太像女人了——胸、大腿、,包括腹部紫红色的长疤痕。母亲说他就从这个长长的疤痕出来的,她流了许多血。生下他的那一年,稍稍伸个懒腰,血就会渗出来,疤痕便血糊糊的。果然,他从母亲身上嗅到浓稠的血腥味,以至于不敢靠近母亲了。本该是依偎母体的幼儿年龄,却只能远远地怯怯地望着母亲。小身体是多么孤独又无奈哦。还播种下了很深的愧疚:他欠了母亲一生都还不清的债。
……
洗衣服回来,奕华怏怏的。但不说。林一白多少知道,却不问。两个人,各怀心思,绕开性的问题,都怕被对方看低了,做出崇尚精神的端庄。但身体就是身体,它有它的意志,这真有点让这对恋人欲说还休——
去看外国电影《红与黑》:于连在深夜攀援,闯进贵族小姐马格丽特的闺房。他们亲吻、很深地吻下去,男人像要把女人整个地吞噬……马小姐有句很得意的破罐子破摔的台词:来吧,每个女人都得为她们心爱的男人牺牲身体的名誉。马小姐说得像革命者一样豪迈。
马小姐的身体是怎样为于连破罐子破摔的,电影没有演,却给看电影的人拓展无限想象的空间。尤其是在黑暗的影院中,想象变成了无数长着翼翅的马匹,隐形地、踢踢哒哒地在影院的顶棚来回奔跑。奕华被这种幻觉干扰了,根本无法专注接下来的故事。
“怎么呢?”林一白递过手抓住她,她恼羞成怒地一甩,跑出了电影院,撇下林一白,独自往学校方向跑。
她在黑夜里乱跑一通,从后校门进入学校。那又是一个两边山岩夹出的甬道,夹竹桃密密实实的,像两座墙,开了粉白或水红的花,被惨白的路灯照着,花便如泛滥的某种虫类狙伏在乱叶间。奕华穿行其中,成心过不去似的,噼噼啪啪把那些花乱摘一气,然后把花朵捏得粉碎,扔掉。她嗅了嗅手,一股子臭味,夹竹桃真不是个好东西。做了摧花的屠夫,她仍是烦躁,不知接下来还该干点什么,才能平息身体里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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